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天早上八点半,刚开门的图书馆。
娴熟地穿过空旷的大厅,叶照云冲向角落里的小包间,放下背了快三年的叔叔送的黑粉色双肩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在桌子上一字排开——几本教辅书和一把随身携带没收折好的晴雨伞。
往文学区钻的时候刚进来的几个人呆愣愣地看着她,仿佛发现了出没于图书馆的野人。
叶照云就是这样的作风,要不怎么获称“兰兖中学风一样的女子”呢?
当然起初起这个外号的人本意是说叶照云很“疯”。
面上向来无悲无喜。别人是努力学习,她是拼命学习。
她上体育课也好,做操也好,乃至于走路,学习资料从不离身。
从高二就一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闷头学着,身边的同学随着全班位置的调换一个个来一个个走,她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她的好朋友也不多,一两人而已,整天窝在座位上刷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也乐得自在。
等到叶照云捧着书回到小包间的时候却发现座位对面竟然多出了一座冰山。
她默默退出包间,看了一眼,嗯,是这里没走错。
于是她十分淡定地坐下,与对面的冰山相看两不厌。
看什么看?老娘先来的,老娘还占座了。
叶照云用杀猪刀一般的目光在冰山上刮擦。
滑,可真滑啊。
感觉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这大概就是最高境界——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
啧啧,这兄弟怕不是厚黑学高手。
冰山面无表情地回盯了她一阵,然后便开始翻自己的背包翻找东西——看来也是刚到。
叶照云一边拧开水杯盖子喝水一边想。
这人看上去好像有点眼熟?
啊,不会是……
冰山将一根黑色中性笔、一本教材和几张草稿纸放在桌上。
“叶照云吗,我是兖中1班的陈屿洲,来应征做你的学习伙伴的。”
叶照云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还好及时扭头,否则恐怕冰山得变成火山。
叶照云淡定地摸出衣兜里的纸巾,淡定地擦嘴,然而十分不淡定的声线暴露了她:“兄dei,你确定?”
陈屿洲,光荣榜常驻人士,稳居兰兖中学的年级前五,妥妥的顶尖名校苗子。
爱好除了学习还有篮球。
一米八五的身高和俊朗的外表十分惹眼,每次篮球场边上都有不同年级的女生鬼祟地打探他的联系方式。
不知道的还以为便衣组团在打探消息。
叶照云甚至在学术厅开会时都有听到后排低年级女生议论他——不愧是学校几年一出的风云人物。
冰山挑了挑眉。
“我看到你留下的字条了。你数学不好,我语文和英语比较薄弱,刚好互补。”
叶照云堪堪拿得出手的就是语文和英语成绩了,也是上过几次单科年级前十——然而总被刚及格的数学拖后腿。
叶照云道:“你认真的?”
冰山颔首:“我们来聊一下计划问题吧……”
凑近了些。
叶照云便嗅得他身上的气味,有喷香水,非常甜的味道,就像夏日里的草莓冰激凌。
但又有些热热的暖暖的,像被阳光晒过。
叶照云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加深,浑身发软,有一种生活在梦里的感觉。
是梦吧是梦吧?
其实叶照云对陈屿洲早有耳闻,和年级上的不少女生一样,她也幻想过得到这位大佬的指点。
不过两人的班级隔了一栋教学楼,实在是楼高路远,难以遇见。
只有叶照云每次体育课解散后,拿着《哲学与生活》在操场边走边背,能在偶尔的时间缝隙里抬眼看到陈屿洲打球:身姿矫健,连汗水都飞扬着阳光和热血,特别让人感到青春的力量。
而每当他的视线扫来,她总是匆忙低头看书。
和陈屿洲在包间低声讨论完学习问题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
两人在图书馆门口道别以后叶照云走着走着忍不住蹦蹦跳跳起来。
她一向是孤芳自赏到有些孤僻的人,否则怎会请求了班主任一直坐在最后一排?
要不是劳动节家庭聚餐和她北大毕业的叔叔聊了一天,叔叔告诫她“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她也不会搞劳什子学习伙伴计划。
她的同桌数学课代表张浩,知道她想找学习伙伴,也帮了她许多,但是对于学习不甚积极。
当时她在座位上留下字条,“诚招学习伙伴”,便是怀着渺茫希望,愿张浩的好友——陈屿洲——来15班找他的时候能看到。
没想到真的被陈屿洲看到,而且陈屿洲真的要做她的学习伙伴……
难道这就是缘分?
缘,可真是妙不可言啊。
有陈屿洲相助,她的成绩定能精进不少。
叶照云在喜悦的辗转反侧中进入了梦乡。
二
这无疑是叶照云最盼望的一个周一。
大清早的城市仿佛也在睡梦中没有醒来,行人稀稀松松的带着蒙眬睡眼,穿着面口袋校服满脸写着“生人莫近”的叶照云叼着面包神色匆匆穿过人群走向教室。
人还很少,有人还在写昨天的作业。
待到叶照云小声读完两篇高考英语满分作文,张浩还是按照往常一样:晃着步子,拿着保温杯,扇着折扇,不背书包,踩点到校。
那早熟的面容饱经风霜,眼含沧桑,小胡茬青青的一片……
呵,不愧是被插班生误认为历史老师的男人。
“子龙,我昨天没去图书馆自习,你不会怪我水你吧?”张浩回来一坐下便开口道,“我和郝哥他们踢球去了,你也知道……”
叶照云点了点头,目光仍是停留在满分作文集里。
她是气过的,气他的不在意,气她比不过他的其他朋友。
“这周,老师会调座位。不要太想我。”张浩道。
叶照云翻页的手微微一僵。这就像张浩忽然对她说:鸽一次不要紧我要的是把鸽你的权利都鸽掉。我要我觉得不要你觉得。
班主任每两周调一次座位,上一次她征得张浩同意后,特意去办公室请求班主任不要调走张浩,两人便这样做了快一月的同桌。
“也好……你之后也要努力学习哦,兰兖第一。”叶照云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张浩成绩并不太好,但数学过得去,平时的学习随和中夹杂划水。
这厮从小学习围棋,经常外出参加比赛,高三也不例外,的确也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拿过不少奖,待人待事佛系中带有一丝清高,故被班上一伙子调皮男生戏称为“兰兖第一”。
叶照云奋力地刷着数学真题集,偶尔有不会的便会问张浩,张浩也尽其所能地解答。
一天很快结束,班上同学都陆续离开,灯一盏一盏熄灭,很快只剩下叶照云头顶这一盏。
忽然,一个人进来了——倒不是叶照云发呆,是这中空的木制讲台都快被踩烂了,有人踩就跟报警器似地响。
“叶照云?”
是陈屿洲。
陈屿洲向叶照云点头示意便径直走向叶照云身侧——张浩的位置,直接坐了下来。
“呃,那个,有什么事吗?”
“关于衡水体……”
陈屿洲说着,忽然瞥见叶照云桌上的周测历史卷子,翻过来看了眼分数:“考得不错。”
“哈哈……”叶照云挠了挠头,“有吗?”
陈屿洲把卷子放回原处,轻笑:“不过,我比你考得好。”
叶照云差点没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捶他。
过分了嗷,虽然你是学神,也不带这样秀优越的吧!
不过莫名其妙感觉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难道陈屿洲不是冰山,是……傲娇?
聊了一会儿书面的问题,陈屿洲道:“我走了。”
整理书本的叶照云:“嗯。”
“你不和我一起吗?”
……啥?
叶照云怔了一瞬,把手上的教辅随意塞进抽屉里:“等等,我马上来。”
两人便这样并肩而行。
“诶,你喜欢看什么书啊?”陈屿洲问。
“张爱玲写的基本都看过,你呢?”
“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
两人一起走的路还是很罗曼蒂克。
微风,细雨,朦胧夜色,湿润青郁的水汽夹杂着蓊郁的人气,喧闹中难得的静谧小巷,靠近的距离……
尽管只是下五楼,出校门的一小段路,却也已让叶照云感到莫名的欢欣。
但也略有不安,万一被班上那几个暗恋陈屿洲的看到,可如何是好?
怕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子龙,我明天体育课要去踢足球,你要去看我虐张浩吗?”
陈屿洲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打断了叶照云的思考。
“去。”叶照云果断道。
偷看了陈屿洲打球这么久的她竟然收到了正主的邀请,能光明正大地和他对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要不是下着雨,真想去操场跑个十圈,哦不,二十圈……
“对了,你和张浩很熟啊?”叶照云随口问道。
“嗯,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算来也快十年了。他是我学围棋的师兄,是师父的大弟子,将来要继承师门的。我只当爱好学了三年。”
“唔,怪不得连我的外号都知道了啊……”
鬼知道张浩那家伙会不会说了什么她的坏话。
叶照云气鼓鼓地想。
多年后叶照云发现原来事情的起因早已显露出草蛇灰线的伏笔。
然而有的事情,因为错误,所以美丽;因为遗憾,所以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