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空间够大,每个人的领地划分也很明确。
顾薄云夫妻俩在最高层,往下是顾祁让和顾至瑜的房间。至于顾珠,因为曾经是家里唯一的omega孩子,一直独占整个二楼。
姜满回来时也还小,他刚被找回来时看起来很缺乏安全感,涂知愠就把他安排在顶层和下一层中间转折处的套间里,好处是方便家长们随时看顾幼小的omega,坏处是朝向不太好,白天晚上都是背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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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祁让房间的阳台就在姜满房间下面。
他正撑坐在椅子上,把指尖的烟磕一磕灰,再漫不经心地回一句电话。
“考核就考核,人已经出来了,训诫所还能拿他怎么样?”
那边说了句什么,听得Alpha冷笑:“我倒要看他们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从我顾家手里动他。”
一声从头顶传来的震响打断了这通电话。
星际时代的建造工程无比发达,隔音效果出奇的好。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在搞什么?
顾祁让立刻从椅子上坐直,但那一声之后就再无动静,像藏在壁橱里的小动物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存在,然后就小心翼翼蜷缩着趴伏起来,空气里都是战战兢兢的安静。
顾祁让把烟摁灭,起身上楼。
他进门时omega还趴在地上,一只凳子砸在他身上,要不是梨花木的衣柜就在旁边,顾祁让怀疑他还得在地上滚个几圈才停下来。
姜满只在他推门进来时抖了一下,然后一直维持着那个右腿扭曲的趴着的姿势。
顾祁让把他身上的凳子挪开:“干什么呢,爬衣柜?”
他等着姜满自己爬起来,地上的omega也很识趣地自己努力着,但并没有成功。
“腿扭着了?”顾祁让只好伸手去握他的胳膊借把力,姜满顺着爬起来,站直的一瞬腿弯曲了一下,他咬紧腮肉又立刻站直,胳膊从顾祁让手里出来,小声回话:“没事的。对不起,吵到你了吗?”
Alpha看看他又看一眼凳子,最后目光落在衣柜顶上:“上面有什么?”
姜满摇头摇的很快:“没有的。我想……擦一下柜子。”
拙劣的谎言。
眼前这个omega永远也用不明白又孜孜不倦的小伎俩。
顾祁让掀了下单边唇角,眼睛没离开姜满,长臂一伸,毫不费力够到了衣柜顶上的东西。
一盒片装止疼药。
被淘汰的古老药物,在星际时代作用堪称鸡肋。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淘来的古董。
顾祁让拿在手里,翻过来看日期,果不其然早就过期。
姜满垂着头不看他,只剩乌蒙蒙的睫毛在他注视下不住地颤。
连过期的药物都藏起来用,看起来还是他出嫁前就留在顾家的,很难不让人觉得可怜。
到这一步怎么也得问一句了:“哪里疼?叫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姜满慌乱地摇头:“不疼,不疼,是……”
顾祁让不是什么好糊弄的Alpha,他扣着手指,选择承认:“腿,腿有一点点疼。”
“那就叫医生。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用。”
姜满把指腹掐出泛血色的小月牙,闭了下眼才开口:“不用了,是以前就有的。就是,就是豚豚摔下楼梯那一次,有的。”
他说完立刻把嘴巴紧紧闭上,果然在安静几秒后听见了Alpha的冷笑。
“你疼?豚豚应该比你要疼。”
顾祁让第无数次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瑟缩可怜的omega,是多么不值得同情。
更不值得他来关心所谓的腿伤——毕竟那本来就是他亲手打的。
他垂眼看手里的药片,缓慢又清晰地笑了:“那就更不需要这个了。继续疼着吧,帮你再长长记性。”
门“砰”一声合上,连带着姜满仅剩的一盒药片,和薄怒的Alpha一起消失在房间里。
姜满终于松开自己的手指,被掐紧太久的指腹回血时有一种又烫又麻的钝痛感。
负重更超过的是腿,几乎是顾祁让一走,他就撑跪在了地上。
omega神色并不委屈,反而出奇地平静。
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毕竟当年,没有误会,没有诬陷,真的是他亲手从楼上把顾珠推下去,害那个娇贵到从没受过伤的omega腿断了在医院修养半年,也错过了omega联盟三年一度的入盟考核。
姜满还能想起来,顾祁让一边奔向坠地的顾珠,一边在紧急中抬头看台阶上的他,盛怒又严肃地吼道:“解释,姜满!家里有实时监测器,没有人会诬陷你!”
顾薄云和涂知愠也看着他,那样尽量控制着情绪的紧绷神色,让姜满明白,他们在等他解释,等他辩解,等着第一时间给他清白,而不是担忧之下的迁怒。
是姜满亲口向他们承认,是他动的手,他是故意的,因为实在是太嫉妒顾珠了。
他说,请不要看监测器。他动手时的样子一定很扭曲,请留一点脸面给他,拜托了。
谁也没办法忘记的,仰望着祈求能亲近哪怕一点点的家人,用那样失望甚至憎恶的眼神看过来。在这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部作废,他不再是他们亏欠的、想要补偿疼爱的孩子,而是伤害了家里的宝贝又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碍眼的人。
事实上,送顾珠去医院之后,顾薄云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依旧是要求管家去调监测器,但那时姜满已经把视频删掉了。
再也无可辩白。如果不是不想被看到作案现场,谁会在受冤枉时亲手删掉证明自己的证据呢?
家有家规,顾薄云在沉默过后说,他弄伤了顾珠的腿,就要拿自己的腿来赔,顾家没有做错事不用付出代价的道理。
是顾祁让动的手,顾珠和顾至瑜都不在,也算给他留了面子。
但依然记忆深刻,跪在父亲们面前挨打,敬爱又永远跨不过距离感的家人用审判的目光切削他,稳重可靠常常照顾他的哥哥站在一臂之距的身后,用冷漠的声音对他说:“姜满,这里是顾家,收起你在外面养出来那些见不得人的习惯。”
然后是沉钝的痛,砸在他的大腿上,打得姜满伏下身去,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其实没有很痛,真的没有很痛。
顾祁让只打了他二十下,每一下都很有分寸地打在肉上,对比顾珠的伤筋动骨,真的算得上仁慈。
姜满回到顾家以前,挨过太多不管他性命的打法,他分得出什么是暴力,什么是教训。
可是就是呼吸不过来,眼泪好像不是往外流,而是倒回到身体里,淹没了心脏,于是呼吸也变得濒死一样困难。
这又成了他的另一宗罪名——不思悔改,企图靠眼泪和装可怜来逃避责罚。
这时连涂知愠也用没有温度的眼神看着他了,向来温和的爸爸,会抱着他睡觉的爸爸,对他说:“姜满,豚豚腿上缝了十二针,一滴眼泪都没掉。”
只有姜满。
只有姜满这么不要脸,伤害了别人还有脸哭得多么可怜似的,身为作恶者却毫无廉耻之心,在顾珠躺在医院时做戏博同情。
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他的过错。
姜满很想说对不起,可是这时候说这句话大概也像假惺惺的演戏。
他想说,我也没有办法,眼泪不是我能控制的,真的,它总是自己掉下来,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也不想看起来看起来这么懦弱可悲的,真的。
幸好没有说出口,这是多么令人作呕的话。
姜满有时候会想,其实顾家每一个人对他都足够宽容,哪怕是顾珠,被他推下楼伤的那么厉害,还错过了无比期待的联盟考试,可最后也没有要求他道歉。
顾祁让看起来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他也并没有真的让姜满付出什么代价——那点皮肉上的训诫几天就能好全,怎么可能在几年后的今天还复发疼痛。
刚刚说那番话大概也是觉得姜满在重复装可怜的伎俩,所以无论是止疼药还是医生omega都不需要,他真正需要的是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而反省。
但是——姜满扶着旁边的凳子,一点点撑着自己站起来,竭力忽视抽痛的右腿。
他才不反省。
挨打也好,羞辱也好,即使被喜欢的人和至亲驱逐厌弃也无所谓。
他会永远是姜满。永远死不悔改,抱着自己可怜的坚持一步步走下去,自尊,身体,omega的名节,都不算重要。
世界上唯一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抓住一切可能活下去。
姜满好不容易站立起来时,已经大汗淋漓。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窗外。
夜幕降临,月亮从云层中悄然探出脸,而星星也零零散散地闪耀起来了。
没有止疼药也没关系,姜满挪到窗边去坐下。
看会儿星星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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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疼?豚豚应该比你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