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少顷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消毒水的气味。
他躺在一张简易病床上,胸口仍残留着被煞气穿透的隐痛。医务室的灯光被调得很暗,程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案件资料。
“你醒了。”程栩头也不抬,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元少顷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体内的伤势,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乱动。”程栩终于抬眼看他,“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贫道无碍。”元少顷执意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那煞胚……”
“消失了。”程栩打断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元少顷,“先解释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监控录像,正是证物室门口的视角。
画面里,程栩背对着门口查看铜镜,元少顷冲进来,然后……在程栩眼中那惊心动魄的交锋,在监控画面里却显得无比诡异——元少顷对着空气比划、念咒,最后莫名其妙地扑向程栩,两人一起摔倒,而元少顷还吐了一口血。
“在监控里,我像个对着空气发疯的傻子。”程栩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元少顷沉默片刻,轻声道:“有些存在,凡俗器物是记录不下来的。程警官不是亲眼看见了吗?在玻璃的倒影里。”
程栩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那个趴在肩头的女人倒影,是他无法否认的记忆。
“那到底是什么?”他最终问道,声音低沉。
“是枉死之人的残念,被邪术炼化,成了害人的工具。”元少顷解释道,“苏小曼的死绝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布下的邪阵。压口钱锁魂,涂黑铜镜聚阴,那些符号……应该是转化煞气的阵法。”
“目的是什么?”
“借命转煞。”元少顷神色凝重,“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邪术,施术者将他人的性命和魂魄转化为煞气,用来滋养自身,或达成某种目的。程警官,你命格特殊,煞气对你而言既是剧毒,也是……养分。施术者选中你作为下一个目标,恐怕是看中了你这特殊的体质。”
程栩眉头紧锁,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让他本能地排斥,但证物室里发生的一切又让他无法反驳。
“按照你的说法,这个‘施术者’为什么要杀苏小曼?又为什么选中我?”
“苏小曼可能是随机选择的祭品,也可能是她的生辰八字符合某种要求。”元少顷沉吟道,“至于选中你……”他看向程栩周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黑红煞气,“你身上的煞气如此之重,绝非一日之功。在贫道看来,你早已身处局中,只是不自知罢了。”
程栩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医务室里踱了两步:“你的意思是,我早就被盯上了?”
“或许更糟。”元少顷直视着他的眼睛,“或许你身边的人,甚至你过去的某些经历,都与这邪术有关。”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程栩刻意封闭的记忆闸门——三年前,父母在卧底任务中离奇牺牲,尸体被发现时,周围也散布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一年前,他带队行动,因为冒进导致队长重伤退役,那次行动的目标人物,似乎也提及过什么“仪式”……
他用力摇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
“证据会有的。”元少顷也不争辩,只是轻轻按着仍隐隐作痛的胸口,“今夜子时,便是第一个证据出现之时。”
“什么意思?”
“压口钱虽被取下,但残魂已被炼化。子时阴气最盛,那煞胚必会再次凝聚,循着它与施术者、以及与你这‘鼎炉’之间的联系,再次找上门来。”元少顷的语气十分肯定,“而且,会比在证物室时更强。”
程栩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素不相识。”
元少顷微微一怔,随即坦然道:“贫道修行之人,诛邪卫道是本分。见有人以邪术害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况且……”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贫道流落此界,身无分文,法力时灵时不灵,还需程警官收留一二,总得体现出些价值才是。”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表明了立场,也点出了自己的窘境,反倒显得真实。
程栩沉默了片刻,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
“你需要什么准备?”他终于问道。
元少顷松了口气,知道程栩这是暂时接受了他的说法:“朱砂、黄纸、新毛笔,再要一些糯米和红线。另外,需要一间安静、最好是正南朝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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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四十分,程栩的办公室。
其他警员都已下班,只有李燃被程栩以“特殊任务”为由留了下来。此刻,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元少顷用朱砂在黄纸上画着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符文。
“程队,这……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李燃凑到程栩耳边,小声说道。
程栩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元少顷专注的侧脸。昏黄的台灯光线下,这个穿着古怪道袍的年轻人,神情肃穆,下笔如行云流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
“好了。”元少顷放下毛笔,将画好的三张符纸递给程栩和李燃,“此为‘净心护身符’,贴身放好,可保心神不受侵扰。”
李燃接过符纸,表情纠结,但还是依言放进了上衣口袋。程栩则看了一眼,随手塞进了警服内侧。
元少顷又用红线将糯米串成一串,悬挂在办公室的门窗之上。最后,他将那柄变小了的桃木剑置于办公桌正中,自己则盘膝坐在剑前,闭目调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李燃紧张地不停看表,程栩表面镇定,握着茶杯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当时针与分针在“12”处重合的瞬间——
“咚!咚!咚!”
清晰的叩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走廊外响起。
李燃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程栩猛地抬头,看向紧闭的办公室门——他清楚地记得,回来时已经将外面大厅的灯都关了,整个楼层应该空无一人。
“咚!咚!咚!”
叩门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诡异的规律性。
元少顷骤然睁开双眼,低喝道:“别出声,别回应!”
他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把手,开始自己缓缓地转动起来。
“咔嚓……咔嚓……”
锁舌摩擦着锁扣,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明明门已经反锁,但那把手却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执拗地拧动着。
室内的温度开始明显下降,呵出的气变成了白雾。悬挂在门窗上的糯米串无风自动,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它进不来。”元少顷紧盯着门口,“糯米和红线暂时阻隔了它。但它会找别的办法……”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突然铃声大作!
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几乎是同时,程栩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也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李燃脸色发白,指着自己的手机,用口型无声地说:“我、我的也响了!”
三部通讯设备,同时被未知来源呼叫。
元少顷脸色一变:“它在试图建立‘联系’!不要接!”
然而,已经晚了。程栩办公桌上的那台内部电话,在响了几声之后,听筒竟然自己缓缓地从座机上浮起,悬停在了半空中!
听筒里,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电流干扰的杂音,紧接着,杂音中混杂进了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为……为什么……是我……”
“……好……冷……”
“……程……警官……救……救我……”
这声音缥缈而扭曲,赫然就是死者苏小曼的声线!
李燃吓得捂住了嘴,程栩的脊背也瞬间绷直,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配枪。
元少顷迅速并指,在桃木剑上一抹,指尖逼出一点殷红血珠,点在剑身:
“乾坤朗朗,邪祟显形!破!”
桃木剑发出一声轻吟,剑尖指向悬浮的电话听筒。那哭诉声戛然而止,听筒“啪”地一声摔回座机,屏幕暗了下去。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办公室的窗户开始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有人在外面用指甲轻轻刮擦着玻璃。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紧贴在窗外。
“它……它在外面!”李燃声音发颤。
元少顷额角渗出冷汗。他体内的真气只恢复了一点点,刚才逼出精血催动桃木剑,已经让他有些虚弱。
“程警官,你的配枪。”他忽然开口。
程栩一愣:“什么?”
“枪械乃杀伐之器,自带煞气与正气。”元少顷快速解释道,“对着窗外,开枪!”
程栩只犹豫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拔枪上膛,对准窗户上方空处,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子弹穿透玻璃,留下一个弹孔。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窗外那模糊的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鸣,瞬间消散无踪。刮擦声停止了,室内令人窒息的阴冷感也开始缓缓消退。
悬挂的糯米串停止了晃动,温度似乎在逐渐回升。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只剩下窗户上那个清晰的弹孔,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硝烟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李燃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
程栩缓缓放下枪,转头看向元少顷,眼神极其复杂。
元少顷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勉强稳住:“它暂时退走了。但……这只是开始。”
他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语气沉重:
“施术者已经知道我们在干涉了。而且,他似乎……很了解程警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