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真实的炮响,将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的画面炸的粉碎。
爆炸的冲击波震得塞塔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瞬间头晕目眩。他在恍惚中用尽力气,下意识扑向身边最近的掩体。
醒过来的时候,塞塔发觉自己正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意识迅速聚拢,疼痛感也随之而来,塞塔才明白自己中弹了,身上也满是灼伤。
恰好在一旁换药的护士看到塞塔睁开了眼,惊喜道:“你醒了?”
“这是在医院?”
“是啊,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护士温柔地回答,“你身上有好几处枪伤。”
“好几处?”
“是的,不过存在体内的那颗子弹已经取出了,没有生命危险。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护士说完,推着小车出了病房。
塞塔在病房安安静静地躺了许久。
战事紧张,没什么闲人来看望他。
不仅他是如此,同一个病房的两位士兵也是如此。大家都在战争中没了亲人。三个人里,塞塔的伤势最严重,所以另外两个人也不好意思多和他说话,怕影响他身体的恢复。
塞塔每天都盯着窗外的树长久出神。看着它从枝繁叶茂,到落叶飘零。
他又有很多时间来思考了。
塞塔总是想到乌莲,每每都觉得心里闷闷的。
他大概只是乌莲排遣寂寞的玩具之一,可自己却不断想起她。
而她哪里会想到自己。
不然……怎么也应该听说他受伤的消息了。
哪怕……派个人来慰问一下也可以……
或是因为他受伤了,乌莲正好可以再找下一个取悦她的人了。
塞塔被自己这些想法蠢笑了,乌莲怎会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分神?
乌莲想找谁,压根不用管他是不是活着,会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
从始至终,这都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和乌莲的**之约,对于塞塔而言,与其说是乌莲提出的一个条件,更不如说是她施舍给他的一份念想和恩赐——
天地之间,也找不出第二个和塞塔有关的人了。
这个人,还有可能记得他吗?
塞塔进来的时候是夏天,秋去冬来。
终于,春天也姗姗来迟。
塞塔的伤也终于差不多好了。他回到了军营,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训练。
因为参与战斗时塞塔的勇猛表现,小队的队长推荐他进入了C区一部训练。
一部的训练比二部还要辛苦。听说塞塔的晋升,前训练长官莫森高兴之余,却也担心他的伤刚好,特地私下和塞塔的新长官沟通,让他劝劝塞塔不要做太过激烈的训练。
但塞塔依然和以前一样,通过几次训练判断自己的情况基本无碍后,很快就又恢复了从前的自我加训。
一次训练完,在去食堂的路上,塞塔又遇到了莫森上士。
“你小子,如果后面有推荐的机会,我会帮你往上走走的。”他拍拍塞塔的肩,“有能力又有干劲的人,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现在的塞塔见到莫森上士,比起从前跟着他训练时的敬畏,更多了许多亲切感。莫森上士对待他的方式,就像一位长辈。即使塞塔已不在他手下,偶尔还能听说他关心自己的训练情况。
如今听到他这样直白地表达对自己的欣赏,塞塔更是不失分寸地表达感谢。
但在这种战火纷飞的年代,往上走,真的就是更好的选择吗?
说起来,回到军营也一个月了,塞塔从未听闻乌莲的消息。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乌莲在A区,那里全是精英。
如果塞塔能够达到上士的位置,就能升至A区。但首先,他要想办法先升到B区,那么就避免不了更多像这次一样的战斗。
曾经的乌莲,是否也经历过这些,却还是一路披荆斩棘升到了上校。
说到底,塞塔也不明白自己是因为想变得更好,还是只是想再见乌莲一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塞塔又参与了几次军事冲突,甚至还有一次跟着一起去了例行巡查。但是他依然没有见到乌莲。
不过,塞塔因为表现优异,升到了B区。
但他依旧保持主动加练的习惯,这种自律和强度也震惊了B区的同队士兵们。
“塞塔,哥跟你说句实在的,在B区,太努力不是个好事啊。”同队的伙伴劝他,“B区是活命几率最大的,你要是去了A区,以你这身体素质,基本上就得进先锋队了。”
“先锋队?怎样才会进先锋队?”塞塔入伍以来很少和大家聊这些,毕竟C区的士兵们对A区都知之甚少。
“在A区三部训练成绩靠前的人一定会被劝说成为先锋队队员,表面看起来是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继续参与实战,但实际上还是以长官的推荐为主。”队友说,“你现在的成绩在咱们队这么拔尖,去了A区应该也不会差。”
塞塔眼里亮起光。
“但是据说A区很恐怖,强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长官也都凶的很。不听话的直接在军营里被当众处决的都有。”另一个伙伴说,“所以还是待在B区好。死在战场上也就算了,死在自家长官手里多冤?大多情况下,都是先锋队探路,C区士兵开道,B区的负责的是装甲战斗车,还有很多威力很强的武器可以防身。”
所以,A区是精英敢死队,B区是武器队,C区是炮灰吗……
那乌莲呢?虽然之前见面时,她看起来不像被安排上过战场的样子,但现在战争已经波及周边区域,正是用人的时候,也许她也参与了战争也说不定。
塞塔想到自己之前养伤时候还失落于乌莲的杳无音信,一阵自责和愧疚涌上心头。在这样的乱世里,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了。无关生死皆是小事,何必总让心里揪着一块地方。
不知道乌莲怎么样,几次的军事冲突,她参与了多少,有没有受伤,是否还活着……
塞塔越想越担心,之前暗自积压的几分对乌莲的负面情绪,在生死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虽然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担忧的资格,但塞塔还是没忍住又违反了纪律,半夜偷跑到乌莲的宿舍门口。
怕敲门会打扰里面的人,塞塔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上了锁。
这也正常。
那天要不是乌莲在等他,肯定也会上锁。
塞塔只能从旁边的窗户往里看,发现窗帘并没有拉好。不过里面太黑了,塞塔什么也看不见。
塞塔在门口蹲了三分钟,做了半天思想斗争,还是决定离开。见不到乌莲,他在这里守一夜也是毫无意义。
这个时候,塞塔忽然听见屋里传来水声。
太好了,她还活着!
塞塔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下。
却在想到另一个可能后,仿佛再次被吊起——
这么晚了,乌莲会大半夜洗澡吗?
该不会……是有某个和她有约的男人来了吧。
就像那天的他一样。
塞塔只觉得胸口一股无名火慢慢蔓延,像毒蛇一样爬到自己的喉咙。他鼓起勇气敲门,却在手指关节碰到门的时候,不自觉地放轻了力度。
“咚,咚。”
塞塔小声敲了两下。
但不知是里面的水声太大,还是这敲门声即使在深更半夜也还是太小了。总之,乌莲没有回应。
里面那个可能存在的男人也没有听见敲门声吗?
等了两分钟,并没有人来开门。
塞塔又忽然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人开门。
如果真的有人来开门,他要做什么呢?他今天以什么身份、因什么缘故出现在这里?
会不会开门之后,门内的乌莲或者男人因为他违反纪律而向上举报他,让他直接滚出军营呢?
或许根本不必向上举报,直接把他交给他的直属长官就行。
处理他这样的小角色,压根不需要上级出手。
塞塔愈加气恼,不仅是因为无法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更是因为自己如此拼命,却依然只是个这么无足轻重的身份。
到底要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靠近乌莲?
但此时,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塞塔都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默默离开。
那天之后,塞塔更加坚定自己要升到A区。
低区的人没有进入高区的权限,而高区的长官可以随意进入低区。如果乌莲不来找他,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有办法再见到她了。
塞塔讨厌这样不可控的感觉。
好像在被乌莲,或者更确切地说,被命运,无情玩弄。
他之所以想加入军队,就是厌倦了每天被那不知何处袭来的炮弹威胁着的不可控感。
但是他和乌莲的关系,本身就始于他的顺从。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办法左右乌莲。
如果乌莲转身离开,塞塔作为低阶的士兵,连喊她停下的资格也没有。
没有资格的自己,没有能力的自己,糟糕透顶。
A区只是一个小目标,他要升军衔,升得越高越好。
塞塔每晚都会在宿舍门口遥遥看向A区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愈演愈烈。
“兄弟,天天往A区那边看,你莫不是真的铁了心想去A区?”塞塔的同屋室友问。
塞塔沉默不语,只是一直盯着那边。
室友感到古怪,可看塞塔没任何反应,但眼神决绝得好像要把A区吞了,觉得他有点吓人,就自己回屋休息了。
几个室友都觉得塞塔是个狠人,谁也不敢再多过问。
一定要走到能和她肩并肩的位置,近到可以亲手触碰到她的眼眸,近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是她需要正视的、清楚看到的、无法再度忽略的存在。
塞塔终于确信,自己的眼睛已经离不开她,自己的心里已经抹不去她。
既然如此,何不在这件事上,也争取一把。
他必须逮到她、问清楚,必须让她无所遁形,必须把这些混沌的、折磨人的事情全都说清楚。
虽然也不知道这件以答案开始的事有什么好问的,但是塞塔坚定地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再见到乌莲。
他必须主动做些什么,必须要争取些什么,必须终结这该死的、被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