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章择刚从花店里出来,手里捧着一束沾着水珠的栀子花。
当年的“与你有约”甜品店,如今已变成装着巨大落地玻璃的网红咖啡厅。
他提前了半小时,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街景上,玻璃窗像一道模糊的时光隧道,他仿佛在上面看见了十年前的沈栀。
她当时坐在哪个位置?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他?
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响。
他抬头,看见她推门进来。一袭简单的白裙,衬得她身形高挑,步履间黑色长发微微摇晃,整个人干净得像是会发光。
只一眼,章择便感觉到心脏停滞了一拍,随即失控地狂跳起来。
那种熟悉的悸动,时隔多年,依然只为她一人存在。
她身上的气息隔了很多很多年,再次扑面而来,她像背负着整个青春的千山万水,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里。
他们隔桌对坐,如同所有久别重逢的旧友一般聊天,默契地避开往事,语气客气得近乎谨慎。
在话题停歇的间隙,章择注视着她,终于将那句压在心底十年的话问出了口:
“沈栀,”他的声音似乎有点抖,“现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随即俏皮地挑眉,用一个模糊的答案轻巧地接住了他郑重的投石问路。
“那要看你表现哦。”
她的神态与语气,都与他记忆中的少女完美重合。
永远张扬,自信,神态中带着点小小的狡黠。
可有一瞬,章择觉得,在她含笑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不同的。
他想,十年了。或许彼此都在漫长的时光里随波逐流,不得不做出成长与改变。
没关系,他愿意用现在和未来的时光,去重新认识她,慢慢填补这十年的空白。
于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追求开始了。
他每天准时出现在她公司楼下,手里总换着不同的花,但最常见的是栀子。
今年的暑气很重,哪怕夕阳西沉,空气中依旧凝着一股密不透风的热流。
章择安静地靠在车边,看她从玻璃门里走出来,与同事道别,然后走向他。他自然地接过她手包,为她拉开车门。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他们很少交谈,只是沉默地穿梭在城市的暮色里,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在等红灯的间隙,他察觉她在偷偷看他。
就那么一瞬,他感觉心脏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迅速蔓延出滚烫的热流。
现在的章择近乎完美无缺。
事业、风度、外表,无一不是人中翘楚。
他一出现在楼下,就成了同事们议论的焦点。而沈栀只是笑而不语地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赞美,任由那张俊朗的皮相占据她的思绪。
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章择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陪她,像是急于弥补错过的十年。
沈栀想。
这些年他似乎学会了主动,不像青春期里那么冷冰冰的,等着别人去砸开他的壁垒。
夏夜的晚上,他们沿着江边散步,晚风徐徐拂面。
他记得十几岁的她走路总爱蹦蹦跳跳,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而如今的她步伐安静,已经不再有那样天真稚气的举动。
她偶尔会对某些往事露出茫然的神情,最后用一个模糊的微笑掩饰过去。
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说些留学时的趣事,刻意略过创业时的艰难的部分。她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侧头看他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色里微微闪烁。
她忽然发现,他好像很孤独。
就像自己一样。
他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
记得她不吃辣,也不爱吃香菜,也记得她体寒,几乎不让她喝冰饮,他所有事情都做得细致入微,如同一个用心的考古学家,试图在她身上,修复那座遗失的青春城堡。
然而,越靠近,那些细微的“错位感”就越是清晰。
章择沉溺在这场失而复得的美梦里,近乎虔诚地守护着眼前这轮熟悉又陌生的月亮。
时光流转,七月的江市沉闷燥热。
沈栀开始依赖他了。
会在睡醒时发来信息,会抱怨工作上的烦恼,会叽叽喳喳地说想要这个想要那个,一如十八岁的沈栀。
“想吃锦绣路那家蛋糕店的抹茶蛋糕。”
“想喝全糖加冰的布雷奶茶。”
“想看新上映的那部文艺片。”
章择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轻笑了下,仿佛能看见她期待的眼神。
他的回复永远简洁:“好。”
而她随口说出的愿望,总会在不经意间实现。
直到某天下午,他们看完电影,又坐在了那家咖啡厅里。
一切如常,沈栀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抬眼看了他很久,才发现是章择看她的眼神变了。
他也看着他,许久,才突然说:
“你不是沈栀。”
她愣住,原本眼中的疑惑迅速褪去,换上属于这具身体本身的沉静。
她垂下眼帘,一遍遍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像是下定了决心,才轻声问:“我不像她吗?”
“不像。”章择说,“我和她看过十一次电影,她每次都撑不过三十分钟就会睡着。”
青春时期的他们来过数次电影院,沈栀总嚷嚷着要看这个,要看那个,最后都激情退却,靠在他肩上睡得毫无防备。散场时她迷迷糊糊醒来,第一句话总是:“我没错过精彩部分吧?”
那时的他,也总会耐心的给沈栀复盘错过的电影情节。
“人是会变得。”眼前的“沈栀”问他,“不是吗?”
他的目光沉静,只说:“但沈栀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