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衔珠 第11章 第十一章

【011】

平国公府老祖宗寿辰这日，京中与国公府交好的人家都一一派了人来贺寿送礼。

公府大老爷卫峥嵘膝下五个女儿个个嫁得好，女婿又都在京中当值，老祖宗的大寿，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也正因这么个理儿，已三年没有回门探亲的睿王妃也不好不回。

老祖宗寿辰这一日，卫筠嫣起了大早，卯正就起。

自然，章怀肃比她还早。

她一早醒了后才知身边已没了人，难怪自个儿翻了翻身，觉着床榻宽敞得很。

他这几日都歇在玉暖阁，已一连六日歇在她的屋内。

王府众人因此都以为，她是极受宠的，即便太子送了一个花儿一般娇嫩的的妙龄少女给他，他似乎也没怎么放心上……

她一大早端坐了任由丫鬟们给她梳妆。

已歇了好多天的奶母梁嬷嬷进来见她。

周姨娘生产下她以后，身子一直不好，奶水自然也就没有，何况公府再不济，府上的公子小姐也一律由奶母喂养，她自幼自然是喝梁嬷嬷的奶水长大的。

梁嬷嬷待她极好，如亲女一般，当初出阁那会儿她带的陪嫁不多，也只一个梁嬷嬷，还有一个是宝莺。

梁嬷嬷甫一进了屋，几个丫鬟忙都请安。

梁嬷嬷笑容满面步至卫筠嫣身后，看向那镜中人儿花儿一般娇美的面容，笑道：“现如今人人都说平国公府三姑娘嫁得是最好的，果是不差，三丫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嬷嬷高兴得很。”

卫筠嫣淡然看了眼镜中，一笑，道：“嬷嬷说岔了，长姐是太子妃，将来是国母，怎能说我嫁得最好？”

“姑娘这话才是说岔了，岂不知帝王三宫六院永远不会消停，三年一次选秀从没变过，那凤位虽是世间女子最高，可帝王最是无情，别说皇帝，当今太子就已妻妾成群，可睿王爷府上却只你一人，论这个，你比你长姐有福气得多。”

“嬷嬷也说岔了，谁说王爷府上只我一人？蘅松院那个素蕊不是人？”

梁嬷嬷笑了笑：“哎呦，几时见过王妃为了一个小丫头生气，可见王妃在意得很。”

“……”

卫筠嫣扭了扭鼻子，没回话，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的娇羞。

今日公府免不了一番周旋。

京中高门大户同公府多有交情，就算没交情的，凭公府一门出了两个皇家儿媳，也有数不清的人要踏破门槛儿攀公府的交情，今日人自然是极多的，因此她吩咐丫鬟替她梳妆要格外仔细些。

绿珠最擅梳妆，今日便由她梳妆。

绿珠替她梳了极大气华美的云髻，六对金步摇左右对称并插着，耳坠一对包金嵌宝石翡翠耳环。

这耳饰大有讲究，用了翡翠、珍珠、东珠和红玛瑙，珍珠和翡翠环相连，环上镶嵌金色凤翅，一共只得三对，是江南织造去岁进贡宫廷的，这三对，皇帝一副赏了皇后，一副孝敬了皇太后，最后一对，便赐了她这个睿王妃。

她实则不喜穿戴金制的饰品，更喜素静些，但她是亲王妃，她代表的是睿王府的脸面，她平时也少不得要应付一些场面，她必须让世人知道，睿王府就是如此金尊玉贵，她要人不敢小瞧了她去。

画梅奉茶，香雪和宝莺呈上好几件繁复华贵的亲王妃的服饰。

卫筠嫣犹豫一二，很快选了一袭朱红色薄衫，一条绣制了百鸟朝凤纹饰的百褶裙。

浅朱色的软烟罗披帛衬得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头上金步摇一摇一轻晃。

她不知自己今日实在美丽，仿若一朵盛开的名花儿，娇艳却不轻俗，旖旎又大气。

***

约莫巳时，睿王府的马车才悠悠至平国公府。

早有十多个丫鬟仆妇眼巴巴地候在公府门前。

门前石狮子旁已有数辆华盖马车停着，想来，有客人更早就到了。

卫筠嫣下了车，将手搭着老祖宗身边侍奉大丫鬟的芳月姑姑。

她走得极慢，一行一止间，真似朵端庄又富贵的牡丹。

她由十来个丫鬟婆子护着步至二进院。

正厅内，二十多个穿着华美的夫人纷纷惊叹，未等她开口，这些夫人们已自行向她请了安。

都是公府的常客了，她幼时在公府也见过这些夫人几面，虽不全记得清对方夫君的官职，倒也记得个大概，有六部尚书和侍郎家的，也有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御史家的……这些夫人不仅来得早，且个个笑容满面。

她们都已上了些年纪，穿得也素静，更衬得她花枝招展。

许久没回公府，卫筠嫣少不得一一与之周旋了一阵子。

正欲去后院给老祖宗请安，刚一跨步，后边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衣着华丽满头朱翠的女子过来了。

夫人们都争先恐后要行礼，生怕太子妃瞧不见。

卫筠娆一身宫装打扮。

本朝不在宫内设东宫，太子成年后在宫外开府，太子妃也不需日日都入宫给各宫娘娘晨昏定省，只逢初一十五才必需入宫请安。

不过，太子妃贤惠，每日都要入宫向皇太后和皇后请安。

许是习惯吧，卫筠娆今日依旧一副花团锦簇的打扮，穿得格外隆重，她穿的是只在册封和宗庙祭祀等重大典礼时才穿的礼服，深青色的衣料，饰以翟鸟花纹，衣领和衣袖则用龙纹镶边，内里一件青纱中单，裙裾上，亦绣着百鸟朝凤的纹样。

这百鸟朝凤的纹样虽不是人人可用，但也没那么讲究。

本朝允许民间嫁娶时，新娘可着凤冠霞帔，除此外，凤鸟的纹样，只能皇家使用，且只能是皇后，皇太后，三品以上嫔妃，太子妃，亲王妃可穿此类纹样的衣裳，因此卫筠嫣的穿戴也不出格。

二人是姊妹，但并没多少情分。

卫筠娆是太子妃，自然高贵无比。

卫筠嫣缓步向前，向太子妃福了福。

卫筠娆冷笑，娇美的面容划过一丝不悦和轻视。

“三妹妹，你我是姐妹，今日又是家宴，何必如此生份？”

“虽是家宴，却也不能失了礼数，娘娘尊贵，妹妹不敢僭越。”

一番客套后，太子妃婷婷袅袅领了太子府一干人等去了后院。

卫筠嫣却不急，她去了周姨娘的小院。

院门却是关着的。

她让宝莺扯了一个门前坐着的婆子问话。

宝莺过了会儿回来，道：“王妃，周姨娘今日病了，大太太发了话，今日是老祖宗寿辰，怕姨娘过了病气给老祖宗，又有贵客临门，因此不让周姨娘出院门半步。”

卫筠嫣眉心一蹙，问那婆子：“怎锁上了？”

那婆子唯唯诺诺道：“大太太说周姨娘近来昏聩有些失心疯了，怕冲撞了贵人，所以叫人锁上……”

“冲撞贵人？大太太也是糊涂了，老祖宗的寿辰自然要贺，可君臣之礼摆在那里，太子爷必不会登门造访，就是来了，太太老爷们也没一个受得起这份礼儿的！”卫筠嫣的言语变得冷厉刻薄，“给我开门！”

婆子道：“王妃息怒……大太太不让开……”

卫筠嫣冷笑：“宝莺，叫人来，给我劈了这把锁。”

宝莺应了声，对婆子叫嚷：“混账东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取钥匙！”

婆子不敢再逗留，忙去喊人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管家女人慌慌乱乱跑了来，一面开了锁，一面站在一边好生说着话求饶什么的。

卫筠嫣只冷道：“听着，今后不许再锁院门，大太太那里自有我去说。”

那女人只是惶恐地连连应了几声。

卫筠嫣匆匆步入周姨娘的小院，心中一股无名火气。

裴氏分明是故意。

她上回回门看望老祖宗，顺带也看了看自己的生母，不过给姨娘留了一些好茶和一些银子，裴氏定是知道了，遂就如此待她的生母。

院内光景比上回来更萧索了一番。

不过才十多日，就已如此颓败，院里的草长得高高的，尽是杂草，庭院廊道也没人扫，到处是落叶和死去的虫子，随手一摸，手指就沾满了灰。

她还没推开那扇被蛛丝缠绕的门扉，已听见屋里的咳嗽声不止。

周姨娘虚弱地叫着：“水……水……给我水……”

一个能使唤的丫鬟也没有。

裴氏是想活生生看着周姨娘自生自灭吗？

卫筠嫣攥着拳头走进去，周姨娘正好从床榻上滚下来。

她忙跑过去扶起生母。

周姨娘抬眼一看是她，眸光本能地一柔，却又忽然狠心似的一把推开她，往后躺倒在床榻上，捂着心口说：“王妃尊贵……别……别和我这样的人沾上关系才好……咳咳咳……”

“娘，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对我说话？是不是比起卫凌，娘从来觉得我不是能托付之人？”

她眼中有泪光。

对于周姨娘疼卫凌胜过她太多，她是有怨气的。

她不是一定要姨娘最疼她，她只是想姨娘也分一点儿对卫凌的心思给她罢了。

可自幼有了记忆开始，娘对她总是不冷不热，总是对她的讨好不领情。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她也是娘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为什么娘只爱卫凌一个人。

就是到了现在，娘对她也如此生份。

“宝莺，将那几件越罗和蜀锦做成的衣裳拿来给姨娘看看喜不喜欢。”

宝莺忙应了声，同绿珠一块儿将那些衣裳呈在周姨娘床前的桌案上。

周姨娘咳了咳，眼睛有些微红，嗓音是哑哑的。

“王妃别如此待我……咳咳……我不值得王妃惦记……我听人说，这越罗和蜀锦是朝廷命妇才能用的料子……姨娘卑贱之躯，哪里能穿这些好东西……”

周氏看着女儿身上的衣裳华光溢彩的，她不认得是什么料子，府上根本没见过，就是大太太和老祖宗也没有的，她却是笑了又笑，看向女儿的目光也那般欣慰。

周氏当然不知那是什么料子，她的女儿贵为王妃，身上穿的衣裳用料自然金贵，那衣裳，用皇室专用的云锦和缂丝制成，公府自然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