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 第122章 道歉信

## 凌晨的道歉信

手机屏幕在惨白的医院灯光下，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映照着阿哲脸上疲惫的线条。他刚结束一通和母亲的通话，那声音里透出的绝望与失控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刺得他心口发紧。他几乎能想象出母亲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电话线，仿佛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哲的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颤抖着，删了又写，最终才艰难地按下发送键，一段长长的文字带着他心脏的重量，悄然飞向那个叫“小彤”的名字。

> “小彤，对不起，是我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你……”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微弱闪烁，阿哲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背靠冰凉的医院墙壁滑坐下去。寂静的走廊深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护士站低语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仿佛是他生命里无声流逝的注脚。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小彤的面容：她弯弯的眼睛，盛满了阳光，也盛满了对他的信任。

他们的相遇，竟也始于一场猝不及防的雨。初春的雨丝细密冰凉，阿哲撑着伞匆匆赶往地铁站，瞥见公交站台旁那个清瘦的身影正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雨水濡湿了她的额发和肩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将伞挪过去一半，罩住了那片小小的、被雨水侵袭的天空。“一起走吧？”他听见自己说。伞下空间狭小，她微凉的手臂偶尔不经意碰到他的，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却奇异地像敲在他心上的鼓点。

记忆里，小彤的笑靥如花，温暖明媚，曾是他最珍视的光。她总爱拉着他去街角那家小小的甜品店，点一份浇满草莓酱的冰淇淋松饼，然后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阿哲，我们以后也要开一家这样的店，好不好？”她喜欢收集各种形状的落叶，夹在书页里，说那是时光走过的痕迹，要和他一起慢慢数。她更会在他工作疲惫不堪时，笨拙地煮一碗味道有些奇怪的面条，热气腾腾地端到他面前，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毫无保留的关切。

可此刻，母亲的影像却像一道巨大的、无法驱散的阴影，沉重地覆盖了所有温暖的画面。母亲枯槁的面容，浑浊眼睛里那种混杂着哀求与决绝的疯狂，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阿哲的神经。“断药”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从母亲口中嘶哑地喊出时，他感到自己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都在脚下崩塌碎裂。他无法忘记上次母亲病发时那骇人的情景，氧气面罩下急促的喘息，监护仪上疯狂跳跃的数字，医生护士急促的脚步和低语，死神仿佛就站在病房门口冷笑。那是他血脉相连的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根在自己眼前腐朽、断绝。他必须牢牢抓住这唯一的选择，即使代价是亲手扼杀自己另一部分鲜活的生命。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发送出去的那段话，字字句句，都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烫得他灵魂都在蜷缩。那字里行间浸透的，是明知前方是悬崖，却不得不亲手将爱人推开的无力与绝望。

> “原谅我在明知不能给你幸福的时候还和你在一起……原谅我不得不在你和母亲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知道，这选择对小彤而言，是彻头彻尾的不公。她那样干净、那样美好，理应拥有一个能给她完整天空、无惧风雨的臂弯，而不是像他这样，肩上压着沉疴的巨石，每一步都踉跄在泥泞里，连喘息都是奢侈。她的未来，本该铺满阳光和鲜花，而不是被他拖入这无边无际的、充斥着药水味和绝望叹息的泥沼。

手指无意识地向下滑动，屏幕的光映着他失神的眼。最后那几句恳求的话语，在惨白的荧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 “答应我你不要做出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好吗……你还有外公外婆要照顾……”

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骤然想起那个暮色沉沉的傍晚。他去找小彤，推开她租住小屋的门，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里，她蜷缩在床角，像一只被风雨打蔫的小鸟。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金属的冷光在昏暗中一闪。阿哲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扑过去，才看清那只是一把小小的裁纸刀，刀片雪亮，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失焦的眼神。他夺过刀片时，她的手腕上只有一道浅浅的、象征性的红痕，可那瞬间她眼中碎裂的光和无声滑落的泪，却比任何伤口都更让他痛彻心扉。那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一种被巨大绝望吞噬后濒临崩溃的征兆。外公外婆苍老而担忧的面容也在此刻清晰地浮现，他们浑浊的目光里，是对小彤深沉的爱与无法替代的依赖——阿哲明白，自己不仅辜负了她的爱情，更可能亲手将她推入更深的黑暗。

走廊尽头监护仪那催命的“滴滴”声，仿佛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每一次规律的跳动，都像是在丈量着母亲摇摇欲坠的生命长度。他紧握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墓碑，倒映着他苍白扭曲的脸。他多希望此刻能听见小彤的回应，哪怕是一声愤怒的质问、一句痛苦的哭喊，也好过这死寂的吞噬。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着那可能永远不会再响起的提示音。

寂静无声。

唯有走廊深处，那象征生命流逝的“滴答”声，固执地、冰冷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漫长的夜，也敲打着他胸腔里那颗悬在深渊之上、无处安放的心。母亲的生命在仪器声里倒计时，而他的爱情，已在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坠入了无声的永夜。这滴答声是双重的审判，悬在深渊之上那颗心，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