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昭阳宫几十米远蜀云还频频回头,小皇帝满身是伤,手被甩开那一刻愣在原地,眼睛都黯淡了下去。
“阁老……”
许庸平太阳穴一跳:“他既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肯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
蜀云一句话还没说完,默默闭上了嘴。
冷风吹得人清醒了点,这会儿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艾草味才散了些。
“去查给肃王献策的人。”
蜀云:“若是查到该如何处置?”
“此生不得踏入京城。”
这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意思,蜀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属下明白了。”
自从魏逢登基后许庸平手段很少如此暴戾,他一向修身养性,那一箭怕是震怒。蜀云想起刚刚离开时魏逢的表情,很是不忍:“小殿下……”
蜀云改口:“陛下自小教养在舞姬身边,心思难免敏感些。属下瞧见他右肩怕是伤得厉害,强撑到宴会结束已是极限。这会儿处理伤口怕正是难受,阁老不若还是进去看看。”
风吹得越发大,许庸平久不开口,蜀云低声道:“是属下多嘴。”
许庸平抬脚:“让人煮一碗甜酒汤圆。”
-
寝殿内血腥味越发浓郁,一盆盆血水看着吓人。
康景亮身边跟了个小徒弟,据说很有天赋,正跟着师父学技术。蜀云看他年纪不大,也没帮什么忙,擅作主张叫过来:“陛下如何了?”
这小徒弟生了一张娃娃脸,先偷看了一眼许庸平,做完揖,才有些活泼地回话:“我师父的医术阁老放心,陛下没什么大碍。只是有几处格外严重些,要好好照料。万幸是冬天伤口溃烂的几率小,不然还有罪受。”
“这两日夜里恐怕会发烧,每日都要换药,恐怕难熬些。”
许庸平:“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那可多了!”
小徒弟滔滔不绝:“不要剧烈活动,头半个月不要下床是最好;穿衣也不要穿得太多,尽量让伤口透气利于恢复;万万不可沾水,平日不要洗澡擦拭身体便可……食清淡多滋补,睡觉不要平躺以免压着后背……等伤口长新肉怕是瘙痒难耐,也切不可抓挠免得日后留疤……”
“还有吗?”
小徒弟想了想,黑眼珠滴溜一转:“不要难过伤心,心情愉悦也是很有利于恢复的!”
“……”
他胆子着实有些大了。
蜀云以手抵拳,咳嗽了一声。
许庸平看了他一眼,问道:“嗓子不舒服?”
蜀云艰难:“属下,属下……”
小徒弟热心肠:“要我给你一贴药吗?很管用的。”
“咳咳咳……咳!”
蜀云猛烈地呛咳起来。
许庸平:“你叫什么名字?”
“回阁老话,小人名叫元文毓。”
“我看你与陛下年纪相仿,这几日就留在昭阳殿伺候。康太医年事已高,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许庸平往后招招手:“下去吧。”
元文毓偷看他一眼,纠结道:“阁老不去看看陛下?”
许庸平:“我不通医术,去了也是添乱,宫门快要落锁了,告诉陛下明日在内阁议事,不去上朝。”
他说罢起身,身边侍卫将狐毛大氅披在他身上,没一会儿主仆二人就消失在夜色中。
元文毓往回走,康景亮总算是把伤口处理完包扎好了:“阁老让你留在这儿你就留在这儿,一会儿让黄公公派人跟我回一趟太医院,替你把贴身衣物取来,你夜里记得看着陛下别让他翻身。”
“我先走了。”
康景亮摸了摸他的头,抬头看了眼帐内:“替我……也替阁老陪着陛下。”
床榻上的毕竟是皇帝,元文毓抱着包袱在地上打哈欠,不知过去多久,听见低低的一声忍耐的喘息。
元文毓瞌睡一下醒了,扒上床沿问:“陛下?要喝水吗?”
魏逢其实没睡着,他这会儿不太清醒,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痛,下意识:“几时了?”
“酉时快到戌时。”
魏逢眯了眯眼:“朕没见过你。”
“我是康太医刚收的小徒弟,帮他抓药打下手。”
元文毓刚从宫外进来,还不懂规矩,行礼的时候额头磕在地上,好大一声响。惊得黄储秀差点进来看怎么了。
魏逢:“你别跪了,这么冷的天怎么睡在地上,来人——”
元文毓火速摇头:“我得在这儿守着,陛下夜里万一要是翻身,明天师父来了会打死我的!我本来就笨笨的,再打就傻了。”
魏逢:“康景亮是你的老师?”
元文毓小鸡啄米式点头:“是的啊!”
一条厚被褥从床榻上垂下来,上面有龙涎香的味道:“让你睡上来不合规矩,朕的被子分你一半。”
魏逢咳嗽一声:“烧了炭火,朕不冷。”
元文毓抱着大半被子呆了呆。
根本睡不着,魏逢发间都是虚汗,他估计自己在发烧,一阵热一阵冷。刚闭眼有些睡意又疼醒,胸腔一阵气短,压抑地闷咳。
元文毓也没睡着,一听见动静就坐起来:“很痛吗?”
“吵着你了?”
魏逢沙哑:“有些。”
元文毓知道他疼得睡不着,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仰脸问了个一直费解的问题:“你受伤了阁老为什么不来陪着呢?以前我炖药材烫伤手我师父都紧张得不得了,要亲自看着我上药,还一直问我疼不疼。”
床榻上的人很是静了静,出乎意料地没有怪罪什么。
“他生气了。”
魏逢轻轻:“他不喜欢我有事瞒着他,是我的错。”
“可是你受伤了,还留了这么多血!”元文毓替他打抱不平,愤愤,“是他的错才对!”
“而且你是小孩嘛,他比你大那么多,怎么能跟你生气呢?”
魏逢没忍住笑了:“多谢你仗义执言,我好多了。”
他其实和自己差不多大,也还很小呢。元文毓困意上来了,迷迷糊糊地说:“我看你也很不会跟你的老师相处的,我要是犯了什么错就抱着我师父大腿嚎两句掉两滴眼泪,他立刻就原谅我了,更别提受伤……”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竟然睡着了。
不一样的。
魏逢心想,许庸平要是真的生气了,他连道歉都不敢。
睡不着,他也不想惊动外面守着的宫女太监。过了会儿还是睡不着,宴席上没吃什么,他后知后觉到饿,还是低低喊了声:“黄储秀。”
没一会儿黄储秀拉开帷幔,身后宫女端着食盘:“陛下可是饿了?小厨房一直温着汤圆,甜口的,陛下尝一尝。”
魏逢犹豫了会儿,不抱希望地问:“老师呢?”
黄储秀顿了顿,说:“阁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去了。”
见魏逢垂眼他又忍不住安慰道:“阁老还是心疼陛下的,让陛下明日不用去上朝,好好养伤。这小汤圆也是阁老吩咐人一早备好的,陛下宽心。”
他说着说着脚底下踢到一只圆滚滚的小猪,吓了一跳正要喊人,魏逢坐起来制止:“他今日帮着他师父忙进忙出也累了,就让他在这儿睡吧,替我……朕倒杯水。”
那小汤圆裹了黑芝麻馅,圆圆的几个,可爱软糯。分量不多,刚刚好垫肚子又不至于积食。魏逢吃完胃里好受许多,看着床榻又不舒服——他根本躺不了,趴着太难受。
刚过戌时,夜还长着。魏逢勉强躺下,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有鸟叫,他浑身烫得像要着火,嗓子也干得冒烟。昏昏沉沉中听见帐幔外有人交谈,说了没多久,飘进来一阵极淡的梅花香。
有人进来看了一眼,又要出去,魏逢心一慌,一把抓住了对方衣角。
他不舒服,有点委屈,又有点难过,烧得不太清醒,睁眼头晕眼花也看不清什么,把人抓得紧紧的,带着浓重鼻音无助又可怜地说:“老师,疼。”
许庸平一顿。
“老师,你陪陪我好不好,我好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