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穿越重生 > 张公案2 > 第60章 第六十章

张公案2 第60章 第六十章

作者:大风刮过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0-10-30 01:47:01 来源:文学城

卓西德与贺庆佑觉得脚下的地面直晃。

冯邰双眉微蹙,沈少卿神色透出一丝疑惑,谢赋瞥见,立刻道:“蔡府,是顺安县的蔡府?蔡三又是谁?卓贺二人为什么怀疑死者散某与蔡家有关?本衙十分困惑,张屏你来解释解释。”

张屏道:“多年前,蔡府大火,卓老板与贺老板曾到过现场,他们所得的不义之财,疑似与蔡府有关,还因此伤害了一个或是蔡府仆役的人。此案详细,请大人宽容随后再禀。总之,卓老板与贺老板以为此事无人知晓,但其实被当时也住在顺安县北坝乡的增儿得知。于是,增儿找来散材,勒索卓老板与贺老板,因散材长着与当年那人一样的胎记,卓贺二位信以为真。”

增儿厉声悲笑:“苍天,蔡老爷家失火的时候小的才几岁,这就想着作奸犯科了。张老爷真抬举小人。这么会讲故事,怎不去天桥底下说书!你只管污蔑,证据何在?你拿出来!拿出来!”

张屏向堂上拱手:“大人能否准我请教副捕头吴寒、陈久与捕快黄乔几个问题。另请将当日记录的档册取来。”

谢赋立即道:“准。”随即点吴寒、黄乔上前。方才提增儿过来时,陈久未被一同传唤,仍留在证人们待的那排屋子外看守,谢赋即命衙役去传。不多时人与档册一同带到,吴寒乖巧地与黄乔架起增儿,将他安放到一旁,再到张屏下首方位站好,陈久也在他二人身侧立定。

衙役捧着档册,正要递给张屏,忽觉一股泠冽肃杀之气自府尹大人的方位射来,遂悚然一个激灵,缩着脖子把档册上呈谢赋。

谢赋熟门熟路地将册子翻到记录散材情况的那页,起身奉与冯邰:“此乃死者散某卒后,衙门的第一份记录,请大人阅验。”

冯邰接过扫视,谢赋归座:“张屏啊,你对这份记录,心有疑问?”

张屏肃然答:“回大人话,在下想请教吴、陈二位副捕头和黄捕快几个问题。”

谢赋点头:“行,你随便问。”

张屏先看向吴寒:“请问吴副捕头,那日可是你与副捕头陈久、捕快黄乔三人检验了死者的尸身并运回衙门?”

吴寒回道:“是。当时卑……我等正在街上巡视,有路人喊有命案,让赶紧过去,某遂前往。”

张屏再问:“三位是一起过去的,还是分了先后?为什么衙门的两位副捕头一起到了现场,却只带了一名捕快。”

吴寒赶紧辩解:“方才未说明白。运尸体回衙门的,是我、陈久、黄乔三人。当时,我跟几名弟兄在恩隆西大街上巡卫,忽听闻有人乱嚷恩隆东大街上死人了,我怕出了什么大乱子,就带黄乔过去,留下其余几人继续巡街,陈久本就在恩隆东大街上当值。”

张屏道:“即是事发前,吴副捕头正带队巡卫恩隆西大街,陈副捕头负责恩隆东大街?巡街自有城卫,为何两位刑房的捕头亲自在那里值守?”

吴寒道:“当时是去拜山头上那什么的日子。县内人多杂乱,怕有匪徒趁机抢劫偷盗,所以每年这时候衙门都会安排刑房的捕快在城里巡守。恩隆东西大街系本县最要紧的街道,人也最多,就由我与陈久各带人巡值。”

他说罢,陈久接话:“正是。大人若不信,可查往年轮值排班的册子。年年都是这样安排。当时卑职正巡到长街当中,也是听见有人呼喊,便赶了过去。”

张屏继续问:“只陈副捕头一个人过去?”

陈久道:“不是,捕快卢辛、武炳与我一同过去。赶到后,卢辛去喊大夫,武炳和两个城卫负责拦开周围的人,以防围观的人太多混乱,滋生事端。吴副捕头跟黄乔到的时候,死者身边只有我守着。”

谢赋扫视堂下:“卢辛、武炳何在?”

两人正在门外与证人站着,随即入堂,谢赋询问他二人当时情形,两人分别述说,与陈久所言一致,又道,“百巧纸鸢坊的伙计就在堂外候着,大人若不信,可传他问询。”

谢赋瞧了一眼张屏,再点头着百巧纸鸢坊的伙计入内。

那伙计是个少年后生,约十**岁年纪,身着浅褐色的半短布衫与同色裤,面貌颇为端正,眉眼透着机灵,到堂中行礼,谢赋问了他姓名籍贯,乃本县人氏,姓祝,名多来。

谢赋道:“你这名字倒是喜庆,适合做买卖,只望这里你不用多来。”

多来立刻道:“贱名承蒙大人夸奖,只要大人传唤,小的时时刻刻都能赶过来听凭教诲吩咐。”

冯大人冰箭般的目光扎上谢赋脑门,谢赋当即坐正:“三月初二,有一人卒于百巧纸鸢坊墙边,当时你可在场?”

多来道:“回大人话,小的那日正在店门处等着招呼客人,那人路过店门时,小人并未在意。后听有人嚷「这人怎的了,怎的了?!」,小的探身出去,只见他先是靠在墙上,脸发紫,大张着嘴抓喉咙,跟喘不过气似的,而后就站不稳,躺到地上直抽……”

张屏肃然问:“无人上前相助?”

多来愣了一下,瞅瞅堂上。谢赋道:“张先生问什么,你都直接答。”

多来乖顺地领命:“回先生的话,惭愧小的未曾上前,也没见有其他人去。因那人当时像急症发作,小的怕自己不懂医术,贸然上前,反会帮倒忙。听说有些病人是不能随便碰的。其他人或也是这样想,就只是将他围住,有人去喊差爷与大夫。还是小的告诉去报信的人,不多会儿前刚瞧见陈副捕头与几位公差从门前过,往东去了。他们便去禀告,没多久陈副捕头就赶过来了。”

谢赋问:“陈副捕头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其他捕快?”

多来道:“副捕头是与卢爷、武爷二位公差一道过来的,后来城卫孙爷马爷也来了,武爷和二位城卫爷一同让人都别拢太近,卢爷去找大夫。再之后没多久,吴副捕头跟黄爷也过来了。”

冯邰淡淡道:“你眼神不错,记性也甚好。”

多来忙顿首:“大人谬赞。小的长年在店里做事,两位副捕头与诸位差爷公干时,小的有幸常能窥见,所以都认得。且每日在店里迎送,需得练些眼色记性。”

冯邰未再说话,又是谢赋道:“既然你记得如此明白,那便继续说说之后又如何?”

多来道:“禀大人,小的后来怕给差爷们添乱,只在店门口瞧,并未看太详细。只知道再一会儿卢爷带着大夫过来了。”

谢赋问:“哪位大夫?”

多来道:“小人记得是鸿运大街素养堂的关大夫。”

谢赋再问吴寒陈久和几位捕快:“他说的对么?”

几人纷纷说没错,就是关大夫。

卢辛道:“当时就数素养堂离得近,关大夫正好在店里,卑职就请过来了,大人可传他过来问话。”

谢赋一个传字刚要出口,冯邰道:“当下时辰,勿再折腾,天明后再问,免得堂上拥挤。”

谢赋施礼应承:“大人教训得极是!”再问众捕快,“而后,大夫可有及时为死者诊治?”

吴寒垂下头:“其实大夫没来的时候,死者就已经咽气了。但大夫到后,还是请他验看了一番,确定是没治了。卑职就从百巧纸鸢坊借了个推车,跟陈久、黄乔一同把人推回了衙门。”

冯邰微微眯眼,谢赋再一瞅张屏,立刻问吴寒:“你与陈久都是本县的副捕头,却一同运人回衙门。为何不留下一人值守街上,换其他捕快运尸?”

吴寒委屈低头道:“大人,非卑职擅离职守,疏忽恩隆东西大街防卫,实是因为突然没了一条人命,卑职与陈久一个需回衙让仵作验尸,另一个要上报捕头与苗掌房,调人赶紧封住此前死者待过的地方,询问口供,还带了几个当时在场的证人回衙门录供。当然我俩只回来一个也能办,只是难以兼顾,来回费得时间多,恐影响办案速度。所以一合计,还是我俩都回来了。巡卫东西大街的都是衙门里最老成稳重的捕快,卑职也是觉得他们可以担当这个责任。确实是卑职自作主张,若有不妥的地方,大人只管责罚。”

陈久应和称是,并道:“将死者运回衙门后,由卑职请闵仵作验尸,吴副捕头上报典吏大人及苗掌房后,安排人询问带回衙门的那几个证人的供词,再回街上去封住酒楼,看有无死者的证物遗漏,并问询其他瞧见的证人。”

谢赋又问:“验尸之事既是你办的,为什么录册上所记证人供词、验尸结果等等内容,拢共只有吴寒一个人的签名?”

话一问出,吴寒浑身一僵,陈久也沉默了一瞬,方才道:“既然都记在一起了,吴副捕头一个人签即可。卑职也签,重复累赘。”

另几个捕快低头掩盖微妙神色。

谢赋心下了然,吴寒一向喜爱拔尖出头,签文书这种纸上留名的活儿定是不肯容让,要独占鲜枝。

这事冯邰与沈少卿更是一看即穿,谢赋尚未想出其他问题,冯邰慢悠悠道:“如此,过程又赘述一番,却仍无证据或供词可证明死者身份……”

张屏一揖:“废员正有两个疑问,请大人准允废员请教诸位捕头、捕快及证人。”

冯邰半闭起眼不语,谢赋揣度尊意,眼一闭豁出去慨然拍案道:“行。你问。”

张屏先转向百巧纸鸢坊的伙计祝多来:“据你所称,方才你所说种种,俱是在贵店门前看到。贵店大门开在恩隆东大街上,那么死者是倒在贵店的北墙边?”

祝多来一怔,而后道:“回先生话,是。是跟店门连着的那堵墙边。”

张屏再看吴寒:“请问吴副捕头,为何档册上却记录,死者是死在鸿运大街百巧纸鸢坊的西墙边?我昨日与柳断丞、燕捕头、桂捕头一同到过现场,百巧纸鸢坊在恩隆东大街与鸿运大街交叉处,店门开在恩隆东大街上的北墙,在路口向右转,才是西墙。死者若在倒在鸿运大街西墙旁,祝多来根本无法看见经过。”

吴寒腿肚子颤了颤,咽咽唾沫:“这个……过程有些复杂,据证人们说,死者本已要转弯到鸿运大街了,恰就在那时突然不好,哆嗦回身,挣扎了没两步,倒地身亡。”

祝多来也跟着道:“小的看见他发病时,像是从西边往回走,亦或是太难受了挣扎乱转,不能辨认方向。大人可多传几个当时的证人询问。”

张屏仍只看着吴寒:“死者倒地之处,到底是恩隆东大街还是鸿运大街?”

冯邰和沈少卿的目光齐齐定在吴寒身上,吴寒喉头发紧,脊背瑟瑟:“那个……我与黄乔赶到时,死者大部分身子,是在恩隆东大街……”

冯邰道:“死者并未被分尸,大部分是何意?”

陈久犹豫了一下,开口:“禀大人,死者尸体算是躺在恩隆东大街上,但旁观的人说,他本来已算踏上了鸿运大街,只是还没拐弯,而后又转身,立刻倒地……”

冯邰微微眯眼:“如此仍是在恩隆东大街,为何要在记录时作伪?”

吴寒哆哆嗦嗦叩首:“大人,卑职错了,卑职本也犹豫,后与陈副捕头商议该如何记录,因死者的脚尖落在鸿运大街,所以算是鸿运大街……”

冯邰冷冷道:“本府竟不知还有这等算法。”

吴寒匍匐在地:“卑职是觉得,脚尖既然落在了鸿运大街上,倘若将人扶起,就应该是站在鸿运大街上的,所以……”

冯邰沉声道:“竟还敢强词狡辩!到底内中有什么隐情与盘算,从实招来!”

吴寒微抬头,偷眼看看谢赋,又闭目趴回地面。

“都是卑职自作聪明。卑职想着,恩隆东大街于本县乃极其重要之处,若出了人命案子,又是在三月初那个日子,或,或有些老板及香客觉得不吉利……不利于街上生意……算成鸿运大街损失能小些……”

冯邰一拍座椅扶手:“混账!岂还有这种借口!街道买卖与你这刑房副捕头何干?!”

“大人……”谢赋一闭眼,忽然起身下堂,“是下官吩咐他们这么写的,请大人重罚下官!”

沈少卿微怔,冯邰的脸也瞬间如被冻结了一般。

谢赋整衣跪倒:“是下官利欲熏心。因恩隆东西大街上,商铺最多,人气最旺,铺面价格也最高。如果出了命案,或有些讲究的客商路人会觉得不吉利。小处说就是客人变少,或将有点迷信谣传,店铺再转手,很难卖出与其他店铺一样的价格。往长远看,这条街的口碑、将来缴纳的商税,亦可能因此波动。”

沈少卿微微蹙眉:“本司不解,冒昧一言,改成死者亡于鸿运大街不也一样?”

谢赋惨然伏地:“回大人话,不一样。鸿运大街虽与恩隆东西大街相交,但不及恩隆东西大街繁华铺面好,两厢权衡,记成鸿运大街,能少些损失。”

沈少卿道:“然,死者身亡时,许多人都瞧见了,这般有用?”

谢赋道:“瞧见的多不过百余人,口口相传,或能散播城中。天长日久,提得人自会变少,且详细哪面墙,未必记得清楚。新商家来县中买铺开店,多还是查看衙门卷册里的店铺记录,在恩隆东大街挨着门脸的墙边死过一个人,和鸿运大街上的西墙根死过人,对许多讲究的客商来说,真不一样。”

沈少卿轻叹:“原来如此。本司虽未见过那纸鸢坊,但想来贵县恩隆东大街上的店铺生意定甚兴隆,而你已虑到来日店铺搬迁,转手商铺之事。这本是店主当思的,你却先替他想了,真算得身在衙中心若父母。”

谢赋凄然道:“少卿不必替下官找补谬赞,下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转又向冯邰叩首,“府尊或觉得这是下官狡辩。下官也不再多说,只待府尊重重发落。”

冯邰皱着眉盯着谢赋脊背:“公堂审问时如此,成何体统!为官多年,竟还不懂何为专堂专案?其他与本案无关者,暂勿多论。你的事,本府之后自有裁断。先起来,把这堂审完。”

谢赋深一吐纳,叩首:“多谢府尊宽容,暂缓下官罪罚。下官遵钧令,继续堂审。”大步走回案后。

这厢冯邰又转看向张屏:“方才所言种种,与死者散材身份,有何关联?”

张屏道:“其实废员发问,只是想求证,是否死者走到恩隆东大街与鸿运大街的路口,又转身往回走了。另还有一个问题请教。”

冯邰瞪视他一瞬,皱眉:“问吧。若仍无干系,本府就要将你叉出公堂了。”

张屏一揖:“多谢大人。”再望向木雕泥塑般杵着的吴寒几人,“敢问诸位,我见录册上写,「死者散某,非本县人氏,无身份文牒,名不确定。据相识人称其真名为材。绰号老叁。」相识之人,是谁?”

吴寒努力回忆了一下:“就是……一壶酒楼和通达客栈的伙计……”

酒楼的其他小伙计立刻纷纷否认。

“小的没说过。”

“不是小的。”

“贵差们询问的时候,小人只说从未侍候过这位爷……”

……

贺庆佑亦道:“罪民当时恐怕被官府发现内情,谎称自己不认识此人。罪民知错。”

卓西德道:“罪民有罪,亦谎称不知。但散材此名,或是公差们从小店问得的,柜台查住店客人的名册就能知道。”

吴寒两眼一亮:“正是,正是。”

张屏却紧跟着问:“住店名册上不会记录绰号。「老叁」这个绰号,从何处得知?”

吴寒脸色呆滞:“这,这……”不由得瞧向这会儿突然沉默了的增儿。

张屏直截了当问增儿:“是你说的么?”

增儿顿时叫屈:“血口喷人!小的敢对天发誓,从来说的都是小的对这位客人所知不多,只晓得他姓散,不知道名字。这位客人自称「散爷爷」时,小的曾错听成过「三爷爷」,想是记供词的差爷因此误记?”

吴寒几人闻言,不由得犹豫琢磨,莫非真是这样错记了?

张屏仍不依不饶追问:“误听成「三爷爷」与确定客人的绰号是「老叁」,略有差别,请列位仔细想想。”

冯邰冷然盯着几人:“询问口供时,为何不详细录下证人的姓名与各自供词?”

吴寒扑通跪倒:“卑职错了!是卑职疏忽!请府尹大人重罚!”

冯邰合上手中册子:“一句错了,岂能找回丢失的线索!许多未解冤案,正因有尔等这般玩忽职守敷衍了事的差人!”

整个堂上的衙役连苗泛一起跪了,谢赋又起身告罪,这时黄乔忽想起什么,战战兢兢道:“禀,禀大人……卑职记起,当时小人与吴副捕头赶到死者身边,听见人堆里有人喊,「老叁,这不是老叁么,这是咋的了?」小的即刻问,他是不是认识死者……”

吴寒心下一亮,下巴如啄米般点起来:“对,对,卑职也记得了!是这么回事!”

冯邰脸色又一阴,摆手命众人先起身:“那人如何回答?尔等可还记得证人模样?”

黄乔和吴寒一起出声。

“那人……”

“卑职记得那人……”

谢赋再拍惊堂木:“一个个说,休要抢话。黄乔,你先说。”

黄乔顿首道:“禀大人,小的问那人是否认得死者,那人说不认得,只是见过他,听人家叫他老叁,看见他躺在这里了,有些惊讶。他旁边的人也说没错。”

吴寒点头:“是,是。小的也记得如此!”

张屏问:“那人的模样,你还记得么?”

黄乔尽力思索:“小人有罪,只模糊记得,是个身量中等的中年汉子。他们说完就走了,小的也没拦下继续询问……”

吴寒跟着砰砰磕头。

张屏向堂上躬身:“请大人将后院安置证人的那排屋中,从南数第四间内的几人传来。”

谢赋干脆应道:“好。传!”点衙役带人。

沈少卿微笑:“贵衙真传了不少证人,上回见这般阵仗还是在刑部。”

冯邰视线在张屏腰间的牌子上一扫,冷笑一声。

谢赋起身称罪:“都是下官请的。因案情牵扯甚多,唯恐疏漏,大人见笑了。”

张屏深深一揖:“是废员请求谢大人传来这些证人,若有错谬干系,尽应责罚废员。”

冯邰面沉寒霜:“堂下待审者岂可擅自插话。此案若有纰漏,该哪个担罚,本府清楚,必会惩治!”

张屏垂下眼皮:“废员待罚。”

谢赋低头:“下官深知罪过,此堂之后,请大人尽情发落。”

冯邰脸色更黑,增儿嗷地又哭道:“大尹和少卿大人看见了吧,谢大人已被张老爷蛊惑,对他言听计从,他们早就同穿一条裤子了!若非两位大人驾临,小人早已枉顶下罪名!请两位青天大老爷一定要明察秋毫,洗小人冤枉啊啊啊——”

他边哭边翻滚,又吐出各种鸣冤屈语,正扑腾着,证人带到,吴寒识相地向一旁挪动些许,给证人们腾出位置,却听张屏道:“吴副捕头和黄捕快请看,这几位证人你们是否见过?”

吴寒颤颤抬头,扫视几人,视线忽然定在一张脸上,一时激动得舌头打结:“他……他……”

黄乔也紧盯着其中一人:“禀大人,就是他!那天小的问得就是他!”

被指那汉子吓得一愣,忙忙作揖:“各位大老爷,小人只是个寻常的泥瓦匠,万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哪。老爷们深夜将小人传来,小人惶恐至极。小人与众兄弟刚到贵县,除了雇我们做事的东家,认不得什么人。不知何处可听老爷们吩咐?”

侧方侍立的苗泛行到堂中,自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禀大人,张先生从工房取来了一份档册,存放在卑职处,其中有这几位的身份记录。请大人览阅。”

张屏再向堂上道:“废员尚未来得及禀报,死者散材虽文牒丢失,但曾与贺老板及卓老板各签了一份契书,上面写明他的来历籍贯。”

贺庆佑与卓西德忙各自从怀中摸出契书,苗泛取过,先与档册一道呈给冯邰。

冯邰接下扫视,随后问案后的谢赋:“你可有看过?”

谢赋恭敬道:“禀大人,下官有罪,下官疏忽,尚未曾看。”

张屏道:“是废员没来得及禀告谢大人,谢大人无错。”

冯邰面无表情地再一瞥他,将契书夹在册中,示意左右递给谢赋。谢赋双手接过,先看契书上「立契人散材坜州府析县小瓦乡散家村人氏」一行,再读那档册,却是一份鸿运大街左记鞍具铺上报衙门修整店面的报文。内写明,本次修缮包括翻修屋顶、搭设天花扣板、地面换铺地砖、重修堂内木楼梯一架,更换门窗,漆涂墙面梁柱……无加盖扩充云云。

又详细列出所雇者有泥瓦工十二名、木工八名、漆工六名,加工头、监工两人共计二十八人,均属沐天郡宝通县大成营造坊工匠。附左记鞍具铺店主和大成营造坊的保书各一份,及二十八名工匠的姓名、年岁、户籍记录。

谢赋扫视工匠名单,视线定住。

【泥瓦工匠羊猛,坜州府析县小瓦乡羊家庄人士】。

他抬眼望向那被吴寒和黄乔指认的大汉:“你叫羊猛?”

大汉道:“回大人话,小人不是羊猛。小人姓石,叫石奎。”

谢赋问:“哪个是羊猛?”

一个身材中等棠面方颔的汉子僵了僵,躬身道:“小人是羊猛。”

黄乔又激动地道:“禀大人,卑职想起来了,那天也有他!”

谢赋神色一肃:“羊猛,坜州府析县小瓦乡散家村有一位名叫散材的人,你可认得?”

那汉子浑身再一僵,一时未回话。

张屏道:“你们是否相识,去你们家乡一查便知,此刻隐瞒,将有欺隐之罪。”

羊猛顿首:“各位大人老爷,小人的确认得散材,但他死了与小人绝无干系哪!这些工友都能作证,那日小人先是远远瞧见他,还以为看岔了,待要叫他,他回头就走。俺只当是眼花瞧错了。没多久街对面像出了什么事,聚了好多人和官差,刚好是歇工的时候,小人与几位工友就过去瞧热闹,一看地上睡的人竟是他,当时真是惊着了,好像是喊了一句「老散你咋啦」,石头儿当时跟俺站一块儿,差老爷听见,以为是他喊的,就问是不是认得他。小人怕出事,俺们这外地过来做工的,最不敢沾衙门官司,搞不好饭碗就保不住了,就没承认。石头儿是被错认,这事跟他没有关系,老爷们要罚,请只罚小人一个!”

谢赋瞧看工匠名单,心下了然,原来那石奎正是工头,想来是怕手下工匠沾上官司,那时才会帮羊猛否认。

张屏又指着增儿问羊猛:“你认得他么?”

羊猛盯着增儿片刻,眉间皱了皱,点头:“认得。”

增儿尖叫:“血口喷人!我几时见过你!我知道了,你是姓张的雇来的!求府尹大人和少卿大人明察秋毫,张老爷为了能借这个案子重新当回知县已经丧心病狂了啊啊啊——”

谢赋淡淡道:“而且张老爷还挺有钱的,买了满满一厅的证人来栽赃你哈。混账东西,休得狡辩!”啪一拍惊堂木,“羊猛,你详细说说,如何认得他?”

羊猛纳首道:“回大人话,这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小人跟散材是在宝通码头那里见过这位小哥,他脸盘儿没咋变,所以小人能认得出。”

张屏问:“你二人是坜州府人士,为什么会到沐天郡?”

羊猛道:“禀大人,小人与散材都是析县小瓦乡人,俺们那里好多烧砖瓦的窑口,本乡人也多学烧砖瓦或铺屋顶的手艺。小人与散材家刚好在羊家庄跟散家村搭界的地方,俺俩打小就一起玩,后来跟着小人一个远房的表叔到江南做工,因吃酒打架,得罪了工头,在那边混不下去了,就想到京城附近看看能不能找着活。俺们那边的人多是在南边做工,京城这一片没熟人,俺俩搭船往这儿赶时,听人说宝通县码头最好找活,京师一带的工匠作坊都会在这里挑人,吃住也比京城便宜好多,于是俺俩就一块儿到了宝通码头……”

两人写了个牌子,上书「熟手泥瓦工,善铺瓦砌砖,人品踏实能吃苦,工钱好商议」,举着在码头晃悠,晚上就窝在一条破船的船舱里。盘桓数日,没等到一个主顾或工头来问询。

“俺们后来才知道,京城这边做活最讲究,不论大小工坊,想进去都得有荐人保人。像俺们这样的,人家怕是什么来历不明的贼匪,根本不肯用。”

两人身上钱快花光,偶尔能在码头人手不够时找到一两份搬货扛麻袋的临时差事,但没人肯雇他们做长工,因此十分煎熬苦闷。当时刚出了正月,天气仍十分寒冷,他们穿得单薄,在河边更觉湿冷,找不到事时,就买些劣酒浇愁御寒。舍不得花钱买小菜干果就酒,便一人拿一根铁钉,喝口酒,嘬嘬钉子。

有一回正在喝酒等活,散材突然道:“那边有个孩子,老瞅咱们,你瞧见没有?”

羊猛向散材示意的方向一瞧,果然见一个后生,短袄窄裤,头戴小布暖帽,像是某个酒楼过来批菜的伙计,一瞄见羊猛瞧他,却转头走了。

“小人那时看见的,就是这位小哥了。”

增儿厉笑几声:“几年前,远远瞄见我一眼,你就记得我了。记性真好!”

羊猛道:“又不是只瞧见你这一回。”

增儿眼崩红丝瞪着他,喉咙中咯咯咯地道:“编,你就按照张老爷交代的编!挣断子绝孙的钱我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

羊猛涨红了脖颈,谢赋适时地道:“证词真伪,本衙自会分辨,更何况还有府尹大人与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在此,怎会冤枉了谁。证人请继续说。”

羊猛谢恩,接着道:“小人记得,当时这小哥没几日就到码头来,俩眼总瞟看老散,俺就纳闷。有一回,有个搬货的活只要一个人,工头挑了小人,等小人干完活回去,远远瞅见这小哥儿跟老散在树荫底下说什么。他一瞥见小人,立刻就走了。俺觉得挺怪的,问老散他来干嘛,老散说,没啥,就随便叙叙。俺说你俩又不认得,有啥好叙的。老散说,正因为不认得,才唠上两句。”

羊猛顿了顿。

“小人当时跟老散开了个没轻没重的玩笑,说,这小哥儿别是个小相公吧,从未觉得你好这口,咱们不能沾这个。吃酒的钱都没了,可没钱风流。若被嫂子知道更得抓花你的老脸皮。”

散材却忽地变了神色,把酒瓶一掼:“你啥意思,旁人找我聊两句就是想我掏钱?一瞅我这人就没能耐,该着只能贴钱不会挣是吧?!”

羊猛没想到他当真动气,即赔不是道:“不过讲个笑话么,怎就真气上了。”遂掏出刚挣的工钱想请散材吃顿好的当赔罪。散材却甩脸说不吃,径回船舱睡觉了。

“俺当时想,兴许是因为俺比他接得活多,他心里不得劲。他脸上有那块胎记,老被人怀疑是不是之前有刺青啥的洗掉留下的,若有只要一个人的活,多半是便宜了小人,小人也觉得挺过意不去。后来俺又跟他赔了半天不是,他像是消了气。这次过了没几天,小人又瞅见这个小哥儿在同他讲话,也是一见小人过来,他就走了。这回俺啥也没敢讲。”

然而散材又阴沉着脸,不怎么搭理羊猛。到了半夜,羊猛听见他起身出了船舱,也悄悄跟了出去,只见散材独自到了岸边坐着喝酒,像个孤鬼一样,直瞅着水面发呆。

“小人觉得怪瘆得慌,想着他别是撞了啥邪乎东西了。不过他就坐着,旁的也没干啥,也没见谁来找他,俺实在困得遭不住,夜里又冷,就回去睡觉了。到第二天吃早上饭的时候,他突然讲,「咱俩拆伙,各自找活吧,我不想在这待了。」小人问他,为啥?俺俩一块儿来的,自也得一道回去。其实俺也不大想在这了,挣不着钱,耗着不是个事儿,就一起走呗。他又将脸一拉说,「你想上哪随你,反正咱俩别一道了!」俺听得心里怪难受的,问他是不是俺哪里又得罪你了,你直讲就是了。认得这么多年,啥话不能在明处说?”

散材的脸色却越发难看:“真是叭叭个没完了。自打跟你一道做活,我就没顺过!敞开了说,就是你我八字不合互相克,要是再跟你沾,我这辈子都别想赚着钱!从此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吧!”将碗一摔,又起身走了。

回忆到此处,羊猛的眼眶有些泛红。

“不怕各位老爷笑话,小人当时真懵半天,眼泪水都要淌下来了。小人想着,肯定是有别的缘故,也猜测是不是同那小哥儿有关系。他回了船舱,居然立刻收拾东西搭了趟往南去的船走了。俺跟码头上的人问过,这小哥是京城旁边县里的,方向不对。而且老散走后,他又到码头来过,我还找他问,有没有见过老散。他瞪着眼问我,「你谁?问的是哪个?」俺就没再问了。”

增儿又梗着脖子喊:“是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便把屎盆往我头上扣!就算你扣得对,你自己也说了,他是往南去了,往南哪条路能到丰乐?!”

羊猛硬声道:“俺也没赖你,只是说实话。”

谢赋又一拍惊堂木:“肃静。证人不必被这个聒噪的嫌犯干扰。羊猛,你二人别过之后,又发生过什么?有无可疑的事情?”

羊猛吸了吸鼻子道:“禀大人,从老散要走的时候起,小人就有很多不明白。后来也挺多纳闷的地方。”

谢赋道:“那你就顺着详细说说。”

羊猛便继续回忆:“老散那时候身上没啥钱,他搭那趟往南边的船,最远是到南盐县的,俺本想追着去,后一想,从打小认得到现下几十年,头回这样扯破脸,或小人真是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把他得罪狠了,就不讨那没趣了。便留在码头继续做了一阵儿零工,碰巧走运,结交了几个讲义气的兄弟,蒙他们带挈,到信安、益津那边做工。年下也没得闲回去。第二年春上方才回家一趟。一进家门,俺婆娘就问,你是不是跟散老二干了啥事了?小人懵了,就说,没啊,老早就跟他掰了自个儿找活干了。俺婆娘说,那就好,你可不知道,从去年到今年,老有外头的人去隔壁村找散老二,打听他住哪,家里都有谁,八百辈子以前的事都问。亏得没人找上咱家。”

他刚讲到这里,冯邰忽示意他暂停。

羊猛有些惶恐地住了嘴。冯邰视线刚一转,卓西德立刻跪下:“罪民招认,曾按那契书的地址暗暗派人去查过。”

贺庆佑跟着认:“罪民也有过。”

冯邰吩咐:“贺某且留下,将这位羊姓证人与卓某暂带出堂外,各自安置,勿令他二人听到公堂内的声响。”

苗泛与两个衙役领命将羊猛与卓西德带了出去。待人走远,冯邰问贺庆佑:“你派了谁去?查到了什么?”

贺庆佑战战兢兢道:“回大尹的话,是罪民的儿子去查的,什么都没查到。村里的人都说,这散材是个孤儿,在他堂伯家长到十几岁就去外地做工了,他堂伯那时已经过世,他同他的堂兄弟关系不怎么和睦,多年不通音信,谁也不知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大人可唤犬子来问话,只是他并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事,罪民只同他说这人欠了钱不还罢了,一应罪过,都由罪民一人承担。”

冯邰微颔首,又吩咐:“将他暂带出去,仍是单独安置,勿让他得知堂内动静。让卓某进来。”

衙役再依言将贺庆佑带出,复把卓西德带回。

冯邰却未再言语,只将谢赋一瞧,谢赋顿悟,肃然询问:“卓西德,你方才供认,曾派人去过散材的家乡,派了谁去,查到了什么?”

卓西德叩首招认:“罪民让犬子和外甥先后查了几次,都没什么结果。与他同乡之人只说他父母早逝,在堂亲家长大,成人后就不在本地了。养大他的堂伯夫妇已过世,他还有一个堂兄,一个堂弟,都说跟他多年不走动,不知他在外干什么。问他有无娶妻生子,有的说有,娶了外地的,不清楚有没有孩子,没见过。有的就说不知。总之没查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赋正色一点头,吩咐左右:“暂时将卓西德带出去,如之前一般安置,让证人羊猛进来。”

冯邰却瞥了他一眼,谢赋愣了愣,衙役乖觉地定住,张屏在堂下眨了一下眼。谢赋愈发茫然,冯邰见他丝毫没有醒悟之意,微将双眉一皱:“不必如此繁琐,直接将羊姓证人与贺某带进来。”

衙役迅速闪出,谢赋想起身告罪,冯邰复冷冷将他一看,谢赋此番却立刻悚然领悟,挺直腰杆坐好,待贺庆佑与羊猛进来,即道:“证人,你方才讲到你娘子和你说,有人过来打听散材的事情。你可知都有些什么人,打听到了什么?”

羊猛苦着脸道:“回大人老爷话,这个小人真不晓得,俺婆娘也没说详细。就说有人来打听了。不过应该没问着什么,俺们这几个村,出去做工的多。一般都是在外头惹了人犯了事儿才会被人追过来。同村同姓的多少沾点亲戚,说多了,说不定被人扯着让你替他还债哩。”

谢赋再道:“之前本衙忘记询问你,散材当下家住何处?父母是否健在?兄弟姊妹有几人?娶妻了没有?岳家姓什么?子女现年多大?是否已成婚?”

羊猛恳切道:“不是小人想隐瞒,真不知道他现下住哪儿。他几岁上爹娘就没了,在他堂伯家长大的。他堂伯家有俩兄弟,一个叫散苗,比他大点。一个叫散叶,比他小。因他脸上有块胎记,人家说他克亲人,他堂伯母不咋喜欢他。他堂伯家有个小瓦窑,他打小原帮着做瓦,但他堂伯家老说只要有他在跟前,那炉瓦多半烧不好,连挑泥巴都不准他干了。所以他十几岁上就去外地讨生计,他们同村同姓的都不带他,他反而跟着其他村的混。他媳妇是在南边娶的,娘家哪的恕小人真不知道。小人是七八年前才去南边做活的,当时老散已经在我表叔手底下干了。虽表叔是俺叔,但这份活算起来还是老散帮我寻觅的。”

谢赋哦道:“为什么如此说?你口中南边又指哪座城?令表叔姓甚名谁?”

羊猛道:“就是杭州城。小人的表叔姓花,名叫花永贵。大人老爷们若去城南一带,打听砌花墙的老花帮,就能找着他。他老人家现已不大管事了,都交给他大儿子兆昌。小人与表叔家原走动不多。小人本一直在村里待着。其实俺跟老散有些像,都是打小没了爹娘。然又比他强些,有个哥。爹妈死的时候小人还小,俺哥已经快二十了,给人做工养了小人两年,家穷没办法,就给人当了倒插门,入赘到我嫂子家……”

在旁侧看得入神的刘大爷听到这里,嗝地抽了一声。刘家长子忙给爹顺背,幸而堂上无人在意。羊猛继续道:“俺嫂子家姓谷,在俺们那算个富户,自家有个瓦窑,又养了一帮工匠,做泥瓦活计。他家没男丁,就仨闺女,都招的倒插门女婿。俺哥是二女婿。小时候老散总来羊家村遛达,因俺俩都是没爹娘的,能玩到一块儿去。后来他去外地做工了,小人一直在村里。若逢年过节他回来,碰上面就叙会儿话,喝顿酒。”

羊猛的哥哥入赘到谷家后,羊猛也先到谷家瓦窑做了学徒,后来学了泥瓦工手艺,娶的娘子就是泥瓦工头的女儿。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也算平顺。

“前些年谷大爷过世,窑口归了俺嫂嫂她大姐家,泥瓦工队是俺嫂子的小妹夫管。俺哥老实,嫂嫂贤惠,待小人一向厚道。但小人再继续在谷家混着,有些尴尬。正好家里又有了点事儿。俺闺女,原是嫁给了大嫂小妹夫的外甥,就是嫂子的妹妹作得媒,想着算是亲上加亲,男方家也挺有几分家底,谁知那小子是个败家子,吃喝嫖赌占全,还在城里养了小粉头,成天欺负俺家姑娘。亲家母也不良善,竟把俺闺女当丫鬟使唤。”

此男在外胡混,折腾坏了身体,却与其母埋怨羊猛的女儿生不出孩子。羊女被折磨得皮包骨头,眼见半条命都没了。羊猛与其妻屡去和亲娘说理,都反被对方一顿讽骂,说他们攀上高枝,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羊猛夫妇实在没别的办法,就与对方说,既然我家姑娘不好,你们也嫌弃她粗笨生不出孩子,就到衙门与令郎和离,让我们接回家去吧。

亲家却又不肯放人,骂羊猛夫妇有意给他家没脸,又说羊猛两口子伙同闺女做局,骗他家彩礼钱。

“小人跟俺婆娘没办法,只得请衙门裁决,将收他们家的彩礼全折算成银钱,连本带利全赔给他们,才把闺女接回家,这么一折腾,俺也不好在谷家做事了。”

羊猛的闺女和离回家后,大病了一场,请大夫医治调养又花了不少钱。儿子年纪尚小,在县城做学徒,还不能补贴家用,又得预备着给他娶媳妇。羊猛遂才想找活做。但他原亲家在当地很有几分势力,与他嫂子的妹夫一同排挤,羊猛竟一时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活。

“可巧那年过年,老散回村了,小人同他见着,又一道吃酒,说起当下难处,他说「那你同我一道去南边做活呗,挣得不比在这多。说起来我们老帮头跟你还有亲戚哩。咱俩一块儿,我也能沾沾你的光。」其实小人与表叔家好些年不走动,人家都不咋记得俺了。小人同老散一道过去,立刻能进去做工,都多亏老散帮忙。他仍想着顾全小人的面子,俺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恩情。所以后来在宝通码头,他老找不着活,要跟俺闹掰时,俺特别难过。”

羊猛眼眶有些泛红。

谢赋也不禁动容:“如你所言,死者散某,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怎就又落得陈尸异乡?唉,正是那,人世本来虚幻,又何叹,浮云易散秋露凉?”

冯邰面无表情道:“公堂之上勿要吟诵,县丞继续审案。”

谢赋恍然一惊,我竟不由得将心中言语脱出了口?罢了,这又如何?我本已是如斯的一个人了,又岂在意再多一两分过错?即不痛不痒称罪道:“下官一时忘形,堂上无状,先自记己罪,待之后请府尊一并重责。”

冯邰摆手令他坐下,看向张屏:“你似有话要说?”

张屏道:“废员当下并无话说,只想听证人讲述,他与散某,如何又决定从杭州转到京城做工。”

羊猛道:“小人方才已经说过,跟老散两个是吃酒和其他家的工人打起来了。他们欺俺俩岁数大,又是从乡旮旯过来的,都在一个酒馆里吃酒,嘴里不干不净,叫俺们老驴蛋。俺也有点酒上头,就跟他们打了。那一家是地头蛇,不好惹。工头嫌俺俩岁数大还惹事,表叔跟表兄少爷也挺为难的,俺不想在那里受气又让人家难办,就跟老散自个儿辞了工。之后去码头的事儿,方才已详细交代了。”

张屏问:“你与散材相处那段时日,他有无做过或表露出十分想行偷盗、诈骗、勒索等不法之事的痕迹?”

羊猛立刻道:“各位大人老爷明鉴,小人当真是本分做事的,老散那时候也绝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儿。反正俺没瞧出来过!所以那时候俺婆娘讲他可能犯了事儿,俺才纳闷。”

张屏再问:“你之后,又在何时何地与死者再见?”

羊猛道:“这次之前,只见过一回。就是那趟回家的时候,俺这样在外地做长工的,得到衙门去开个文书凭证,文牒上也得盖章。就是去县里衙门的时候遇见了老散,小人往里进,他往外走,跟他堂伯一块儿,刚好打照面。小人同他打了个招呼,他也客气回了一句,就走了。”

张屏问:“你是否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同?比如穿戴,神态?”

羊猛拧着眉想了一想:“实在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他穿得就是家常衣裳吧,小人记不得了。若他当时穿得老好老阔了,肯定得多留意,不会现在啥也记不起来。只记得跟他打个照面点个头而已。不过衙门户房里的老衙公与小人熟,听他讲,老散是把乡里那两间屋子转给他堂伯了。”

张屏再问:“买卖还是赠送?”

羊猛道:“这就不知道了。小人不怎么往散家村走动,这些年就回过两三次家,除却俺娘子说有人来找他,及在衙门里遇见这次之外,没怎么太听过他的消息。所以那日里小人远远瞧见他,真是挺惊讶的,谁曾想他就倒在地上了……”

谢赋轻叹:“然你与他毕竟结交一场,旧有情谊。当日衙门曾绘出死者形容,张榜待人认领,你便是怕事不敢认他,也该知会他家人才是。何至于让他做一异乡无名氏,身埋义坟中。”

羊猛拜倒在地:“小人错了。小人实是怕事,且真不知他妻儿现在何处。”

谢赋道:“可他亲戚在乡里你是知道的。本衙觉得,平日再有隔阂,生死之事,亦不应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羊猛再连连称罪。

冯邰望着羊猛,忽问道:“你的妻儿现仍住在羊家庄?”

羊猛愣了一下,慌忙回答:“禀告大人老爷,已不在家乡那边住了。”

冯邰道:“与你一同住?”

羊猛再顿了一下:“也没有,小人的儿子不擅长这门手艺,早先在俺们那县城里粮油店当学徒。”

冯邰问:“析县?”

羊猛道:“是。大人英明,正是析县。大满仓粮油行。后来娶了个远处的媳妇,又在他岳家的地方找了个活。”

冯邰继续问:“何地?亲家贵姓?”

羊猛战战兢兢道:“桐庐县。亲家姓甘。”

冯邰微微眯眼:“桐庐,严州府辖内,依江环山之地,甚好。县城乡里?”

羊猛答道:“县城。”

冯邰再问:“只令郎夫妇住在桐庐?你夫人与女儿何在?”

羊猛顿首:“回大人老爷话,因儿媳生产,小人的娘子过去照顾,将闺女也带去了。当下都在桐庐。”

冯邰又问:“都住在你亲家宅中?住了多久?”

羊猛道:“禀大尹老爷,小人的儿子与儿媳是自己单住的。没与亲家住在一处。俺闺女是和离回家,怕儿媳忌讳,与俺婆娘暂在另一处住。”

冯邰道:“如此,照顾令媳与令孙,可会不便?”

羊猛道:“离了没几步路。抬腿就到。”

冯邰微颔首:“哪条街,哪道巷?”

羊猛有些无措,石奎咳嗽了一声。羊猛醒神,忙答:“禀大尹老爷,小人的儿子与儿媳在桐庐县城南蜜梨巷。娘子与闺女住在不远的花茶巷。”

冯邰问:“房是租的还是买的?”

羊猛再顿了顿,道:“小人儿子与儿媳住的小院子是买的,亲家帮衬了不少。婆娘与闺女住的那两间小屋是租的。”

冯邰接着问:“屋主叫什么?做何生计?”

羊猛道:“回大尹老爷话,屋主是个寡妇,姓钟。她男人早逝,儿子都在外做生计,女儿也嫁得远,守着一个独院嫌空旷,就隔出两间成一个单院出租,原是亲家母推荐,小人也觉得娘子与闺女一同住那挺好,就赁下了。”

冯邰再微颔首,转向谢赋道:“本府偶尔起意,与证人闲话两句,耽搁了堂审,你且继续。”

谢赋先时没能明白府尹大人问这几句用意何在,听着听着却有了几分猜测,便顺着道:“证人,正好本衙也疑惑,为何你与妻女不在一处呢?或接她们到你身边,帮你缝补浆洗。或你也去南边做事,严州府临近苏杭,富庶之地,凭你手艺,在当地找个活,全家团圆,岂不和美?”

羊猛苦涩道:“大人当真不知俺这样小小草民的苦处。像小人这个岁数,哪有那么多活好找?京城与京郊一带当真是工钱最高的地方了。不然小人的妻女也租不起桐庐县的屋。能找着现下这份工,小人只当是烧了高香,只要东家不撵,干到八十俺也继续干。也就是为着这口食,小人没敢认老散,也没告知他家人,是小人错了,小人有罪!”

唉,众生碌碌,谁又不是为了口中食手中利在奔波?人与鸟兽,实本无异。谢赋心中自在唏嘘,安静了一时增儿复又开始叫嚷。

“说了这半晌,与小人有什么干系?只当这位羊爷数年前在码头当真见过我,便说我与姓散的勾结谋算东家,还谋财害命?听他这大半天的言语,之后里头可曾有我一丝一毫的事儿?县丞大人明察秋毫,张老爷更是精细善谋,请给小人剖析剖析!”

谢赋与张屏视线一对,即将惊堂木又轻轻一拍:“张屏,既然疑犯执意要与你对峙,你且说来。堂上诸人你也可随便交谈。”

张屏未理会嗷嗷乱嚷的增儿,却问贺庆佑:“请教贺老板,五六年前,增儿有无去过宝通码头?”

贺庆佑道:“回先生话,罪民对伙计的事不大上心,不知他当时在作甚。但小店的确一直在宝通码头进货,尤其深秋、冬季及初春时节,连菜蔬肉蛋也有一部分打那边进的。譬如河鲜羊肉,本县产的不如外地运来的鲜美。若是预定的金贵食材,像海货珍腊之类,会直接送到店里。其余的,多是派帮厨与伙计前去采买。”

张屏再问其余伙计:“增儿曾与在下说,散材第一次到店里吃饭时,由他侍候。即是他那时做跑堂事务。此前几个月,是否也是如此?贵酒楼的跑堂能帮厨房买菜?”

几个伙计面色各异,其中一个年岁大些的道:“禀先生,小的记得,增儿此前曾帮厨房进过菜。他有段时间想学做菜,就求了掌柜,去厨房做学徒。当时他跟的应该是现在的二厨莫师傅。大人老爷们和先生可再传莫师傅来询问。”

另一小伙计道:“小的也能作证,增儿在厨房学了半年左右,老犯错,总挨责罚,就说挣的还不够罚赔的,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又央告掌柜,重新回来跑堂了。之后没几日,那怪客就来了。小的记得,当时大掌柜觉得那客人不对劲,让我们都留意着,他自告奋勇说,这个客人看着不好缠,就由他接了吧,当是回来的磨练。”

增儿大哭:“怎么一个个恁好的记性,寻常人莫说几年前,几个月前的事儿都记不明白呢。明明就是串供编造!三人成虎!他们知道得罪狠了我,这是不欲让我出这公堂了啊啊啊——”

作证的小伙计无奈:“我们怎会这么缺德,公堂之上撒谎要被问罪的。就为冤枉一个你,搭上我自个儿,值什么!店里有点卯册。回去一翻,你哪年哪月哪日,是在大堂还是厨房上工,几时下工,同谁去了哪里进菜,买了多少食材,花了多少钱,都明明白白。黑纸白字,总做不了伪的。”

贺庆佑也恍然道:“是了。罪民一时昏头,忘了这些都是能查的。店中十年内的账目和这些册子,都保存着。大人们可随时派人去小店拿取。”

谢赋立刻吩咐衙役。

冯邰淡淡道:“县衙看来人手不甚够,本府带来几人,也可派遣。”转向燕修,“你且出去分配。但你自己不必去,稍后回来。”

燕修领命出去,这厢增儿再嚷:“那又怎样?我几年前是在厨房当过学徒,去码头进过菜,但从不曾记得见过这位羊爷和那个死人!码头上每天多少人在,店里每回也去好几个人,怎就说我是他的同伙?!除却这姓羊的一面之词,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那工头石奎突然道:“禀大人,小人也能作证。”

增儿一呆。

谢赋皱眉瞧瞧录册:“你是宝通县人士,如何能作证?”

石奎道:“回大人话,正因小人是宝通人,方才作得证。大人可去宝通县衙调看小人户册,或向他人询问。小人的舅爷做粮行生意,在宝通码头有个粮仓,叫盈得溢。当年小人就在那里帮衬,外地运来的粮食到码头,让人搬运入库就归我管。当日羊猛与他那位同乡在码头找活,找到小人这里过,但我们这里搬运一般都有固定的人,有工头带。只在缺人手的时候找过羊猛两回,他那位同乡脸上胎记有些类似洗掉黥面后的印子,我就没敢雇过。”

增儿咆哮:“那我呢?说半天又哪有我的事?!”

石奎却仍是毕恭毕敬向冯邰、沈少卿与谢赋道:“小人话说得囫囵,且有些乱,求大人们宽宥。这位小哥东家的酒楼当时是在码头最大的货行大宝发进货,大宝发的粮食库房离着小人舅爷的仓房不远,他们来往取送,经常照面。实不相瞒,小人还想帮舅爷揽他们家买卖,可惜人家没瞧上。小人还记得,他们那时来取货,多是一位姓莫的白白胖胖的师傅,与一位姓米的小掌柜,据说是这位老板的外甥,身量中等,细眉眼,左眉上有一颗痣,这两人主事。身边一般带着三四个伙计,伙计常换,但那年的年前和年后初春几个月,这位小增哥来得挺勤。另还有一位小田哥,一位姓左的小哥,也常见。小田哥比这位小增哥矮胖一些,笑起来挺憨厚。姓左的小哥,小人记得,人黑些,鹰钩鼻子,讲话带点儿南边口音。”

增儿睁大眼怪叫:“娘啊,这还是人心人脑么?比账本记得都清楚!我晓得了,你才是那诈我们东家的匪徒吧!把我们酒楼的底摸得太透了。码头上每天得多少人同你打照面,你各个都摸底,就是为了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吧!”跟着重重磕头,“求青天大老爷们明鉴!”

谢赋一拍惊堂木:“证词真伪,本衙自会鉴别!嫌犯休得聒噪!当堂污蔑亦要问罪!”

增儿瘫倒在地,滚动大哭:“天!这明明白白的,我是不能活了!我知道,啊啊啊——我的老娘——”

谢赋没奈何,吩咐衙役拿杖子将他摁定,又问一壶酒楼的众人:“证人说得是否属实?”

仍是贺庆佑先道:“回大人话,几年前,应是莫师傅与罪民的外甥思堂常去码头采买。罪民的这位外甥是罪民大妹的儿子,姓米名思堂,罪民的妹妹就是生他的时候没了。他爹后来又娶了一位,生了仨孩子。他打小在罪民家长大,如今就在酒楼里管帐。大人们可传他过来问话。但带哪位伙计,罪民就不知道了。待公差们将簿子取来,这些应都能查出。”

跟着又有小伙计作证:“这位爷说得与小的记得不差什么。他说的小田是田小绵,先前是在后厨打下手,两年前就不在店里做了。小左是左大胜,衡山人,来这边学手艺回家开馆子的,去年就回家娶媳妇了。在厨房里做事的,都常去码头进菜。”

谢赋点头,又问石奎:“嫌犯方才说的,本衙觉得也有理。码头上天天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记他们记得这么清楚?”

石奎道:“回大人话,因为小人请他们吃过饭哪。小人那时候想帮舅爷的粮行拉买卖,先给常见的几位小哥都塞过茶包点心,又请莫师傅和米小掌柜并几位小哥吃酒。然仍是没拉到生意。说出来不怕大人笑寒碜,茶酒钱都是我自个儿掏的腰包,也没回本,当然记得明白。大人不信,可去问码头一尾鲜酒家的高妈妈,为这事她老人家可没少笑话我。肯定记得。”

增儿又吼:“所以你就恨上了我们,这时候落井下石!啊,你这正是当堂招认了你跟那个死人还有这姓羊的是一伙的,跟我们套近乎想摸我们酒楼的底!那时就开始谋划了!大人明察哪,这可是他自己认的——”

谢赋不得不再拍惊堂木,喝令肃静。

张屏问石奎:“足下只是分别见过死者和嫌犯,并未见过他们有接触?”

石奎道:“小人正要说,小人的确曾见过这位小增哥与羊猛的那位同乡在一起聊天,小增哥还请那位吃过酒,是在码头南侧近水处一拐弯,石墙后的一个僻静小摊。”

增儿激烈挣扎唾道:“呸,满口胡唚!除你之外有其他证人么?”

石奎道:“说来大人老爷们或会不信,真有证人。就是那摊主辛婆婆。”

增儿哈哈哈厉笑三声:“辛婆婆?卖卤鸡爪豆腐干的老太婆?她活到现在得八十好几了吧,那时候就弓腰手抖账算不清钱也拿不住,还能作证?可不是你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石奎再一作揖:“小人绝无撒谎。辛婆婆她老人家真不糊涂,只是当下不做买卖罢了。而且眼神贼好,耳朵不背。小人大不敬这里多嘴她老人家一句,她只在结账的时候手抖糊涂,且从未多找给过客人钱。大人老爷们派人去码头及街坊四邻处一打听即知。”

增儿厉笑几声:“几年前在她摊上吃过一回饭,她今日还记得。这何止是不糊涂,这是活神仙哪!怎么这案子里,能作证的,一个个都像算盘成了精!”

谢赋揉一揉太阳穴:“是,本衙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或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增儿再凄然长笑:“哈、哈、哈——天网天网,两嘴一张,漫天扯谎!哪来这么多刚巧。大人请想,怎么证人就一水儿的全在这了。我几年前干了什么不法的勾当,偏偏他们都刚好在边上,瞧得倍儿明白,记得倍儿清楚。还有,若说我鞋底有银票可疑,那这姓羊的呢?他一个砌瓦的,自己招认的五六年前穷得在码头嘬钉子,几年下来在苏杭边上买小院了,这砌得不是瓦片是银箔吧!”

谢赋再轻叹:“嗯,如此也……”

石奎复一揖:“大人,请容小人申辩。小人觉得,记不记得清,得分是什么事儿。譬如羊猛同乡的事,因小人与羊猛之后一同做活多年。与他相关的,小人肯定就记下了。为什么记得这位小增哥,小人方才也已上禀清楚。辛婆婆那里,是小人方才不谨慎,托大说她老人家一定记得。但小人觉得她老人家应该会记得,也有缘故。就是……”侧目看了一眼增儿,却没接着说。

张屏正色道:“已然如此,请尽情直言。”

谢赋有气无力地点头:“张先生说得对,本衙也是这样想。证人无需顾忌,尽管说来……”

石奎恭敬道:“小人遵命。只是要冒犯死者了。小人觉得辛婆婆会记得,乃因羊兄当日怀疑小增哥与他同乡有……有那样的事,颇找过几个码头上的人询问,小增哥是不是干某些营生的……不敬之处请小增哥休要见怪。当然人人都说小增哥当真是临县大酒楼的伙计,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但风言风语也惹起来了一些。辛婆婆一个老人家,素来最喜欢瓜田李下的这些事儿,记这类的特别清楚,几十年内县里谁家的姑娘曾跟哪个小伙儿好过,并七大姑八大姨哪个撮合了哪个反对了,各种曲折关系,她老人家能讲得一丝不错。可巧这小增哥之后又请羊兄的同乡到她摊上吃酒。后来羊兄的同乡自个儿走了,将羊兄晾在码头。小人去辛婆婆的摊上吃点心,她老人家就同我说过,那酒楼的白净小哥儿不会真跟那花脸汉子好了,俩人一块儿跑了吧。他俩老在一起嘀嘀咕咕,前儿在摊上吃酒,头凑在一起聊了半晌,怪亲热的。码头上绝不止小人一个人听她讲过这个故事。大人也可派人去查访,小人在这里空说,是无凭证,若有错处,听任责罚。”

谢赋微微点头,张屏的眼神亦深沉了起来。

增儿哑声大哭:“府尹大老爷和少卿大人明鉴,这么周密的口供怎么可能是真的!他们才是真凶,是一个匪帮!”

石奎皱眉:“小哥,你也是娘生有父母双亲在的,怎能说话如此不管不顾,混赖好人?”

张屏凝视他道:“即便没有这几位证人和这些证词,你也绝不可能逃过法网。单你家中的证据,已足以将你定罪。”

增儿咆哮:“证据在哪?!”

张屏盯着他的手腕:“方才挣扎时,见你左手小臂上有伤疤,是新烫出的伤口。”

衙役扒起增儿的袖子,果见手臂上点点烫斑。

“寻常热水,难烫出这样的疤痕。此乃飞沫溅烫所致。若传菜时打翻菜盘,也应是大片烫伤。”

增儿恶狠狠地道:“我在家炸蚕豆,油点儿崩出来,烫了胳膊,不行么?”

张屏道:“或也可能是你在家融铸银块,崩出的汁液,烫伤了手臂。”

增儿一噎,正瞪眼欲再嚷,张屏道:“有证据。融铸出的银两还藏在你家里,所用器物或也在。”

他的视线落定在公堂门外。一个刚刚赶回的捕快站在廊下灯光中,遥向堂内施礼。

谢赋恍然顿悟,张屏方才弯弯绕绕问了许多,原来也是为了等待实证,精神顿时大振,即传捕快入堂。

捕快呈上两个匣子。

“卑职等在嫌犯家中搜查,在床脚及桌子腿内搜得私铸小银条数铤。厨房有木炭数十斤,灶膛、柴堆下及屋顶梁上搜到各种粉末和松脂等数盒。其余仍待继续搜查。”

其中一个匣子内是歪歪扭扭,成色甚次的银条,另一匣内有各种粉末。

谢赋捏起一根银条:“这般成色,银子内似是掺了锡?嫌犯哪,单是私自锻铸掺假的银两就是重罪。更何况你一个酒楼伙计,怎得来如此多的银两,还有鞋底那巨额银票?”

增儿圆瞪着眼片刻,大喊:“小人是被栽赃的!”砰砰向冯邰和沈少卿叩首,“这是张老爷蒙蔽谢县丞,先将小人拿到县衙,正好再到小人家栽赃!”

谢赋一拍惊堂木:“一派胡言!满堂的这些证人,还有没请过来的,还有那些物证,加上本衙这个同伙,若都是张屏做得局,他得花多少买通钱?”

增儿哭:“你们官官相护,串通一气,又岂止是钱的事!很多我们小老百姓想不到的弯曲门道哩。我今日必死,还有什么好说……”

张屏道:“融铸银块,寻常木柴之火不可,必须用炭火。你的屋中,定有熏灼痕迹。即便洗刷墙壁地面,屋顶等处仍会有残留。被拘来衙门之前,并未有人闯入过你的住处。我近日行踪,都有人可作证,绝无时间特意去你家熏烟。”

增儿一噎,正待再辩。张屏又道:“融铸银块,需辅以硝石、硼砂、砒石等物。应就是你家中搜出的这些粉末。寻常百姓家,为何备此?”

增儿嘶声道:“我拿硝石制冰,硼砂搓丸子除虫,不行么?”

张屏道:“当下时节,要冰何用?砒石乃剧毒之物,药铺买卖,需有衙门许可,记录在册,你从哪里得来?若非做私自铸银之用,你又打算拿它做什么?”

增儿再语塞,捕快趁机插话禀道:“除却卑职等之外,还有几位刑部的公差帮忙,他们也可作证,这些证物真的搜出来的!”

而且多亏了刑部的捕快才能这么快搜出。

不愧是刑部上差,搜证迅猛,敲墙撬地砖拆床脚桌子腿动作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他们几个县衙小捕目瞪口呆。

刑部的哥哥们还特别谦逊。

“干惯了而已。”

“拆挖取证对我们刑部来说不值一提。”

“我们几个算手笨拆得慢的。”

“大家都是兄弟,统是为了朝廷办差,既不分你我,何必说一个谢字!”

这就是上差的风范吧。县衙小捕快在心里流下了感动的泪,觉得自己必须努力。好想日后也成为哥哥们这样的人!

张屏垂目凝望僵默不语的增儿:“融银所用坩锅模具,不便藏匿。若仍在你家,只可能在井底、地下、墙壁夹层中,至多再用半天时间,定能搜出。天亮后再鉴定银票,物证确凿,人证众多。你已无法脱罪,若当下说出用了什么毒谋害刘氏姨甥,或可换得一丝宽饶。”

增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待数个呼吸之后,忽又猛地抬起头,重重叩首:“小人错了,小人有罪!小人承认,那散材前来恐吓东家,被小人跟踪,看破行藏。这些银子与银票都是他给小人的封口费。可小人绝不是他的同伙。他的同伙是这姓羊的和姓石的!他死了更跟小人没有关系,想是他们同伙内讧,杀他灭口!”

羊猛与石奎都骇然失色。

石奎向上首作揖:“大人老爷们,小人、老羊与诸位兄弟俱是本分良民。根本与这小哥没关系啊。我们工坊做活,哪年哪月,在哪里上工,都能查到。绝不可能与这样事情有关。大人老爷们尽管盘查。”

羊猛连连摇头:“小哥你咋恁缺德!还是娘生爹养的么?俺本不信你竟能杀了老散,现在却觉得小瞧你了。小小年纪,太歹毒了!”

增儿恶狠狠盯着他二人,眼珠几要从眼眶中脱出:“都莫装了!你俩一口一个娘生爹养,其实拿我爹娘要挟恐吓于我,当府尹大人、少卿大人跟这精似鬼的小张老爷是吃干饭的瞧不出么?!且你以为府尹大人方才为什么问你老婆孩子在哪?居然想把缸甩给爷爷一个顶,哈哈哈,去十八层地府的油锅里做春秋梦吧!”

反身向堂上再重重一叩首。

“诸位大人老爷,姓羊的与姓石的跟散材当真是同伙!他们串通敲诈小人的东家与卓老板,被小人偶尔无意间撞破,便恐吓收买小人替他们保密!散材肯定也是他们杀的,他们一伙人早就因分赃的事起内讧了!我有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卡了太久的一章……

堂审真难写……我这啰嗦的毛病也越来越重了……

多谢各位大大仍不弃阅读,敬请多多指教!

祝新的一周开心大发,好运万福~~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