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疑惑归疑惑,人生气了,总不能晾着。尤其姜煦这种小心眼记仇的,晾久了后果不堪设想。裴涯挠了挠头,简单直接:哄!拿什么哄?他下意识开始摸遍身上各处口袋和暗袋——常年在外,总习惯带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和备用零件。
很快,几块不起眼的金属边角料、一小截韧性不错的灵植纤维、一颗圆润的小石子被他翻了出来。裴涯就地取材,手指翻飞,凭借着对机巧的熟悉和天赋,叮叮当当一阵捣鼓。片刻后,一个由边角料拼凑而成、关节处用灵植纤维缠绕连接、顶着小石子当脑袋的“小人”就诞生了。歪歪扭扭,丑得别具一格,但胜在能动——手指在它背后某个凸起处一按,“咔哒”一声,那小人立刻以极其僵硬的姿势猛地弯下了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裴涯拿着这个丑萌丑萌的道歉“神器”,轻手轻脚地蹭到矮榻边。姜煦正抱着手臂看窗外,后脑勺都写着“不高兴”。裴涯不敢直接搭话,小心翼翼地将小人放在姜煦面前的矮几上,然后轻轻拿起姜煦放在膝上的一根手指,引导着指尖,在那小人背后的机关凸起上——轻轻一点。
“咔哒!当——!”
小人再次猛地弯腰,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自己那小石脑袋磕在桌面上。
“对不起,大人!我错了,大人!”裴涯立刻在旁边捏着嗓子,用极其夸张、带着点滑稽的语调配音,试图模仿小人“诚惶诚恐”的认错姿态。那声音和他平时冷硬的调子反差巨大,充满了刻意卖蠢的诚意。
姜煦本来心里就憋着点因“表演未获认可”而生出的闷气,此刻猝不及防被这拙劣又搞笑的“互动装置”一闹,尤其是裴涯那破锣嗓子捏出来的怪腔怪调,瞬间破了功。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差点笑出声,赶紧绷住脸,维持住最后一丝“高冷”,嫌弃地瞥了一眼那个丑得很有创意的小人:
“啧,拿开吧。”他语气故作冷淡,但眼底那点冰封的恼意已经悄然化开,染上了一丝无奈的笑意,“好丑。”
在等待启灵仪式准备的这段时间,姜煦与裴涯凭借着“神木试炼成功者”的身份光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尊重。常妙为了彰显诚意,果然兑现了承诺,撤去了明面上的监视,允许他们在祖青圣地的核心区域——这座依山而建、层叠错落的古老寨堡中自由活动。
得益于那两场试炼带来的威名,寨子里的族人见到他们,无论老少,眼神中都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感激,态度恭敬而热络。姜煦敏锐地抓住这个机会,拉着裴涯,几乎将这偌大的寨堡上上下下、犄角旮旯都走了个遍。他谈笑风生,姿态亲和,与遇到的每一位看起来有点分量的族人攀谈,从日常起居、耕作狩猎,巧妙地引导到部族历史、传承技艺。
效果是显著的。祖青之裔似乎也乐于向这两位“神木眷顾者”展示自己深厚的底蕴。姜煦得以深入了解这个避世而居的古老部族:
巫医之术:确实精妙绝伦,远超外界想象。他们掌握着利用各种奇特草药、矿物乃至精魂调和疗伤的秘法,一些疑难杂症在他们手中几近神迹。
阵法之道:更是玄奥莫测。寨堡的布局、重要建筑的石刻、乃至某些不起眼的器物上,都残留着繁复精密的阵纹痕迹,隐隐透着引动天地之力的宏大构想。
失落的力量:然而,这份辉煌的底蕴背后,是无法掩饰的巨大失落。几乎每一位提及传承的长老或匠人,在展示完那些精妙的图谱或讲述完古老的传说后,都会不无遗憾地摇头叹息:“可惜啊……此术需引动‘源灵’之力方能显威,如今神木沉寂,灵力枯竭,族中十成传承,倒有八成成了……无法启用的摆设。”那语气中的无奈与痛惜,做不得假。这确实是一个曾经拥有媲美顶尖宗门底蕴、如今却因失去力量之源而陷入困境的失落文明。
期间,常妙还特意安排了几场“非正式”的会面。其他依附于祖青之裔的、或与祖青有古老盟约的几个部族首领,纷纷带着“诚挚”的祝贺前来拜访。场面一时颇为“热闹”。
富丽堂皇的会客厅,烛光摇曳,绒毯厚重。清雅茶香与昂贵熏香交织,却压不住无形的暗涌。常妙端坐主位,雍容含笑。姜煦温润如玉,裴涯沉默如影,位于侧首。依附或与祖青有盟约的几位首领带着祝贺前来,场面一时热闹。
根磐盟首领盘统,身着赭石色长衣,声音洪亮,对着常妙深躬,眼神坚定如磐石:“常妙长老深谋远虑,引领有方!姜公子与裴公子得神木垂青,实乃天选之人,祖青之裔血脉正统、福泽绵延之铁证!我根磐盟上下,唯长老马首是瞻!定当倾尽所有,助长老完成神木复苏大业,重振我族无上荣光!”
而赤翎部族的殷封也随着优雅起身,赤红镶金华服如燃烧翎羽,笑容得体,眼神却带着精明的评估:“盘统首领所言,正是我等心声!姜公子、裴公子少年英才,气度非凡,实乃我族之幸,神木复苏之希望!”他微微一顿,看向常妙,眼神带着刻意的热切,“若非常妙长老高瞻远瞩,力排众议,坚持开启古老仪式,又怎能寻得二位如此契合的‘钥匙’?长老的远见与魄力,堪称各部族之表率!”而殷封心中却在暗道,盘统这石头脑袋,几年不见越发会表忠心了。
常妙含笑颔首,目光掠过盘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未言语,却将目光转向姜煦二人,眼底深处审视如芒。殷封敏锐地捕捉到常妙的视线转移,心中微动,也顺势将更多注意力投向姜煦。
姜煦看到了常妙眼里的试探,心道这老狐狸果然没彻底放下心,这是在等他的态度。于是姜煦面对盘统,微微欠身,姿态谦逊,笑容温润:“盘统首领过誉,晚辈惶恐。唯愿不负神木所托,不负长老及诸位首领厚望。”转向殷封,笑容更显真诚坦然“殷首领谬赞。一切皆赖长老明察秋毫,洞悉天机,给予机会。若非长老指引筹谋,晚辈与裴涯纵有些许微力,亦无处施展。长老之功,居功至伟。”
盘统听到姜煦如此谦逊,心中对这位“天选者”的敬畏更添几分好感。殷封则暗自点头:这年轻人果然上道,把功劳稳稳扣回常妙头上。
一直坐着看二人轮番拍马屁的清泉族流麟此时才慢悠悠抚掌轻笑,水蓝长袍波光粼粼,俊雅温润,眼神深邃如渊:
“二位公子确是人中龙凤,气运非凡。能得神木认可,想必身负绝学,前途无量。”他的目光在姜煦和裴涯身上流转,探究意味明显,“常妙长老为神木复苏殚精竭虑,统筹全局,这份担当与辛劳,我等感佩于心。有长老掌舵,有二位公子襄助,神木复苏,指日可待啊!”
而在众人说话时,角落里的叶麓却始终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中,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仿佛眼前一切与他无关。他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姿态是彻底的顺从,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姜煦扫了一眼角落默默无言的卫灵之族长老,面向流麟辞藻下暗含的审视目光,仿佛未觉其深意,语气平和:“流麟首领言重了。复苏神木乃我族上下共同夙愿,晚辈与裴涯能略尽绵力,已是幸事。长老夙夜操劳,统筹全局,方为我辈真正楷模。”
流麟心中暗道,滴水不漏,滑不溜手。这小子年纪不大,城府倒深,比那根磐盟的石头难对付多了。
常妙全程注视着姜煦的应对,他眼神清澈,姿态自然,言辞谦逊得体,句句紧扣大局与她的领导,没有丝毫逾越或闪烁。常妙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带着掌控者的满意——至少此刻,姜煦的表现无可挑剔,并无异动。流麟看着常妙加深的笑意,心中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掩饰。
而裴涯始终抱臂沉默,玄衣如墨。他冷硬的目光扫过全场。盘统的忠诚宣言未能让他眼神波动分毫;殷封精明的打量只换来他下颌线条更加冷硬;当流麟那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扫过时——裴涯眼中寒光骤闪,周身气息瞬间凛冽如出鞘之刃,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直逼流麟。流麟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紧,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低头饮茶,心中却暗骂:好重的煞气!这护卫比主子还扎手!裴涯的沉默与锋芒,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任何想进一步试探姜煦的首领都心生忌惮。角落的叶麓感受到这股寒意,身体本能地微微绷紧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觥筹交错间,常妙脸上的笑容未曾褪去,但眼底深处那抹审视的光芒,却如同潜伏的蛇,始终未曾离开姜煦。表面的和谐不足以打消她根深蒂固的疑虑。这个年轻人,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反抗意志太过强烈,如今这份温顺,在她看来,更像是精心编织的伪装。
常妙端起玉盏,轻轻啜了一口清茶,声音温和如闲话家常:“姜公子年纪轻轻,见识气度却远超同侪,着实令人赞叹。听闻你曾游历四方,对诸多古法传承颇有研究?不知对祖青之裔当年整合各部族、引领复兴的旧事,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