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野睁着眼,天已朦朦亮,灰白的光透进房间。隔壁的撞击声消失了,但那节奏仍在他耳膜上回响,像某种未解的咒语。
田烬站在窗边,手搭在刀柄上,背影如铁铸的一般,整夜未动。
房间里没有点灯,可两人都知道,对方未曾合眼。
“你不睡?”田烬忽然开口。
“习惯了。”岑野低声说,喉结微动,像是咽下了什么苦涩的回忆,“睡着就会做噩梦,死人,血,重复的结局。看多了,宁愿醒着。”
“你这是第几次进游戏?”岑野声音的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第四次。”田烬答得极简,目光扫过他:“你的个人技能是什么?”
“技能?”岑野一怔,忽然意识到系统出bug后,他还没打开过。
他轻声呼唤系统。
眼前光屏缓缓浮现,因尚未修复的bug,界面仍有些许迟滞。在最显眼的位置,“个人技能”四个字赫然呈现,边缘微光闪烁,仿佛自带引力。
岑野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光屏,一个发光的茧浮现:
【个人技能:梦茧】
它由半透明的丝状物层层交织而成,质地似蚕丝却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内部有彩色碎片缓缓流转。然而,下方一行醒目的红字清晰标注:【状态:未激活】。
“叫‘梦茧’。”岑野皱眉看向他,“但还没激活,不知道具体能干什么。”
“梦……茧?”田烬低语,声音微沉,眼神罕见地有了波动。他盯着岑野,片刻后冷冷吐出一句:“别告诉别人。”
“那你呢?”岑野反问,“你的技能是什么?”
田烬没答,只是抬起手,指尖缓缓抚过腰间长刀的刀柄,动作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窗外风起,卷着枯叶拍打玻璃。
两人默然,各怀心事。
这时,敲门声响起———有节奏的三下,像是某种暗号。
门被推开,是许朝阳。
“烬哥,死人了。”他声音压的很低,“在隔壁。”
岑野和田烬对视一眼,心头同时一沉。
两人立刻冲了出去,走廊里已经站了几个被惊动的玩家,人人面色煞白。隔壁的房门大敞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死的正是昨天那个选择了《小星星》的微胖男人,他的尸体就趴在床边,姿势扭曲。
饶是岑野做好了心理准备,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
尸体的皮肤大面积溃烂,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浑浊水泡,有些已经破裂,流淌着黄白色的脓液。
远远看去,那些脓包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可不就是一颗颗丑陋的“星星”吗?
而他的头,则完全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颅骨明显凹陷变形,暗红色的血迹和脑浆溅满了地板和墙壁,形成一幅可怖的画面。
那力道之大,仿佛他生前曾用尽全身力气,一次,又一次,疯狂地将自己的头撞向坚硬的墙面。
咚。咚。咚。
昨晚那规律而沉闷的撞击声,瞬间在岑野的脑海里炸响。
原来,那并非幻觉,而是隔壁房间正在悄然展开的残酷现场。
他猛然惊觉,那首诡异的童谣,根本不是什么隐喻或者暗示,它就是一份死亡说明书,精确地描述了每一种选择对应的死亡方式!
“选了小星星,身上就长满‘星星’。”岑野喃喃自语,寒意沿背脊窜上,汗毛陡立。
“素质还行,居然没吐。”田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岑野瞥了他一眼,强压下喉咙翻涌的苦味,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看不起谁呢?”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挂钟响了,马上就要到规定的祷告时间。众人不敢耽搁,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动身前往祷告室。
*
祷告室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
房间正中央,一尊斑驳的灰白石雕尤为显眼。
那是一个怀抱婴儿的女性形象,面容模糊,本该是慈祥温柔的“慈母像”,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那位总是面带微笑的修女,就静静地站在慈母像前,她的笑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诡异,仿佛焊在了脸上。
玩家们按照指示,在慈母像前的长椅上坐下,开始念诵人手一份的祷告词,祷文充满了对慈母深沉的感恩和救赎的温暖。
岑野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尊巨大的石像上。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总感觉下一秒,那冰冷的石像就会动起来,僵硬的嘴角会咧开一个与修女如出一辙的微笑。
压抑的祷告结束了,出乎意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修女带着众人前往饭堂用早饭。
长长的餐桌上,已经为每个人准备好了一份早餐,极其简单,只有一杯牛奶。
岑野端起玻璃杯,对着光线观察,里面的液体就是最普通的牛奶,色泽纯白,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里!”许朝阳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桌面。
岑野和田烬凑过去,只见桌角刻着一行小字,边缘有些模糊。
“牛奶必须喝完,要是尝到铁锈味,就找修女换,但她们从不承认有问题。”
字迹歪斜,却很用力,最后一笔狠狠向下划去,像一道未说完的叹息。
铁锈味?岑野心头一凛。
“砰”旁边传来一声脆响,一个暴躁的男玩家猛地将玻璃杯砸在地上,牛奶溅了一地。
他通红着眼,指着地上的狼藉怒吼:“这是给人喝的吗!一股血腥味!”
修女闻声缓步而来,脸上笑容纹丝不动,声线如老式扩音器传出,一字一顿的低诵:
“奶……液……已……赐。
饮……下……者……净。
拒……绝……者……亡。”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抚过那男人的额头,低语:
“不洁之灵,将被引至帷幕之后。
仆已备好凿子,与慈母同在。”
下一瞬,她那看似纤细的手臂竟爆发出惊人力量,像拖死狗一样,将拼命挣扎的男人拖向饭堂深处的小门。
“放……开……我……我不是疯子……你们才是——”惨叫声戛然而止,厚重门板合拢,仿佛吞噬了一切。
饭堂死寂。众人盯着牛奶,如临大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岑野突然举起了手。
“你好,”他看向缓缓走回来的修女,语气平静,“可以给我换一杯吗?”
一瞬间,田烬和许朝阳震惊地看向他,眼神里写满了“你疯了”。
“你干什么!”田烬压低声音,刚想伸手把他拉下来,修女已经面带微笑地走到了岑野面前。
她轻轻拍了拍岑野的肩,指尖冰凉,像蛇爬过皮肤。
“奶液已降,饮尽者得净。
拒饮者,其舌将生锈,喉将闭合,夜夜哽咽至天明。”
说完,转身离去,未作任何动作。
果然。
岑野在田烬和许朝阳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朝他们眨了眨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总要有人试试规则的边界嘛。”
他端起牛奶,一饮而尽,没有任何异味。
其他人都只能硬着头皮喝完了自己的那杯。
牛奶饮尽的刹那,饭堂角落的旧留声机忽然“咔”地一声,自动启动。沙沙的杂音后,一段扭曲而空灵的童谣缓缓响起——
十个穿白衣的送葬童,
喝下牛奶,喉间生锈,一夜哽死在梦中。
九个低头数步的送葬童,
听见墙内低语,脊椎裂开,从背脊爬出影子虫。
八个仰望壁画的送葬童,
眨眼太慢,眼眶被挖空,只剩一只眼在画里动。
……
歌声低缓,却像冰冷的丝线缠绕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修女站在人群前方,依旧微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破旧的红色圆形玩偶。她将它置于饭堂深处的慈母像前,双手合十,低语:
“又一个……迷失在光外的孩子。
慈母说:她已等你很久了。”
歌声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修女缓缓转过身,双臂张开,笑容愈发灿烂,声音如蜜糖般流淌:
“孩子们,新来的灵魂,愿你们早日回到慈母的怀抱,成为帷幕下的洁净一员。”
“此刻启程,”修女低语如祷,“命运开启。”
饭堂灯光忽明忽暗,唯独玩偶所在的位置,被一束惨白的顶光照亮。
“叮!”冰凉的机械音实时响起:
【全体玩家请注意,高风险游戏:“热土豆”已触发。】
【此游戏为“击鼓传花”机制的高风险变体,游戏持续至仅剩最后一名幸存者为止。】
【请记住:没有人想接住它,但必须有人最终承担。】
【奖励:???】
“热土豆。”岑野低声重复。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个破旧的玩偶上,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别大意了,这个游戏不简单。”许朝阳声音低沉,警惕的看向四周。
修女走过来,脚步轻缓。她没说话,只是将玩偶轻轻放在田烬手中。
田烬接过那东西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血从指缝间溢出,顺着掌心滑下。
岑野盯着他的手,心跳骤停——
那根本不是什么玩偶,是颗死人的头!
血污遍布,颅骨凹陷,眼窝塌陷,嘴唇半张,露出沾满血的牙齿。正是清晨死去男人的头!
他几乎要呕吐,手指一抖,差点没拿稳。
“别愣着,快传!”田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别让它停在你手上,哪怕代价是别人死。”
岑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迅速将“土豆”往后传。
“土豆”在十多个玩家手中流转,每一次交接都伴随着颤抖、干呕和压抑的抽气声。
“啊——!”一声尖叫撕裂空气。
是那个死去男人的队友,一个瘦弱的女人。她吓得手一松,头颅“咚”地滚落在地,血污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暗红痕迹。
修女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缓缓摇头:
“孩子,你违规了。”
六个跪祷告的送葬童,
忘词一句,石像起身,凿子刻进舌根,教他永不说停……
歌声停了。
女人几乎是崩溃地扑过去,一把抓起“土豆”,像是要把这诅咒之物扔出去。
可就在她触碰的瞬间,她膝盖猛然弯曲,重重跪地,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她的嘴唇开始机械地开合,重复着祷告词,但声音越来越扭曲。
“我……我……永……不……停……”
鲜血从她嘴角溢出,紧接着,一截锈迹斑斑的凿子从她下颚刺出,带着碎肉与骨渣,缓缓向上推进。
她在无声的痉挛中死去,双眼圆睁,舌头被钉在上颚,像一幅被钉住的祭品。
众人惊恐,但是没人敢松手,他们像捧着烧红的烙铁,拼命将它推向下一个。
第二轮开始,歌声再次响起——
七个弹奏钢琴的送葬童,
按错琴键,黑键咬回手,琴腹张开,吞下魂……
“土豆”在众人手中快速的传递着,就在眼镜男碰到“土豆”的第三秒,他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右手猛地抽搐,仿佛被无形之物狠狠咬住,整条手臂以诡异角度扭曲,皮肤下竟有东西在蠕动!
他想甩开“土豆”,却发现那头颅像焊在了掌心。
“不要!我没按琴键!我没有……”
话音未落,他的嘴被一股力量强行撑开,喉咙深处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某种机械咬合。
下一瞬,他整个人直挺挺倒下,胸口塌陷,仿佛被从内部啃噬殆尽。
修女依旧站着,嘴角上扬,目光缓缓扫过剩余的玩家。
第三轮开始。
灯光骤然熄灭,只有留声机的红灯微弱闪烁。
歌声重新响起,节奏加快——
五个围炉取暖的送葬童,
忽觉温暖,炉门大开,铁手拖他入火,盖上,无声……
这次是刚接到“土豆”,音乐就停了。那人尖叫着起身后退,却被椅子绊倒。
下一秒,他全身开始冒汗,脸色涨红,痛苦地抓挠自己的皮肤:“好烫……好烫啊!炉子在哪?炉子在哪?!”
他疯狂地撕扯衣服,皮肤下竟蒸腾起白烟。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拽住脚踝,整个人被无形之力拖向角落。那里本无炉子,却凭空裂开一道火红的缝隙,像一张贪婪的嘴。
“不——!”
他被吞没,缝隙闭合,只留下空气中一缕焦臭。
十多人,已死三人。空气里弥漫着恐惧与血腥。
许朝阳突然低声道:“不对……我发现了。”
田烬侧目:“什么?”
“音乐停下的时候,‘土豆’是不是一定在某人手里?”许朝阳声音发颤,“可刚才那女人,她没接住,音乐也停了,她还是死了。”
“你是说……”岑野眼神一凝,“音乐停止,才是判定标准,而不是‘持有’?”
“对!”许朝阳急道,“不是谁拿着它,而是音乐停的那一刻,有没有人‘正在接触’它!”
“怎么预测音乐何时停?”田烬沉声,“随机性太高,没有节奏,没有规律。”
岑野的眼神跟着那颗“土豆”移动着,伴随着那首诡异的童谣,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果然,节奏好像加快了?
“不是没有。”他忽然说道,“它在模仿心跳。”
众人一震。
“第一段,缓慢,像入睡的心跳;第二段,加快,像惊恐;第三段,紊乱,像濒死。”岑野盯着留声机,“它在根据现场情绪调整节奏。”
“所以……”许朝阳余光撇向他,“它在感知所有人的恐惧?”
话音未落,音乐骤然加速!
“土豆”传到许朝阳手中。
他的手指刚触到那冰冷颅骨——
音乐,停了。
空气凝固。
田烬瞳孔骤缩,指节扣上刀柄的瞬间,杀意已起,可就在刀光闪出的刹那——
岑野闪电般出手,一把从许朝阳手中夺过“土豆”,高高举起,随即用尽全力,狠狠砸向地面!
“砰——!”
颅骨碎裂,脑浆四溅,血污溅了修女半身。
但音乐,没有再响起。
留声机红灯闪烁两下,随即熄灭,慈母像的双眼红光骤然暗去。
修女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缓缓转头,目光如刀,死死盯住岑野。那眼神里,不再是神的慈爱,而是某种被触犯的、冰冷的愤怒。
可游戏,结束了。
没有头颅,就没有“传递”。
没有“祭品”,就没有“确认”。
仪式链条,被硬生生斩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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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安宁儿童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