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内。
田烬迅速将翻乱的病例塞回柜中,许朝阳用袖子抹去桌上的灰尘指痕,岑野最后合上档案柜,快速寻找着眼药水存放的位置。
就在这时,门把手无声地转动。
修女走了进来。
她脚步极轻,白袍一尘不染,面容慈和,嘴角挂着温婉的笑。可灯光斜照之下——她的脚下空空如也,没有影子,地面干干净净。
三人僵立原地。
“孩子们,”她轻声开口,“怎么在这里?不舒服吗?”
“眼睛疼。”岑野的声音干涩,“我们来领眼药水。”
修女缓缓点头,转身从药柜最上层取下一瓶暗红色的液体,瓶身没有标签。
“这是特质的。”她微笑着,将药水递来,“闭上眼,滴一滴,就能看见真相。”
岑野接过,指尖触到瓶身,烫的像刚从沸水中捞出。
他低头去看,药水在瓶中微微晃动,颜色如凝固的血,黏稠得不似液体。
“谢谢……”
修女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闭上双眼,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如慈母呢喃,带着祷告般的温柔与悲悯,“让它洗净你眼中的尘埃。愿你看见的,不是恐惧,而是救赎。记住,唯有顺从者,才得光明。”
门关上,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可三人谁都没动。
岑野盯着手中的药水,血色液体在瓶中缓缓旋转,仿佛有心跳。
田烬一把夺过药瓶,拧紧盖子:“这个东西不能用。”他将瓶子塞进外套内袋,动作果断,“谁碰谁死。”
没人反驳,答案不言而喻——这东西,有问题。
三人回到饭堂,长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和昨天一模一样,每人面前一杯冒着冷气的牛奶,白得刺眼。
周围的玩家们个个面色凝重,却没人敢出声质疑。
死寂中,只能听到吞咽的声音和玻璃杯磕碰桌面的轻响。
每个人都像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赴死仪式,将那杯散发着甜腥味的液体灌进喉咙。
喝完牛奶,那名修女便幽灵般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僵硬微笑,示意他们跟上。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门上那张泛黄的日常活动表写着,今天的日程:学习时间。
活动室里,修女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三天后就是唱歌比赛了,”修女的声音轻柔的像羽毛,却让每个人汗毛倒竖,“院长一直很期待大家的表现,不知道大家练习的怎么样了?”
她环视一圈,满意的看着众人煞白的脸色,继续说道:“所以在正式表演前,今天,我要亲自听诵每个人的献声。”
献声。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众人心上。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口中的“歌”,就是那些诡异的童谣。
违背,是死。
可照做……或许是另一种更绝望的死法。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微微发抖,恐惧像瘟疫一样无声蔓延。
修女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身上。
女孩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她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就在她被迫张开嘴,唱出第一句童谣时,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见了什么常人无法察觉的恐怖景象。
她的嘴唇仍在机械地开合,歌声未停,但她的脸已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嘴角僵硬上扬,竟浮现出一抹不属于她的微笑。紧接着,双眸彻底失焦,空洞的望着前方,宛如被清空的容器,只剩下一具还在哼唱的躯壳。
修女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慈祥的有些诡异的笑容,她轻轻鼓掌:“真好听,孩子,你做的非常好。”
可那女孩却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
岑野的心一沉,他死死盯着那张脸——从恐惧到麻木再到顺从,最后连“存在”本身都被抹去,只余下灰白无神的瞳孔。
这绝对不是什么表演,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掠夺。
紧接着,修女又点到了第二人、第三人……无一例外,只要唱出那诡异的童谣,不出十秒,就会变成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
许朝阳:“这是……精神污染!”
“一旦心智被攻破,就会被永远困在幻境里,成为福利院的一部分。”田烬看着那些目光空洞的人,眉头紧皱。
“那我们唱不唱?”许朝阳压低声音问道。
“不唱,就是违背规则。”岑野冷静地分析,“下场可能更惨。”
就在这时,田烬忽然从系统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娃娃,塞到岑野手里。
娃娃的做工粗糙,却有两颗像黑曜石般的眼珠,透着一股邪气。
许朝阳眼睛一亮:“烬哥,这么大方,见者有份啊!”
田烬看都没看他,只盯着岑野,语气生硬:“别拖累我。”
岑野握紧了娃娃,多罗西那甜腻的提示音立刻在他脑中响起:
【恭喜玩家岑野获得A级道具:完美人偶。】
【道具介绍:替死。可在致命伤害降临瞬间触发,承受死亡判定。】
【多罗西使用感受:小人偶替我死,我躲在光里笑~它不会痛,对吧?】
“替死”二字落下,岑野心中一惊,他握紧人偶,没有说话。
下一秒,修女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他们三个。
“到你们了,我的孩子们。”
沉默中,三人一同向前迈了一步。
歌声刚从喉咙里滚出第一个音节,岑野就感觉不对劲了。
音符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扭曲的触手,蛮横地钻进他的耳朵,直冲大脑。
眼前的场景开始向水波一样晃动、撕裂,田烬和许朝阳的身影在他视野里迅速淡化、消失。
天旋地转间,他坠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他睁开眼时,正站在一片枯黄的麦田中央。
风是静止的,麦穗却在无声地摆动。远处,一根歪斜的木杆插在焦土之上,顶端挂着一个破旧的稻草人。
它穿着褪色的红格子衬衫,肩膀歪斜,草绳缠绕的脖颈上,挂着一张用麻布缝制的脸。
没有鼻子,只有两个用炭笔涂抹的黑窟窿作为眼睛,嘴角却用红布和线歪歪扭扭地缝出一个笑。
岑野想迈步,却发现双脚像是被钉进了土里。
就在这时,稻草人的头,缓缓地转了过来。
“咔……哒……”
干草摩擦木杆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它的视线,落在了岑野身上。
突然,一阵童谣从麦田深处传来,轻柔、甜美,却让岑野的血液瞬间冻结:
“稻草人,守夜人,
看着孩子一个都不能逃;
他不眨眼,他不睡觉,
吞掉灵魂,换上稻草。”
歌声响起的瞬间,稻草人的手臂动了。
它缓缓抬起,指向岑野,那根用枯枝做的手指,正对着他的心脏。
岑野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逃,身体却不听使唤。
起风了,麦浪翻涌,成千上万双眼睛在麦穗间睁开——全是孩子的眼睛,空洞、无神,嘴唇无声地开合,重复着那首童谣。
稻草人从木杆上走下来,脚步轻的没有声音。而每走一步,它的身体就变得更“像人”一点。
它走到岑野面前,抬起手臂猛的刺入他的胸膛。没有痛感,只有一种被抽空的虚无,仿佛灵魂正从裂缝中溢出。
岑野看见自己的心脏被取出,变成一团干枯的稻草,塞进了稻草人的胸口,那稻草摩擦着麻布内腔,发出沙沙的轻响。
最先变化的是眼睛——
炭笔涂抹的空洞眼眶缓缓凹陷,浮出真实的深度。瞳孔深处泛起湿漉漉的幽光,倒映着灰白天空下翻涌的麦浪。
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傲意,却因倦怠而半眯着,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鼻尖微翘,带着点少年气的倔强,左鼻翼旁浮现出一粒浅褐色小痣,熟悉的人一眼便能认出。嘴唇褪去红布的僵硬,化作淡粉,嘴角天然微扬。
皮肤泛出瓷白透青的色泽,干裂草皮剥落,露出细腻的质感。颧骨不高,但过渡柔和,侧脸线条如风拂过般流畅。下颌收束的恰到好处,不凌厉,却有骨相的清秀。一缕缕稻草染成墨黑,发尾微长,随意翘起。
最后,是耳后那处淡色的疤痕。稻草人没有回头,却仿佛“知道”那里该有一抹印记。
岑野一瞬怔住。
那不是抚摸,像是在确认。
它眨了眨眼,眼睑开合间竟有了活人的水光,舌尖轻舔嘴唇,仿佛那具躯壳,正一点点学习如何做一个人。
而岑野忽然意识到:
它不是在模仿他。
它想取代他。
下一秒,他的指尖传来刺痒——
金黄的草茎正从指节蔓延至手腕,顺着血管攀爬,像某种寄生的植物在体内扎根,每一寸延伸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痒与麻木。
他的皮肤失去血色,变得粗糙、皲裂,如同晒干的麦秆表皮。
他的脊椎一节节硬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每吸一口气,肺里都灌满沙沙声。
双腿逐渐融合成一根粗壮的木杆,深深插入焦黑的土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泥土的寒意顺着根部慢慢向上蔓延。
他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脖子已失去柔韧,只能僵直地望着前方。
而前方,站着的那个“他”。换上了那具曾属于他的躯壳,披着他的脸,眨着眼,呼吸着,甚至抬手摸了摸嘴角,露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微笑。
太过完美,完美的不像活人。
更深处,风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更加猛烈地吹过,麦浪疯狂地翻涌,像是在为他即将失去的人类身份而挣扎。
岑野试图抓住那些即将消逝的记忆,可它们不再以画面的形式存在,而是化作一段段旋律,在意识边缘断续响起。
母亲哼过的歌谣只剩一个走调的音符,在空荡的脑海里反复回弹;夜市的灯光在喧嚣中忽强忽弱,最终被黑暗一口吞没;而田烬那一声“岑野——”,竟被拉长成一声颤音,余音未落,便坠入无声的深渊。
他拼命想把它们拼凑起来,可每一段旋律都像被风吹散的乐谱,页页翻飞,一页都抓不住。
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站着,就够了。
风吹来,就摇晃。风停了,就沉默。不必再唱,不必在逃,不必再痛。
他的双眼彻底化为枯草,意识沉入黑暗。
“叮!”
【多罗西提示:检测到您正在被同化,您的生命值正在下滑。】
【警告!您的精神值受到侵蚀,下降-35。】
……
黑暗中,没有时间,没有方向,只有无边的虚无。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
“岑野!别放弃!醒过来!”
一个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却熟悉的让他心口发烫。
是谁?
他想不起名字,却记得那声音里藏着担忧。
他挣扎着,想回应,却连“啊”都发不出。
突然,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碎玻璃扎进了血肉。
他本能地攥紧,那痛感却像一根引线,猛地将他从深渊中拽回一丝意识。
紧接着,脑海中响起那再熟悉不过的童音:
“叮!”
【A级道具:完美人偶已激活。】
【替死机制已生效。】
意识像被潮水反复推回岸边的溺水者,刚触到现实的沙砾,又被幻境的暗流卷走。
他听见许朝阳的呼喊,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他的眼皮沉重如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感到极度艰难,刚勉强抬起,又无力地闭上。
他看见活动室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却又被麦田的影子覆盖;他认出田烬的脸,可那张脸下一秒又变成了修女微笑的剪影。
现实与幻想在他意识中交叠、撕扯,仿佛两个世界都在争夺他的灵魂。
直到那声“岑野——”再次响起,带着些怒意,彻底驱散了他意识中残存的模糊与混沌。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呜咽,呼吸急促而艰难。
然后,他才真正地——
睁开了眼。
冷汗浸透后背,胸口剧烈起伏。
他正跪在活动室的地板上,嘴巴微张,仿佛刚刚唱出一个音符。
许朝阳在他身边喘息,脸色惨白如纸。田烬则死死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又迅速被冷峻掩盖。
而修女,正站在前方,嘴角那抹微笑微微凝固。
她似乎……没有料到。
岑野低头,掌心赫然嵌着几片残破的布料与一颗碎裂的黑曜石般的眼珠——正是那布娃娃的残骸。
掌心的血滴落在地板上,一滴,又一滴,像是倒计时终于归零。
他缓缓站起,声音沙哑却清晰:
“我……唱完了。”
修女死死盯着他,眼神里翻涌着怨恨。
“你……唱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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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安宁儿童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