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聿说完这句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这句话就像石头砸进水里,激起阵阵涟漪。
杨百川和陆邈震惊之余还不忘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表情。
陆筝筝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起来,就因为周从聿一句话,一时间变得阴霾密布。
陆邈一下子就看出了妹妹心生不悦,忙站出来打圆场,拉着陆筝筝入了座。
大家也是识相的,眼观鼻鼻观心,很快就明白了场上的局势,赶紧嘻嘻哈哈地转移了话题。
这一餐吃的陆筝筝食不知味。
中途俞漪同打了个招呼,离席去洗手间。
洗完手擦干,一抬头就在镜子里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陆筝筝。
陆筝筝将粉色小洋裙的披肩脱了,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看她的眼神带着不满。
俞漪同将擦手的餐巾纸团成团,如同一根抛物线,干净利索地扔进了对面的垃圾桶里。
她本想假装没看见陆筝筝,直接无视她从她身边走出去。
俞漪同不想惹事,这陆筝筝看着年纪小,但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更何况,她还是陆邈的妹妹,于情于理俞漪同都不想和她发生什么冲突。
就当给周从聿和陆邈一人一个面子。
俞漪同心想。
可陆筝筝忽然伸手攥住了俞漪同的裙摆。
一双葱白的手,十个指头上都涂了白色的指甲油,显得一双手白得仿佛没有血色。
俞漪同低头望向那只拉住自己的手,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逃不掉。
“姐姐,”陆筝筝的声音嗲嗲的,一听就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还没跟你做过自我介绍呢。”
俞漪同默默将陆筝筝的手推开,将裙摆上被她攥出的褶皱抚平,然后双手抱臂,歪着头注视着陆筝筝,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她只是一个刚巧经过顺便留下来看热闹的路人。
“我叫陆筝筝,今年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伦敦艺术大学学新闻的。”
哦,真巧,还是个同行。
“我在英国这几年都是从聿哥在照顾我,姐姐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见俞漪同不搭腔,陆筝筝继续说。
俞漪同侧头假装思考了下,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终于慢慢地开口:“你把我留下来,就为了和我说点我早就知道的成年老瓜吗?”
陆筝筝皱了皱眉,很显然她诧异于俞漪同竟然说她知道。
低头抿了抿嘴,再抬头时陆筝筝的脸上又重新堆满了笑意:“我的意思是,说起来还没好好感谢过从聿哥呢,这几年把我照顾得很好。要不姐姐,你有空替我转达一下我的谢意,好不好?”
神经。
俞漪同在心里骂了一句。
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么无聊的一套。
她终于失去了耐心,从陆筝筝身边掠过。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俞漪同脚步顿了顿,她摆摆手,只留给陆筝筝一个背影:“你让陆邈替你去致谢吧,我看他应该是也挺乐意的。”
-
陆筝筝跟着俞漪同走出包间的那一刻,包间里诡异的气氛一下子消散了。
憋了快一个晚上的众人终于有了不吐不快的感觉。
“认真的?”
杨百川一晚上在脑海中构思了各种问法,最后如挤牙膏一般硬生生只憋出了三个字。
千言万语汇成这精华的三个字。
周从聿往自己的酒杯里添满酒,又给杨百川倒上,却没回答他。
“有那么放不下吗?非要继续互相折磨。”陆邈手中的烟抽了大半,撑着头问道,“合着哥们这几年劝来劝去的都是白干,这回头草就是非吃不可呗。几岁了?多大人了?还玩白月光这套呢。”
“这就是你着急忙慌,非要把我们聚在一起过什么所谓阴历生日的原因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了个由头,来宣布你和俞漪同又复合了的「喜讯」?”
“所以说,上学那会儿咱们说的那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关有承或许是这张桌子上唯一不唱衰的人。
说着,他往门的方向看去,拖着长长的尾调拍了拍周从聿的肩。
“周从聿的聿是俞漪同的俞。”
听到这句话,陆邈冷哼了声,将烟蒂用力撵在了烟灰缸里:“大情种是这个样子的。要不明天就去改名吧,改成周从俞,别人问你为什么,你就说扩句就是一生跟从俞漪同的意思。”
杨百川从陆邈的烟盒里蹭了一根,歪头又去陆邈的打火机旁借了火。烟雾升腾,他吐出一个烟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那孟修远那事呢?你也不管了?就当没发生过?”
陆邈一听,连忙接上话茬:“是啊,俞漪同她必然是出轨啊。要不然当初跟你提完分手后,24小时不到就把你微信拉黑删除了,动作那么利索可不就是心虚吗?”
周从聿的半张脸埋在顶光的阴影里,他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坐着。
眼眸低垂,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他甚至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去描述他现在对俞漪同的感情。
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如果陆邈他们说的都是实话,那他到底在放不下什么。
周从聿想不通,或许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
如果有时候他也可以像当年的俞漪同一样决绝就好了。
可他非要分个高低。
在这场支离破碎的感情游戏里,他总不能轻而易举就认输。
太不甘了。
“你们懂什么?谈过恋爱吗我请问。”关有承将面前的菜向右转动,转到一道文火牛肉时停手。
他拿起筷子,夹了块有些凉了的牛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这他妈是爱情。你聿哥追求的是爱情。”
杨百川嗤之以鼻。
“狗屁爱情,等俞漪同拿你们周家的钱去养孟修远那个小白脸的时候你就老实了。”
“呵呵,”陆邈伸手一把揽住周从聿的肩,头也侧过去摇头晃脑道,“你就等着吧周从聿,到时候跟你离婚还能分走你一半财产,当代大怨种。”
陆邈的酒气扑鼻。
周从聿的心沉了沉,语气如淬了冰一般的冷,让人不寒而栗。
“闭嘴。”
-
俞漪同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急着回包间。
包间里的气氛让人浑身上下宛如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她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拥堵的心口,慢慢往门外走。
晚上的气温不如白天那么高,燥热的空气被晚风吹散,闲适的夏蝉匍匐在枝头,一山高过一山般地鸣叫,惹人头疼。
俞漪同在门口挑了块还算干净的楼梯坐下,双手抱住膝盖,开始放空自己。
陆筝筝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俞漪同的思绪被拉得远,远得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偷偷飞去伦敦的那天。
思念像一条游走的毒舌,吐着信子将俞漪同淹没。她约邓轻姿出来喝酒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夏夜,两个人坐在吧台边撑着头,看着杯子里密密匝匝的小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涌。
俞漪同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她是个一喝酒就容易上头的人。
也是个一喝酒就容易想起周从聿的人。
她的眼神空洞,手却还拉着邓轻姿的衣袖,眼底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了。
俞漪同抬起脸,用手捂住眼睛。
“这里的光太亮了。”她嘟囔着,却难掩哭腔。
再放下手的时候,她的眼眶微红,鼻音浓重。
但还是沙哑着嗓音,用坚毅的眼神望着邓轻姿。
“我要去伦敦。”
不依不饶。
飞机从黑夜飞到白天,第一束光洒进机舱的时候,俞漪同扯下脸上的眼罩。
一路上什么也吃不下,胃口差得她连喝水都想吐。
忘了前一晚和邓轻姿喝到几点,也忘了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记得睡前头痛欲裂,睡醒后好像直接断了片。
浑浑噩噩地去机场,俞漪同甚至没带件像样的行李。
有的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就会不停推着她向前走。
登机的时候,俞漪同还没想好,如果真的见到周从聿,第一句话该跟他说什么。
什么都没想好,飞机就已经起飞了。
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可是她也从不后悔。
除了固执地和周从聿分开这件事。
这是她第二次在发生争吵后主动去周从聿的城市找他。
第一次是大一的初冬,俞漪同偷偷出现在周从聿的宿舍楼下,插着腰气呼呼道:“如果你现在不和我和好的话,我们就再也不要和好了!”仿佛问题出在周从聿身上,而不是因为她的无理取闹和作天作地。
可能被偏爱的人真的会有恃无恐。
周从聿淡笑着摸摸她的头,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俞漪同的鼻尖一下子充斥着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和舒适。
周从聿将下巴抵在俞漪同的发心,顺毛似的从上到下抚摸俞漪同的头发,好像在宽慰一只炸毛的猫。
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白色袋子。
“给你买了草莓。”周从聿低头吻了吻俞漪同的眉心,将她的脸捧起来认真地说。
俞漪同惊讶地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满脸写着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周从聿勾了勾唇,笑声无奈又宠溺。
“你忘了你的打车软件设置了我为紧急联系人,你一出门我就收到了系统发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