这是宁世嘉第一次站在高处俯瞰人间烟火。
先帝在时,时常会在年宴结束后携后妃众臣登城墙一览烟火,这是阖家团圆时,但宁世嘉一次也没有去过,只因为他的母妃是不受宠还缠绵病榻的陶蕙。
他还记得有一年除夕,他瞧见打着哈欠的太子神色厌倦地从重华宫出来,身旁跟了个最是讨人嫌的四哥宁文斐,手里摇着折扇,吊儿郎当的。
宁文斐平常最爱和太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有些人有些事,太子当作仁爱谦逊的表率,他做不得,宁文斐就会当他的刀,欺辱宁世嘉亦是常有的事。这时候宁文斐非拿个折扇装文雅,宁世嘉便蹲在墙角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远处的那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大哥,今个儿除夕,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看到那花千树,星如雨。”
宁宸煊睨了他一眼,笑中带了丝讽意,像是在嘲笑此人的不见世面:“不过一场烟火,年年大抵都能见,偏偏就你稀罕成这样?”
“那倒不是,我也看腻了,只不过小鸾妹妹喜欢,我估摸着这宫中除了城墙,还有那处能既安静又清楚地瞧见烟火呢……”
后面说了什么便听不清了,窝在角落没敢出去的宁世嘉抠了抠手指,想着原来这么多人都看腻了的东西,他却每年都巴巴地想。
也怪不得宁宸煊从来都看不起他。
齐缜本想拉着宁世嘉坐下,毕竟站得高,宁世嘉又是冒冒失失的人,万一一个不注意,没踩稳摔了下去怎么办?
虽然齐缜有把握能及时拉住宁世嘉,但他也并不想让宁世嘉总受到惊吓,有些麻烦能避则避,于是他偏过头,却在那一刻愣住。
在满城灯火下,他看见宁世嘉皱了皱鼻子,抬手在揉眼睛,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你……”
齐缜嗓音沙哑起来,宁世嘉听到动静,慌忙地把手背过去放下,深吸一口气,对着齐缜哈哈大笑:“我没哭,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我哭了?”
齐缜:“……”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宁世嘉咳嗽了几声,拽着齐缜在横梁上一屁股坐下,二话不说地揭了梨花香,先塞进齐缜手里,随后自己又开了一瓶,与他对碰:“敬大舅哥——”
齐缜嘴角抽了抽,但还是配合地回道:“敬陛下。”
宁世嘉饮了一大口梨花香,不怎么呛,入口很是甘甜,扑面而来的是清香,宁世嘉很惊喜它的味道,略有些诧异地抬起酒壶细看了看,然后又砸吧砸吧牛饮了两口,以此往复。
齐缜一看他上瘾似的一直品,每次品眼里的疑惑都加深几分,于是出手挡住了宁世嘉下一秒又要凑上去的嘴,好笑道:“您当水喝呢?”
宁世嘉来不及收嘴,唇瓣就这么贴上了齐缜的掌心,他不满地抬起头:“你干嘛?”
“这酒很烈的。”齐缜感受到手里有一些湿濡的触感,拇指难耐地刮了刮宁世嘉蹭到的地方,“不要一下子贪多。”
宁世嘉“嘁”一声:“我酒量,这个。”
他比出大拇指,朝齐缜微抬下巴,眼里满是挑衅。
“你不会是不行吧?”宁世嘉歪嘴,贼兮兮地看着齐缜。
齐缜没理会他的激将法,想着一会儿上头,宁世嘉就知道威力了:“而且只有这一瓶,你图一时嘴快喝完,那就没了。”
宁世嘉撅撅嘴,小声嘀咕:“这么抠……那酒窖里那么多,还能缺了不成?小气。”
齐缜无奈:“那些若真都是我的,大可随你拿,我半点不肉疼。”
“撒谎。”宁世嘉一口咬定齐缜就是心疼钱,毕竟梨花香一瓶可不便宜,甚至有价无市,“我可都听到了,那人叫你二爷。”
“那男人是魏延猷的人,是请来打理宝玺坊日常的,魏延猷才是这宝玺坊的主人。梨花香难酿,他平常可盯得死紧,好不容易趁着他今日不在。”齐缜解释道,“我不过投了点小钱,拿两瓶梨花香倒还说得过去,我要是不由分说拿二十瓶,陛下岂不是逼着我当‘家贼’?到时候我被魏延猷扫地出门,以后谁还带陛下来宝玺坊?”
宁世嘉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羞赧地摸摸鼻尖,随后道:“这魏延猷……怪耳熟的?”
齐缜只当宁世嘉上朝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到能对这名字还有印象,便提醒道:“是光禄寺少卿。”
“是他啊。”宁世嘉猛然拍腿,不可置信,“宝玺坊是他的?”
齐缜颔首,虽然这是个秘密,外人不得而知,但他俨然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宁世嘉当成内人了,他只听见宁世嘉幽幽地说:“那他这算不算接私活儿,朕能不能治他罪。”
齐缜:“……”
“上次光禄寺备的膳食好生难吃。”
“……”
“朕要治他玩忽职守、不务正业!”宁世嘉痛心疾首。
齐缜抓住宁世嘉的手:“陛下,冷静。”
宁世嘉气得呼噜呼噜的,在齐缜的安抚下恶狠狠地又灌了两口梨花香,慢慢平静下来。
宁世嘉顿觉困乏,一只手撑着脑袋,盯着天上的明月,忽然嘿嘿一笑:“好近啊。”
“什么?”齐缜疑惑。
“齐缜,朕命令你,去摘月亮!”
齐缜:“……”
说什么酒量好……齐缜认真看向旁边指着月亮,脸上一片酡红还傻笑的宁世嘉,把他的食指扒拉了下来。
宁世嘉不信邪,又指。
齐缜又压下来。
两次过后宁世嘉烦了,和齐缜干瞪眼:“你竟敢和本皇帝作对?!”
齐缜发誓他绝没有挑衅宁世嘉的意思,见他这么计较,只好如实地淡然说道:“陛下小时候难道没听过一则传闻吗?”
“什么传闻?”
齐缜见他一脸茫然,像是真的闻所未闻,于是凑过去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嗓音像是淬过寒冰,阴森森的:“用手指月亮的话……会被割掉耳朵。”
恰巧夜风掠过,宁世嘉呆滞一瞬后吓得直接捂住了双耳,随后听见齐缜放肆的大笑。
然后宁世嘉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齐缜!”宁世嘉无能狂怒地喊了一声,“朕真的不跟你好了!”
像得不到满足的小孩,宁世嘉释放着自己冲动逾矩的情绪。齐缜看着他脸红得像熟过头的桃李,似乎一捏就能软乎乎地爆出甜汁,忍不住以下犯上地上手揉了揉。
“哦,不跟我好了,那你想和谁好呢?”
然而宁世嘉却不回答了,大声说完话后脑袋就晕乎乎的,也没反应过来要把齐缜作乱的手一巴掌打掉,一张圆脸就这么任人搓圆揉扁。
“说话。”
齐缜没听到声音,揉得更重。
宁世嘉快要被齐缜搓成小猪,口齿不清道:“里债这样窝(你再这样我)……”
齐缜微微歪头:“我哪样?”
“&*#¥ ……”
什么都听不懂,齐缜力度不减,低头凑近他,一副装作很努力要听清的模样:“陛下说什么呢?”
宁世嘉没法正确表达他的愤怒,在看见齐缜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靠近后,突然爆发直接往他脸上啃了一口。
齐缜脸上没多少肉,宁世嘉不能像鬣狗一样咬住不放,但这么一啃,牙印在脸上也清晰得很。
齐缜被宁世嘉偷袭到,猛地退开,用指腹擦了擦脸上被咬的地方,气笑了:“陛下当真是属狗的啊?”
然而宁世嘉听到这话也不恼,一本正经地说:“朕属兔的。”
齐缜:“……”
“我说你是狗就是狗。”齐缜一句直截了当地驳回,反正宁世嘉现在醉了,也不会记得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和陛下说了少喝点……”
他夺走宁世嘉手里的梨花香,怕他拿不稳,酒壶顺着斜着的房瓦滚下去,然而宁世嘉看到他伸手张臂,以为他是要抱,二话不说就往人怀里扑了过去。
齐缜被他大力的动作撞得重心不稳,好歹是坐着,没一起出洋相。喝醉酒的宁世嘉酒品极差,抱着齐缜摇摇晃晃,说要带他舞一曲。
齐缜一边说“好”,一边扶着他,想让他别摇了,实在是晃得人头晕。等好不容易把人制得安静下来,宁世嘉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口水蹭了他满襟。
他听到宁世嘉突兀地说了句:“齐缜,谢谢你带我出来。”
齐缜严重怀疑宁世嘉是不是在装疯卖傻,不然怎么能切得这么自如,上一秒还在毁天灭地地闹,下一秒就静得不行还说谢谢他。
但齐缜还是抱紧了宁世嘉的腰身,省得他跟屁股抹了油似的,定不住,抱着抱着就往旁边滑。
“虽然你可能觉得今晚只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但这是我第一次出宫,看到与皇宫里截然不同的的夜景。”宁世嘉闭着双眼,喃喃自语,“它一点都不冷清,路过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太热闹了,我很喜欢……很喜欢……”
齐缜耐心地听他说完,顺了顺他披在身后的墨发。
“谁说这是个很平常的夜晚?”齐缜轻声哄道,“你喜欢的话,我也很喜欢。”
宁宁:感觉这人一直在挑衅我。
齐某:感觉一直在勾引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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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