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如泼墨般,没有一丝亮光。巷子很长,两边都是极高的青砖墙,此时显得特别昏暗。青石铺成的路面两边长满厚厚的青苔,还有很多雨水冲击造成的小坑。
寂静里,只有火舞的莲花碎碎步。
突然,须臾之间,一道白光将云层豁开一条口子。
刺眼的闪电将古宅照得阴冷惨亮,就连那些被风刮得欲断的藤蔓的战抖都毫厘毕现。
紧接着,一个雷霆在头顶炸响,大雨倾盆顷刻间而下,到处都充斥着雨点扫荡大地的声音,哗啦啦,沙沙沙……
鸿飞发现火舞神迹可疑,便偷偷跟随。可是没多久,舞儿就没了踪迹。冒着风雨,鸿飞到处都找不到她。又累又渴,于是决定就近去老宅休息一下。
来到老宅门口,他惊讶地发现,火舞正立在门前。
风雨中,眼睛早已不辨方向,冰冷的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裳。
眼瞅着火舞摇摇欲坠,鸿飞的心忍不住揪了一下。
他上前,领舞儿进了老宅。
她尴尬地解释:“我只是路过这里......”
沉默了片刻,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来过这里,我就好像得了怪病一样,总会头痛欲裂,真的好难受,心里也像有个地方漏了缺口,仿佛滴血之疼......”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美人泪,断人肠。
她所流下的每一滴泪水都向一把尖刀,直直插入了鸿飞的心。
鸿飞突然有种怜爱的冲动,一把将火舞拦在怀里。
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深吸口她的气息、她的发香,如兰如芳。
空悬的心在此找到定位,焦灼的情终于寻到依归。
养伤的时光里,他已习惯日日见着她,习惯在午夜和她聊上一段,习惯穿她做的衣裳、听她弹的曲子、看她画画,偶尔和她下盘棋、品盅好茶。
他的心已经无法逃脱。
“舞儿,我,爱,你。不要害怕,以后我来保护你。”
随后的日子,舞儿沉浸在新的愉悦中。
爱情是一种双向性的情感交流,是两颗心的倾慕;两情相悦,是一种灵魂与灵魂碰撞的火花。
但关于老宅的事,还是不时困扰着她:我为什么会神智不清地去了老宅?为什么对老宅房子的结构,我感到那么熟悉?
而另一头,云嫣不知为何主动拉黑衣幻影来这童年之地。
时光如水,已是物是人非,唯有美景依旧。
那片柳林,初染嫩绿,走进去,就仿佛飘浮在团团绿云当中。
穿过柳林,江边风和景明。苜蓿热烈奔放,芦花轻盈如飞。置身其中,就仿佛处在一个童话世界里。
“阿翔哥哥,我有东西给你。”
“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云嫣笑而不语,弯下腰摘了朵红廖花,巧手折成一个立体心,递与他:“阿翔哥哥,这个送给你。”
“你真的是嫣儿!”黑衣幻影欣喜万分,一把握住她的手。
云嫣眼中似乎泛起泪光:“阿翔哥哥,小的时候,我得了一场大病。许多事都记不清楚了......你,能把我们过去的事告诉我么?”
于是,夕阳又照寒柳岸,微风轻拂红蓼面。
两人坐在岸边石头上,一直聊到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明月江上升,秋虫吟阵阵。
寂夜两团圆,此缘非彼缘。
黑衣幻影说,从今以后自己就是为她而活,甘愿为她当牛做马。
云嫣却嘱咐他,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楼主,那晚我去找云嫣小姐,却看到百鸠宫圣女安然无恙,只怕是是有人暗中相助,那行动有可能就......”
那被称作楼主的女子,慢慢转过身。
她身穿貂袍,容色艳丽。秀发斜盘而起,其上插着一根碧玉珠钗。虽然已上年岁,她的肌肤看起来却依旧像少女般光滑细腻,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红。
一双明媚动人的大眼,泪光晃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嫣儿再受半点伤害。”
她便是欧阳菁,红花楼的主人。
欧阳菁平时日严酷无情,暗地里却常常对着一缕细软的婴儿胎发,暗自垂泪。
她十六岁那年的秋夜,一个男人把诞下女婴的她抛弃。
因为无法养育,因为怨恨,她把女儿离弃在了荒草之中。
如今,这成了她心头最痛。
直到前年,她的夫君,魔王神沙中风瘫倒在床上,她才敢着手寻找。经过反复探查,最终确定,明月山庄的朴云嫣便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
风流才子多情思,肠断萧娘一纸书。
欧阳菁的爱情悲剧,不知会不会在后代身上重演......
冬去春来,梨花如雨。
火舞一回到百鸠宫,就神色慌张地往房里躲。
谁知推开门扉,便一头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不及抬头,那雪白修长的手指就已挑起她的下颚。极不情愿,却还是面对着那张熟悉而魅惑的面庞。
他的眼神中闪掠着无奈、自嘲和失落。
“七星叔叔,你这是干什么?”
却不等她继续说下去,七星就把她身后的门合上插了拴。然后,搂着她到了床边。
唇在耳边,痒痒的柔柔的,刺激着少女的心。
浓浓的酒气,迷离的眼眸。
“七星,你是不是喝醉了?”
七星不语,眼眸中的爱意一圈一圈地荡漾,同时,手上不安分地在那如绸的肌肤上摩挲,嘴巴更是猛地封住舞儿欲语的双唇。
舞儿心里像有只猫在挠,身体也紧张地颤抖。
她忙一把按住轻解衣带的手:“七星,不要这样!”
可七星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动作更加蛮横,把她压倒在床。
舞儿她暗自运功,用尽全力,猛一推,竟把七星摔到墙角。
他不起,躺在地上,仰天大笑!
舞儿捂着衣襟,下去扶他,却被他推得老远:“你是不是爱上那小子了?”
“七星,你说什么?”
“你爱上了那个鸿飞!是不是?”
“我......”舞儿粉颈低垂,不敢再凝视那慑魂的眼,豆大的泪珠儿突然噼里啪啦往下掉。
“为什么?!”七星起身扯住她的双肩。
舞儿一软,跪倒在地:“是我错了......”
“难道舞儿忘了,忘了那年桃花盛放,忘了你在树下抱着我的腰,说过些什么吗?”
“我没忘,从来就没忘......只是......”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就是你所谓的执子之手吗?!”
舞儿再也忍不住,双手捂面,泣不成声。
可无奈,月老像个老顽童,乱牵红线,搞得红尘尽是相思泪,尽是凄离苦。
七星双目变得幽蓝,心碎成一片一片,咔咔作响,只好撇首望向窗外,眼中无景,窗外也无景。
当年桃花烙,是伊叩心弦。
轻轻念,默默求,勾起春思凄迷蝶。
翩翩飞,花间喃语温如玉。
却如今,轻别离,留我独自情伤。
千行泪的挽留,换来渐行渐远。
此景,怎一个愁字了得?
火舞的内疚不止一点点,全怪当日自己的逞能。
疆西百鸠乃魔门大派。
自古玄以来,魔门一直是正道各派的死敌。其滥杀虽惹得人皆怨之,可是实力甚强,一直与武林正道分庭抗礼。若非其间龙蛇混杂,争权夺利,内耗巨大,恐怕早已席卷天下。
而近五年以来,百鸠横行魔域,无数小门派或被灭门,或臣服其下,地位又有提升。所以受到所谓名门志士的“妒忌、骚扰”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宫主七星向来心高气傲,眼下怎能容此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虽然算下来,也没有大的利益伤害,却也会触动魔教统领的威信。
此事不止,何以服众?
于是他心生一计,决定效仿战国时期分散离纵的策略,打散正派联盟。
“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利用御寇,顺相保也。”
而其策略的第一步,针对的就是素有“武林金库”之称的明月山庄!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
火舞便是这“美人计”中的“美人”。当日。她偷听到七星与长老的谈话,玩心大起,主动请缨。她暗暗也觉得事若成功,也可算是对七星叔叔的报恩。
苦求久久,七星终于点头。
于是,舞儿故意制造机会接近鸿飞,得其信任。然后乘机混熟山庄内部,从而拉拢这个现成的大金库,希望由此使魔门实力大增。
可是谁又料到感情这东西是那么经不起考验?
赔了夫人又折兵。
舞儿怨恨自己缺乏自制,懊恼自己的忘恩负义,更是自卑自己小小的任务都无法完成。
这心里,就像炸开了一个地老虎,噼里啪啦地痛。
如果当年不是被七星收留,或许自己早已横尸荒野。何况这多年的呵护参杂了那么多的爱慕?
可惜,最终抗不住一见钟情,抵不过扬眉回眸间产生的爱之火花。
轻易得到手的,难道真的就不懂得珍惜?
“不,我不能那么自私,不可以这么任性。我已经不能再亏欠七星叔叔,更不能因此成为圣门的耻辱。”
火舞反复地思想斗争,突然大声自语,起身推门而出,直奔七星的寝殿。却怎么也没想到呈现在她眼前的会是那样一幅场景。
感情的事,有时说不清,到底是谁负了谁。
床第之欢,软玉在怀,嬉笑嗔怪。
舞儿呆在其间,泪水无声滑落,直到被七星转头发现。
痴情悠悠莺嘴妒,
渺渺巫山晴雨路。
相思总是无边泪,
辜负春光碎玉壶。
“舞儿,你不要跑,听我解释!”
火舞刚回过神儿来,就晕晕乎乎地往殿外冲。
七星一把拉住她。
已是梨花带雨。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理解。也许,我先给了你这样的感受,所以一切都很公平,对么?”舞儿垂首落泪,不愿看那熟悉的面庞。
“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七星一脸焦急,不知从何解释。
舞儿倔强地想甩开他的手:“我很累了,什么也不想听。还有,你捏得我很痛!”
七星紫色的眼眸似有浮云流转,仰天叹息,此恨绵长。
放纵的爱,让天空划满伤痕。
他紧扣舞儿皓腕的手更加用力,几乎要将其捏碎的瞬间停止了力道。迟疑片刻,还是慢慢地放开了。
爱情有时就像放风筝,手中的线,一犹疑究竟该收还是放时,便注定是要坠落。
说来也怪,茉晞殿中那女子来的无声无息!
连七星这样的顶尖高手都没有洞悉。
她似乎精于妖术媚道,才让七星误以为是舞儿在温婉而笑。
此女异香竟体,指肤软腻,使人骨节欲酥。纤腰盈掬,吹气如兰。
玉肌乍露,热香四流,偎抱之间,只觉鼻息汗薰,无气不香复,如人卧花间。
没错,此女正是红花楼极为特别的一类女杀手——“花媚娘”欧阳柳。
她善以媚术驱人于神志不清,然后碾小虫般轻易灭之。
媚术隶属于幻法,最怪异最可怕但是令人最不齿的幻法,或者该称作控制人心志的邪术更为恰当。
其道,就是先用美色作诱饵,驱动人的原始**膨胀。
当意识防线最弱的时候,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潜入对方的意念体系。
知其所想,控其所为。
但要发挥媚术的至高境界,就必须保持一颗稳定淡漠的心,不能为情所困,不能为情所惑。
自古修炼媚术的人,只能有一种性格——绝情。
断绝七斩六欲,方可发挥出媚术的最高境界,控人心于谈笑,夺命在调笑间。
心中无情,才可将他人的喜怒哀乐,掌握在自己一笑一颦之间。
所以,修炼媚术的人更难动真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成了习惯,成了处世态度,成了性格,成了命运。
欧阳柳一晃神。
“啪”的一声便打在脸上。
“你如果还不能完成任务,就给我滚出红花楼!”欧阳菁拂袖而去。
柳儿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大怒。
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责打,绝情的话语让她心碎。。。
为了一个不相干外人叫她去冒生死之险,已经匪夷所思。但让她更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什么那么突然认了明月山庄的大小姐作干女儿。
难道自己这个亲生的女儿还抵不过那个云嫣?
雨打芭蕉瘦,
寸寸愁肠深。
火舞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怎么的,不知不觉就睡熟了。
突然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的越窗而入,辇步到了她的身后,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上衣。
雪白的的肌肤随着红色布料的滑落,慢慢露出。
来人突然愣了一下,似乎在背部发现了什么,但终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刺刀,在那美丽的肩膀上刺出一朵的娇艳欲滴红花。
他掏出白布擦去血迹,又掏出一瓶药剂小心翼翼地洒在刺青之上。
他的手是颤抖的。
或许他的心也一样。
长叹一声,一纵而逝。
沧海不可量,
岁月亦难猜。
茉晞殿。
“你要小心,有人要害你!”柳儿又突然出现在七星面前。
七星埋头书卷,懒懒道:“想害我的不是你么?”
“你......我,我真的不骗你!我今早无意中看到红花楼的密令,有死士要来刺杀你!”
“那又如何?”七星轻笑一声,起身向门外走去。
“小心!”柳儿突然闪到七星身前,双刀挡住冲着七星迎面而来的利剑。
七星愕然:“舞儿?你这是干什么?”。
他分明看见火舞手握青蛇剑,双目充血,一身的杀气。
舞儿不语,腾空而起,长剑又取七星要害。
此击如电,直取颈项。
七星只是避其锋芒向下一挑,封住攻势。
柳儿扬手忽起一道电闪般的刀光,顿时舞儿左肩的衣衫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舞儿,你看清楚,我是你的七星叔叔啊!”七星把柳儿推到一边。
舞儿全然无视,反而提剑又上,还越攻越猛,七星仍然被动,只守不攻。
火舞忽然剑锋一甩,一招“青龙出穴”直劈七星。
七星向后一撤,俨然不避剑锋所指,还居然猛地背过身去,然后向右一偏,将整个后背暴露给舞儿。
鲜血如注。
舞儿一瞬间电击一般钉在原地。手慢慢松开剑把,瞪着那插入身躯的刀身,不知所措。
她似乎是突然从一个可拍的噩梦中醒来,又似乎到了另外一个恶梦。
这个更煞人,因为它太真实。
此时,百鸠宫教众门已应声聚集在周围。
眼尖的柳儿猛道:“她的肩上,怎么,怎么是我们红花楼的标记?”
所有人都应声望向舞儿裸露在破布外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红花。
“难道她就是娘所说的从小隐藏在魔门的卧底?”
“不会的!不可能!不会的!”
“七星,你去哪儿?!你在流血!等等我”
柳儿追跑着,跟上凄然而走的七星。
夕阳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那鲜血是从心底流淌而出,一滴滴洒在离去的路上。
火舞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自从去了老宅,一切变得如此诡异?
不知不觉,双腿就将她带到明月山庄的门口。
一抬头,竟看见一个身材魁梧、彪壮精干的玄甲汉子冲着她鸷目而瞪。
这目光竟让人为之生悚。
舞儿长吁一口,竟挤出一丝笑容:“阁下想必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十三寨的寨头——邱沙祷了。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邱沙祷大笑一声:“难怪飞儿对你如此痴心。果然是花容月貌,灵气逼人。只可惜......飞儿已经和云嫣订了亲,请你不要再来纠缠他了。”
舞儿愣了一下,苦笑着转身离去。
笑也无常苦无常,
梅花片片落残窗。
一朝小燕东南飞,
情去空留泪两行。
在外漂泊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漫长,几乎度日如年。
秋风掠过树梢,呼啸着,发出“呜-呜-”的哀鸣,带来了凛冽的寒意。
风中酒旗飞扬,“得意楼”三字赫赫在目。
火舞坐在靠门板的桌旁发呆。
她看着街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一片枯黄的树叶缓缓落下,隐约感到自己的生命热情也像着飞扬的落叶,一点点远离自己。
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
得意楼里的茶客还像往常一样寒暄着:
“您老来得早啊!”
“早!”
“有几日没见到您了。”
“我出了趟远门。”
旁边一个短装瘦高个儿,突然凑到旁边的桌旁:“你们听说了没?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女探侠。”
“是谁呀?”楼里的茶客们渐渐多了起来,见有人在议论江湖轶事,都满含兴趣的凑了过来。
瘦高个儿见听的人更多了,就得意地提高了嗓门儿,接着道:“就是远近闻名的祝火舞。”
“是她呵,她可是抓盗贼的高手!而且,还是个大美人!”接茬的不竟咽了下口水。
哄笑声顿时一片。
一个老者说:“听闻,她只要看一眼,就能辨别出谁是小偷。而且侵凶十拿九稳,绝少出错儿。”
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陌生男子,官服佩刀,颇有点威仪.其年约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黝黑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配上一对浓浓的剑眉,倍感威严。
众人见客栈来了个官差,便不敢再议论,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喝茶去了。
得意楼的伙计。甩了甩肩上的白巾,走到那男子面前,笑容可掬:“这位官爷,来点什么呢?”
那男子看了看小二儿,不紧不慢道:“就拿你们这儿的最好的茶就是了。”
“好嘞!”那伙计大声吆喝着,回到里面冲茶去了。
官差一对鹰目,四下打量:茶客们都埋头喝着自己的茶水,有的还吃些点心。小贩儿走来走去,兜售着小东西。
突然,他的目光凝视在火舞的身上。
翩翩红衣随风舞,乌发如漆桃花面。
只可惜。丝纱掩面,看不真切。
意欲上前之时,从门外传来“笃,笃”的声音。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骏马来到店前。这头枣色大马汗水淋漓,嘴里喘着粗气,眼神甚是可怜。
来人望了望楼内,干咽了几下,见楼里有不少人,官差和火舞都盯着自己,便又解开拴马的绳子,要继续赶路。
那马实在无力前行,它引脖长嘶,双蹄俱血,昂着头就是不肯继续赶路。
年轻人急了,连连用鞭子抽打马腹,鞭鞭见血,马仍是倔强不屈;这人又扬起鞭子,要击打马头!
说时迟那时快,火舞一跃而至,甩手夺鞭,硬生生把那男子拉下马来,大喝:“大胆毛贼,给我住手!”
那人倒在地上,很是不服气:“这是我的马,我愿打就打,与你何干?!你这泼辣女子又是谁?!多管闲事!”
“哼,在下祝火舞,你这马贼还不跪地求饶?!”
众人一听火舞到这客栈来了,都蜂拥而出,愿一睹芳容。
那年轻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慌张地顺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不敢,这马......和它身上的袋子都......都是我在路上捡的。”
“胡说!还想抵赖?!”火舞稍一用力,那人的手腕就“咯噔”一声。
贼人吃痛:“疼疼疼疼......我......我承认,这马和皮带子是我在隔壁镇的客店里偷来的。”
火舞吩咐路过这里的几个衙役,把盗贼押解到县衙门。
然若无事,轻轻坐下,自酌自饮。
那鹰目差役抱拳前来:“祝女侠,有礼了!”
火舞倦倦的抬起眼皮。
“在下玖刀场冀崑,久仰侠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佩服地紧!”
所谓闻名不如见面。
那冀崑生的豹头环眼,燕领虎须,身躯凛凛,约摸三十一二年纪。胸脯横阔,有大将之风;话语轩昂,吐凌云之志。
火舞示意其入座,道:“不知冀大人在此,真是班门弄斧了。”
冀崑大笑:“姑娘过谦。在下不过是区区州衙门的步快,做些六扇门里勾当,纯粹混口饭吃,实在是不值一提。倒是想请教姑娘,刚才如何一眼便看出那人是贼呢?”
“呵呵,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那人明明口渴难耐,却不敢进客栈喝口茶,这是疑点之一;其二,那马已大汗淋漓,疲乏无力,可那人还鞭笞其头。如若自家牲口,绝不会这样做。”
冀崑颔首:“如此一来,姑娘果然是‘俏探’祝火舞。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应允?”
“冀大人请讲。”
“十年前,明月山庄的疑案,不知祝姑娘可曾听说。。。”
舞儿一怔:“看来,冀大人的进展很快嘛,已经查到小女子的身上了。”
她优雅的举杯而饮,微抿一口,道:“不错,我承认明月山庄一案必然与我有牵连。只可惜......其中所以,我也不曾清晰。说实话,对于自己的身世,我的确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冀大人,请讲。”
“姑娘奇才,在下早有耳闻,不知是否有幸与我并肩查案?一来,可破这个十年疑案;二来,我相信姑娘的身世也能自解!”
舞儿远望长叹:“也许,也只有如此了。”
老宅前院,池水清澈,花木扶疏,亭馆雅洁,曲廊通幽。
每每到此,舞儿就有一种异样的情愫,似亲切又恐惧。
秋菊清风弄,乔松绿如染。
残月之下,伤心桥头,白衣翻飞。
他孤独地立着,摇摇欲坠,举酒当空,引颈长叹:“前日海棠犹未破。点点胭脂,染就真珠玑。今日重来花间坐,乱铺宫锦春无那。摘繁枝簪几朵。痛惜深怜,只恐芳菲过。醉倒何妨花间卧,不须红袖来扶我。”
舞儿止不不住地心痛,飞奔相扶:“鸿飞,你这又是何苦?”
鸿飞醉眼朦胧,依稀看见她细碎飞旋的舞步,轻踏而来,仰天长笑:“看来真的醉了。否则,如何得你在眼前?!”
“啵~”地一声,手中那碧绿的酒瓶竟被捏个粉碎!鲜血如注!
舞儿已是泣不成声。
冀崑走近来,轻抚其背:“祝妹妹,我帮你扶他入房吧。”
舞儿点点头。
空气中蕴含着浓浓的水气,她的眼里也不断飘入一缕缕清凉的水雾,这轻轻的水气,如在心头缠绕......
冀崑帮火舞把鸿飞扶上床后,识趣的合门而去。
房里立刻成了两人的世界。
舞儿从怀里掏出一包伤药,小心翼翼地为鸿飞涂抹,此时他已进入梦乡,也许梦中有她。
鸿飞突然反手将她捉住,喃喃而语:“舞儿,不要离开我!”
舞儿低头沉默。
忽然他又像个孩子把她的手放在胸口:“舞儿,我这儿好痛......”
火舞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是梨花带雨。
她轻轻解开鸿飞的上衣,立刻露出结实白皙的肌肉。
胸口正中,那个褐色的细长疤痕赫然入目。
舞儿趴在他的胸口,一抹红唇,吻了上去。
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据说,明月山庄的大夫人方筱羽是于十年前一个雨夜,在庭院内不慎被雷劈中身亡的。”
冀崑颔首:“不错。当时......是我爹亲自前往验尸的,并让人整治棺材盛敛的。但是,两年前他无故失踪。我只记得他曾对我说过此案有异......”
似乎与铮铮男子汉不相符,此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动容的酸楚。
“冀大哥,不要太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查出真相!”
翼崑望着火舞坚定的眼神,用力地点点头。
沉默片刻,火舞忽道:“我突然想到,也许,应该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们。”
“你说的可是当年明月山庄的管家?”
两人欣喜相望,异口同声:“‘玉面书生’——宋及润!”
原任明月山庄管家宋及润,江湖人称“玉面书生”,曾于二十年前一举击毙北海魔君闻名天下,只是那一战之后,就无故居人之下。后来又突然隐居而去,于是,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遥山叠翠,远水澄清。
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
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可是十里后,景色陡然而变!
一线劈开的峡谷,乱石高岗扑面而来。
那崖壁,人迹罕至,乱石嶙峋,草木乱生,仿如怪龙翘首巨兽暴齿,令人视之胆寒。
两人只好弃马而下,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仰望金乌西下,浮云变幻。
“如此环境,不是躲避仇家或有难言之隐,也许绝不会有人愿意匿藏这天险之内。”
“这么说来,在宋及润这儿,说不定真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舞儿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冀崑飞奔起来:“快,也许宋及润有生命之危!既然我们可以找到这儿,他的仇家一定也可以!!”
“啊——”
一声惨叫响彻高岗。
两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难道一切都将永远成为江湖隐秘?!
黒渍斑斓又花纹葳蕤的石雕散落在这大地上。
岁月的剥蚀和水汽的浸染在石头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黑渍,大多数雕像都已面目不清,无数睿智而悠长的目光躲藏在黑黝黝的面纱后面默默凝视。似乎在嘲笑者芸芸众生,愚蠢而由无谓的忙碌。
黑夜漫无边际,风越发地凉了。
窗外的梧桐树鬼影似地摇曳,发出刷刷地响声。
邱沙祷喝得醉醺醺的,自言自语,说一定要把镯子拿回来,免得庄主夫人到外面胡说八道。
趁婉柔给方筱羽送药,他跟了进去。
方筱羽见了,免不了一番冷嘲热讽:“哟,你们俩可真够大胆的呀。昨个儿才被我发现了定情信物,今天还敢当着我的面出双入对!我倒是很想看看庄主知道了,回来会怎么收拾你们两个狗男女!?”
邱沙祷顿时热血混着酒劲直冲头顶:“庄主夫人,请你放尊重点!”
婉柔赶紧拉住他,噙着泪水,隐忍着:“羽姐姐,求求你相信我,我和邱大哥清清白白。”
方筱羽斜着眼睛,轻笑道:“‘邱大哥’那个叫得甜!真是恶心!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那么好骗?!到处勾引男人的小贱人!”
邱沙祷怒发冲冠,把婉柔推到一边,眼露凶光,步步逼近:“方,筱,羽!你欺人太甚!”
滔天杀意犹如实体一般释放而出,威慑人心。
方筱羽被他的杀气所怔,不禁连连后退,手向身后摸索:“你,你想干什么?!”
婉柔扑到两人中间,想要阻止,却是一声惊雷,顿时一道刺眼的亮光——方筱羽用剪刀划伤了她的额头,鲜血直流!
邱沙祷急了,扑过去狠狠地掐住了方筱羽的脖子!
听到了响动的小云嫣来到方筱羽的厢房外,看到婉柔披头散发,满脸血迹的侧影,她吓坏了,拼命奔逃,一直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电闪雷鸣、寒风呼啸,倾盆大雨中云嫣漫无目的地奔跑,她的身后似乎有一个厉鬼在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她的名字“云嫣,云嫣……”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窒息的感觉使火舞猛地从床上坐起,枕边满是汗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被这个恶魔般的梦境纠缠着,无法摆脱。
这梦总是前段模糊。
而披头散发,满脸血迹的侧影却总也无法从眼前挥去。就连在现实里,她也常会出现被厉鬼追赶的错觉。
随着这两年在外漂泊,阅历增长,舞儿渐渐明白这梦也许并非单纯噩梦那么简单,而身边的种种变迁也不是如表面般来的偶然。可是丝丝缕缕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联系与纠葛,却还是需要点提示和根据。可偏偏思绪断了线,敲门无砖,这可怎生是好?
再也无法难眠,舞儿索性披上外衣,想去外面走走。
一推门,着实吃了一惊——一张毫无血色苍白如魅的脸。
舞儿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脸的主人自己就飘然入屋,坐在了床边:“我是宋及润的儿子。”
舞儿一听,连忙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小心的把门锁起。
“你来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
舞儿大惊,门外有人站了一个时辰,她居然都没有发现!那么,此人的武功。。。
她越想越后怕:“你真的是宋及润的儿子?!”
“我不仅是宋及润的儿子,还是曾经与你朝夕相处的一个人。”来人往脸上一抹,带给舞儿的却是另一番震惊:
十四岁的少年模样,却从额头延伸到左脸颊直到下巴,一大块暗青色胎记!
“丑奴!”火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
可转念一想,不对呀,宋及润号称‘玉面书生’,他的儿子纵使不是潘安再世,也不可能是这番尊容。
未等她质疑,丑奴却又往脸上一抹,撕下一块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好一个美少年!
皮肤白嫩,光滑如刚剥壳的鸡子;乌黑大眼转着忧郁,睫毛浓密微翘,鼻子挺直小巧;红红的小嘴好似樱桃,娇艳欲滴。
如此俊颜却要用那样的丑陋去掩饰,真让人不禁叹然。
也许是怕火舞还有其他疑虑,丑奴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摸去。
可当她想收回时,他却并不放手,反在舞儿的手心哭泣:“舞儿姐姐,人生为什么这么悲哀,要抛弃美丽的容颜,隐藏自己的声音;人生为什么那么悲哀,背叛最崇敬的人,欺骗最关爱自己的人;人生为什么那么悲哀,离爱的人再怎么近,也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人生为什么那么悲哀,付诸一切最终仍无法保全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