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衔珠 第13章 第十三章

【013】

若不论别的，裴氏作为公府主母，自然无可挑剔。

裴氏出身永宁侯府，其曾祖当初亦随圣祖皇帝上战场拼杀才换来侯爵，后人亦算争气，裴氏的兄长袭了爵位，如今官拜从三品京兆尹，掌管京畿大小事务。

裴氏是嫡女，自幼得双亲和兄长百般恩宠，她自诩高贵，是高门贵女，无可厚非，自然，也就目无下尘，视那些百般邀宠的侍妾和其庶出的孩子如蝼蚁草芥。

可卫筠嫣偏偏不服这些自诩出身高贵之人将不如自己出身的那些人视若草芥之举。

凭什么，凭什么出身不够“高贵”，就活该受苦受难被人欺凌？

没有这样的理儿。

她若是个糊涂人，甘愿忍下这些欺凌也就罢了，可她偏偏不是。

卫筠嫣眼角余光，瞥见裴氏的嘴角沉了下去。

她知晓裴氏内心不喜她这庶女攀了高枝儿。

当初，章怀肃同圣上请旨欲娶之人，本不是她，是她的长姐，卫筠娆。

当年圣旨下后，裴氏、卫峥嵘、卫筠娆三人商议了好几日，终于想出了应对之策，之后，三人联合推开了这门婚事。

当年，裴氏托付永宁侯府的主母，亦就是她的嫂子，京兆尹夫人沈氏入宫走动了一番。

沈夫人同皇后是表姐妹，自然交情颇深。沈氏进宫多次后，不久，太子也向圣上请旨赐婚，想娶的，还是平国公府嫡女卫筠娆。

两两交锋，必有一败。

很显然，对上当朝太子，当时还只是一个落魄郡王的章怀肃毫无胜算，不说平国公府阖府上下都会选择太子，就是圣上，也会偏私太子。

于是乎，太子请旨后不久，圣上给平国公府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明旨，明明白白将嫡女卫筠娆赐婚皇太子。

第二道圣旨，则是为睿郡王赐婚，但并未明说要赐婚哪一位公府小姐，换句话说，除了既定的太子妃卫筠娆，平国公府想叫哪个女儿嫁去睿王府都不算抗旨。

显然，圣上为了避免两个儿子因红颜而交恶，为扼杀兄弟阋墙之祸，遂才特意下了明旨将卫筠娆赐婚于太子。

至于睿王章怀肃所求公府千金，圣上也允了。

只是，章怀肃心中所想之人，已罗敷有夫。

那时候，卫筠嫣并不难过嫁给一个有短命传言的落魄郡王，相反，她认为这是自己逃离公府的一个机会。

她早想离开平国公府，无论嫁给谁，都好过在府上日日忍受裴氏母女的欺凌。

何况，章怀肃再不受宠，好歹还是皇子，她嫁过去，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就算她嫁过去后真的会早早守寡……她当时想不了这许多，她只要一个人愿意娶她，她只想离开公府，假如最后她所托非人，她也认了——

她便是带着这份心思，心甘情愿嫁给章怀肃。

即便成婚后最初那三年她几乎夜夜独守空房，即便那三年夫君对她不冷不热，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眼见着她的夫君越活越长，还日渐得了圣心封为亲王，那些当初见不得她半点儿好的人，又开始心生不满，认为她一个庶女不配这亲王妃的头衔了。

她知道她们嫉妒她，可，那又能如何呢？

卫筠嫣冷笑声，对上裴氏冷然的眸光。

她并不畏惧，浮上笑意，转而对老祖宗道：“祖母，今个儿热闹些好，我方才在从前姊妹住的院子转悠，老想着从前在府上的光景，很是怀念，另几个妹妹今日别是偷懒不肯来了吧？”

老祖宗笑道：“她们敢不来，回头我叫人请她们去，到底别真当自个儿是泼出去的水才好！”

一番话说得一屋子的人跟着笑。

这厢，外边几道笑声交织，众人望去，只见两个年方二十出头的美妇领着几个丫鬟进来请安，二人叩了头起来，尤自语笑嫣然扫了众人，为首，一个穿浅粉色衣裳的秀丽女子最丰腴，水杏眼，笑起来格外喜气。

老祖宗一伸手，那粉衣美妇笑着上前拉住老祖宗的手，也不扭捏，干脆坐在老祖宗的怀里靠了脑袋上去。

“今个儿来迟了，祖母可别乖妩儿。”

老祖宗捏捏她的脸蛋儿笑道：“五丫头从前就最是会撒娇的，嫁了人了，如今又有了身孕，还是这般孩子气哪。”

卫筠妩忙低头羞了羞：“祖母几时知道我有孕一事的？才两个月，我还没打算说呢，人家都说等过了头三月胎儿稳了再说才好呢。”

裴氏笑道：“你这丫头，瞒着外人也就算了，怎还瞒着公府，你婆母那天来府上喝茶，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我同老太太商量，现如今你和四丫头双双有了身子，是双喜临门，便打算叫你和四丫头撺局，好叫你大姐姐和二丫头一块儿多聚聚，也好沾沾喜气。”

卫筠嫣不喜不怒看了眼裴氏。

也不知裴氏是故意漏掉她这三丫头还是不小心。

她跟卫筠娆素来不对付，和另外三个姊妹不算很亲厚，却也没什么嫌隙。

端坐多时的公府四女卫筠娇看了眼卫筠嫣，才问裴氏：“母亲，怎不见太子妃娘娘？”

裴氏端了茶盏吹气儿：“你大姐姐忽觉身子不适，便先回了。”

因屋子里都是些亲近的女眷，裴氏也就没打算止了话头，说：“要等午时才开大席，我怕你大姐姐饿着，方才端了碗乳鸽汤给她垫一垫肚子的，谁知她才嗅了一回就干呕不停，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好歹别在我这里闹出病来，她今日人来了，又带了许多孝敬老太太的稀罕物件，礼数尽了也就是了，哪里还能真叫她留着吃饭？再者她每日都要进宫给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晨昏定省，我便叫她回去歇一歇再进宫，免得在二位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卫筠娇却说：“母亲，大姐姐她别是喜吧？我瞧着像，我刚有孕那会儿便呕得厉害，现在才略微好了些。”

裴氏喜上眉梢，看了眼卫筠娇的肚子，问：“这么大，有六个月了吧？”

“没呢，才刚好五个月。”卫筠娇有些得意地抚上肚腹。

卫筠妩这时走到卫筠嫣那里，亲昵般拉起她的手，笑道：“还没给三姐姐请安呢，三姐姐现在是王妃了，可别嫌弃妹妹几个。”

“怎么会，妹妹若觉得我从前怠慢，我这里先赔个不是，日后妹妹想同我亲近，坐了轿子来就是了。”

卫筠妩当真眼睛一亮，说：“三姐姐说的是真话吗？可别诓妹妹，你也知道，姊妹间属我是最笨的，不会念书就罢了，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父亲常说我愚笨，哎，那会儿子我真是呕死了……”

老祖宗笑道：“你还笨哪？那年春闱才放了榜，你便偷偷摸摸带了人去你夫君下榻的客栈蹲着，扯着那衙门传话的就问人家，‘同升客栈的徐嵩明徐老爷可是高中了么’，乖乖，还真让你蹲着了一个探花郎做夫婿！”

一屋子的人又笑，确实热热闹闹的。

闹了半天，过了午时，吃了饭，卫筠嫣有些乏了，便同老祖宗又说了几句话也就打算回了。

她记挂着这些天怎么都不见卫凌，加之周姨娘在公府处境也不好，她便叫带来的几个丫头回周姨娘处再看看有什么可添置的。

她一人独自走了走，有些忧心的模样，一不留神，在一处假山石处绊了一跤，幸好，有个人扶了她。

她一瞧，却是后退了两步，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这人，还是她五妹妹的夫君。

早听人言，五年前恩科高中探花郎的徐嵩明徐公子是这些进士里边最俊逸的一个，虽他出身寒微，但才二十就高中了，且他的考卷，是圣上御笔亲批特意当着大臣们夸赞了一番，并钦点为一甲进士的人，据说，因他长得甚俊朗，殿试上，一个给圣上奉茶的宫女绯红着脸看了他几眼，给圣上倒茶的时候就洒了茶……

幸亏当日圣上因阅卷得了几篇好文章龙颜大悦，否则，那宫女就该拖出去挨板子了。

也正因徐嵩明面容俊朗，圣上才钦点了探花郎，否则以他之才，该是状元。

徐嵩明见她如此急切地倒退了几步，他才方觉自个儿失礼，也退了两步，拱手致歉：“不知王妃在此散心，是嵩明唐突了。”

“徐大人不必如此，是我自个儿没看清路，怪不得别个。”卫筠嫣笑了笑，扭头四下看看，才问，“怎不见五妹妹？”

徐嵩明：“妩儿有些害喜，吃不下东西，我正欲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做给她吃的。”

“徐大人还会下厨吗？”她觉得新奇，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有种别样的风情，天真烂漫，又妩媚天成，看在别人眼中，这副美丽的样子实在娇艳欲滴，如同早春三月盛放的桃花一般灼灼。

徐嵩明暗了暗眸子，却当即垂了眸，温润的嗓音道：“让王妃见笑了，嵩明出身寒微，母亲身子也时常不好，幼时家里边虽请了两三个下人，后因要供我读书，渐渐就遣散了，母亲缠绵病榻之际，嵩明自然要下厨，许久没下厨房了，妩儿近来害喜吃不下东西，闹着要吃我做的，实在没法儿。”

“……”卫筠嫣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说，“徐大人待五妹妹真心便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下厨也不是不可。”

徐嵩明温润一笑：“还以为王妃会与嵩明说，君子远庖厨。”

“……”

她哪里有这样多管闲事……

不过，乖乖，她早闻徐嵩明朗逸似清风，谁想，百闻不如一见。

他这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旁人是装不出来的，只有天生就是这般温润的性子才会让人对着他这么舒服，难怪五妹妹当初会跟父亲说就是打死她也非徐嵩明不嫁这种话来了。

卫筠嫣正待回句话便走的，谁想，迟迟不见的二姐卫筠娴却是来了。

卫筠娴本心仪张皇贵妃之子齐王，可最后，她却主动嫁了忠良伯府的嫡长子。

卫筠嫣一向有些怵卫筠娴的。

若说卫筠娆是明晃晃的恶毒，二姐卫筠娴脸上，则总是运筹帷幄的笑意。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怕二姐，可直觉不会错的，每次，卫筠娴对她笑，她总有一种如芒在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