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蝉声渐起的盛夏,栀子的花期正浓。
分科后,他们依旧同班,她对他的称呼,从规规矩矩的“章择”,悄然换成了语调总是微微上扬的“阿择”。
而他,依旧叫她沈栀。
两人总呆在一块,在熙攘的校园里,两道影子有时候是一前一后的追逐,有时候是并肩而行,她总会蹦蹦跳跳地围绕在他身边,而他会刻意放慢脚步,偶尔侧目,浅浅含笑看她一眼。关于他们的传言在年级里传得人尽皆知,少年高挑而清隽,少女未施粉黛便已灼灼如华,天造地设的模样,让许多男生女生都望而却步。
沈栀对此浑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正好,不用应付那些臭男生了,多谢你替我挡桃花啦。”
章择看她一眼,只道:“不客气。”
日复一日,在他的悉心辅导下,沈栀的成绩已然稳居前列。
他也完全完全读懂了关于她的一切。
她是那种往人群里一站,就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姑娘,漂亮自信,坦荡善良,像南方初夏明烈的阳光,即听话又有自己的任性与小叛逆,一副爱恨分明的模样。
她总是扎着高高的马尾,墨色的发梢随着雀跃的笑声轻轻晃动。解出难题时会得意地挑挑眉,偶尔,也会不服气地和老师争上几句。
章择见过她许许多多的样子,光明正大的,悄悄窥视的,数不清多少次,几乎是成为了肌肉记忆,即便只是视野边缘匆匆掠过她的身影,他的目光也会立刻为她停留。
在往后漫长的十年里,他总能清晰地忆起少女青春时期生动的眉目,想起她体育课上跑八百米时咬牙坚持的倔强,想起她晚自习撑着手臂偷偷打盹,被老师点名时慌乱的窘迫。
他想,这个世界五彩缤纷,是因为沈栀。
他们的校园生活像一本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记满了上课铃、下课铃、课间的嬉笑喧闹与无声的成长。直到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章择讲解完一道物理课题,无意间侧目,他才发现,原来沈栀看向自己时,不止有俏皮的笑,眼里还有闪闪发光的星星。
从那以后,他开始不自觉地留意更多关于她的小事。
他发现每天早上分享早餐时,沈栀总会把他喜欢的口味多留一些。
他发现,她的物理题草稿纸角落,藏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侧脸轮廓,有三分像低头演算的他。
他也渐渐明白,每当他心情低落沉默时,她总会讲很多很多话,讲校门口新开的奶茶店,讲隔壁班的八卦,甚至讲家里的猫咪竟然会抓老鼠的傻话,她絮絮叨叨地讲些琐事,只是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孤单。
每天枯燥的课堂上,班主任噼里啪啦讲着复杂的函数题,他们常常会隔着人群与距离,不经意间对望。有时是匆匆一眼的碰撞,有时候是空气凝固的停顿,反应过来后,两个人又会立刻慌乱地移开视线,绷着脸假装去看黑板。
他们并不知道,禁锢在身体里的两颗心脏,正在因为一个眼神交汇而产生共鸣。
更不知道,在这种顺理成章的发展下,他们早已悄然无声地相爱。
暑假来临的那天,他对母亲说,“妈,以后我们就留在这座城市吧。”
母亲好奇地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他嗯了一声,脑海中浮现沈栀的笑容,说了句喜欢。
七月末,是沈栀的生日。
她这天得和家人一起过。章择买了个小巧的蛋糕,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在她家小区的公园长椅上等了近一小时。沈栀看到信息后,才找了个借口匆匆下楼。
夏夜的小园,四下无人,只有不知疲倦的虫鸣在草丛间窸窣作响。
两人并肩坐在有些年头的木椅上,沈栀怡然自得,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点了一支蜡烛的蛋糕。那簇火星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亮她专注的侧脸。
章择静静凝视着她,看她长长的睫毛如羽翼般微微颤动。
“许了什么愿?”他低声问。
沈栀抬起头,眼里盛着跳动的烛光,唇角勾起一点狡黠的笑:“你问的是第一个蛋糕的愿望,还是现在这个的?”
“你想说哪一个?”他顺着她问。
“那就先告诉你现在这个吧,”她轻轻晃着清瘦的小腿,仰头望向缀着点点疏星的夜空,“我希望快点长大,想去冰岛看极光。”
十几岁的年纪,能力太渺小了,什么也抓不住。
一句话,又似两句话。
章择沉默地看了她几秒,少年黑眸深沉,视线却很温柔。
最后,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暗暗挺直了脊背,坚定而清晰地应了一个“好”字。
没有朋友之间的刻意调侃,更不是随口敷衍。那是一个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的回应,像一个不为人知的誓言,在夏夜的微风里,悄然落定。
少年清冽的声音顺着风钻进耳膜,沈栀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脸上莫名有点发热。
她眨了眨眼,侧过头看他。
周围不太明亮,章择被斑驳的树影笼罩,高挺的鼻尖上露着点路灯的微光,那一刻,世界静止,好像有千言万语藏在那双眼睛里。
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正不闪不避地注视她,那样珍视的眼神,仿佛是一把燃烧的火,一点点顺着目光点燃她的心脏。
沈栀强装冷静地低下头,又贪心地许了个无人知晓的愿。
“希望我们可以考上同个大学,永不分开。”
很多很多年后,章择确实兑现了那句承诺,他替沈栀行过山南水北,看过冰岛极光,完成了她青春时期口中所有的期望与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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