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宝宝扛着尸体连夜跑走了,走之前还再三向原遗承诺,它一定会找其他物灵打听消息,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副作用还有没有后续。
顺便把他现在有实体的事情告诉各位长老,和他们商讨一下,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原遗有关。
“我马上就回来!”水宝宝站在门口,肩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但他看起来像一点重量都没有,跟个没事人一样地和原遗说话说话。
“走好。”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颇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还没离开门口几步,索命般的敲门声又响起了,原遗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还有事?”他连门都懒得开了,直接隔着门问。
“我突然想起那个复生咒语还差最后一步。”对方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有点模糊还有点失真。
现在这个时间,对这片老居民区已经算得上是深夜了,这栋楼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梦境之中,只剩下原遗和水宝宝还在梦境之外。
门外人的说话声扰乱了静谧的气氛,原遗听见他说:
“我们还要做一个快问快答。”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水宝宝一字不落重复三次。
原遗:“……”
他捏了捏鼻梁,在对方准备重复第四次的时候制止了,问:“谁问谁答?”
原遗猜这可能是为了咒语必要的售后?毕竟他今天才第一次接触物灵这种生物,确实不了解他们的规矩。
因为凡了解过……原遗就会知道,水宝宝这是在诓他。
“我问你答。”水宝宝的声音毫不心虚,丝毫没有自己在骗人的自觉。
“名字。”
“原遗。”
“性别。”
“男。”
“物种。”
“……人。”
“年龄。”
“十八。”
……
一开始还比较正常,到了后面,甚至连“喜欢小猫还是喜欢小狗”这种问题都来了,原遗的耐心马上要告罄之际,水宝宝终于端上了最后一个问题。
“今天几号。”
“四月四。”
“生日快乐。”
“……什么?”原遗插兜的动作静止一瞬,像被按了暂停建的游戏角色。
嘀嗒一声,时钟走完今天的最后一秒。
隔着生锈的铁门,他能听见对方悉悉索索的动静,紧接着就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秒针转动的声音重合。
原遗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一直等脚步声下了楼,他才咔哒一声打开门,视线落到门外的东西上时,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古怪,活像是有苍蝇飞他嘴里了。
也不知道水宝宝怎么做到的,弄了个一人高一人宽的玻璃瓶来堵在他门口,里面装满了五彩斑斓的水宝宝,估摸着有好几吨。
原遗木着脸推了推,纹丝不动。
可能是他的动作触发到什么咒语了,水宝宝欢乐的声音突然在四周响起,吓了他一大跳:“当当当——生日礼物!这可比你家里那个瓶子大多了吧!想装多少水宝宝就能装多少!喜欢吗?”
喜欢个屁。
哐当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他想起来水宝宝是谁了。
……
水宝宝说很快就是很快,次日下午,原遗坐在家里看书,一阵风从他面前吹过去,下一秒,后门的那块空地就凭空多了一座垃圾山。
原遗:“?”
雨后山林的清新空气陡然闯进了他身边,陌生的触感贴在他的手腕间:“你快来看,我带好东西回家啦。”
“这些是我从其他爷爷奶奶哥哥姐姐那里拿的,都是可以解决你身上问题的好东西。”
原遗对水宝宝庞大的家族不感兴趣,只垂眸看了看自己被拉着的手,冷气一直往外冒,提醒道:“手。”
自从能触摸到实体后,水宝宝就一直保持的灵体状态,看见任何东西都忍不住上手去摸一摸。
“噢噢。”水宝宝后知后觉,放开他,右撤两步站到原遗旁边。
原遗注意到他正在不动声色地往右移,说一个字挪一厘米,看起来颇为心虚。
“你今天怎么没去打工啊?”一听就是为了逃避现实随便扯出来的话题。
原遗的书还在手上,被他合上卷成了一个圆筒。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水宝宝一阵,然后用书指了指门口:“那是什么?”
水宝宝一愣:“门啊。”
“这里呢?”他又换了一个方向。
“后门。”
“嗯。”原遗点头,然后就站在原地不说话了,掀开眼皮,凌冽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嗖嗖扎在水宝宝身上。
水宝宝的脑回路就这么被他扎通了。
前门堵着,后门在楼顶,原遗今天一整天就只能被关在家里,无处可走。
水宝宝:“……”
他踮起脚尖,又往后撤了一大步很显然,原遗的坏心情已经实体化了,水宝宝十分千分万分不想去触这个眉头,但有些话他今天必须要说。
早死晚死都得死,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真物灵不怕死……
水宝宝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道:“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没等原遗回答就接着道:
“坏消息是,柜婆婆找到了一本书,上面记载了跟你类似的情况。”
“书上说,使用了那个咒语的人类,身体会在一个月内逐渐衰弱然后死亡。”
原遗挑眉,怪不得他今天总觉得胸闷气短头晕目眩,他以为自己是感冒了,原来是要死了。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对方的下一句话就砸到了他脸上。
水宝宝:“好消息是,只要在月末再施一次咒语,就能再获得一个新身体。”
“不过咒语只能由第一次施咒的人来念,不能换人,而且为了保证法术的稳定性,施术者和被施术者不能离得太远,必须近身相处。”
简单来说,就是原遗和水宝宝绑定在一起了,还是身体绑定的那种。
天台一片死寂。
这个点小学生已经放学了,住在楼下的小孩打开电视放《葫芦娃》,声音顺着风一路飘上来。
剧情应该进展到蛇精虏走爷爷之后,伴随着一声“妖精,快放了我爷爷!”原遗转身朝天台边缘走过去,衣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
“别跳别跳……”水宝宝死死抱着他的小腿,不让他走。
物灵还是有优势的,水宝宝的力气奇大,硬生生把原遗固定在原地。
他抱的位置偏矮,原遗如果抬脚去踹的话,一定会踹到他的脸。
水宝宝在保脸和保原遗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没松手。
“放开。”往外走的动作停了下来,上方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我不。”水宝宝把脸贴得更紧了,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能感受到原遗身体的温度。
或许是天台风大,原遗的肌肉有些僵硬,温度也有点低,和他本人一样。
水宝宝默默地提高自己的温度,声音里是一万分的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们这种状态并不是无解的。”
“不过说来你可能不太信,这个办法,需要你去兑换功德。”
“我知道一个法咒可以重塑身体,但需要积攒足够的功德才能施展,而且因为我是物灵,由我来施法的话,你就只能用物灵的功德来换。”
他趁说话的功夫把原遗重新扯进了屋,背抵在门上,顽强地捍卫自己的领地,寸土不让,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今天不会让原遗出这道门了。
原遗冷冷地看了他片刻,转身远离他朝灶台走过去。
哗啦哗啦的水从管道里流出来,带着惊人的寒意。
他像是没感觉一样用手接了捧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他微仰的脖颈流下来,勉强压住了他心里的烦躁。
“多少功德?”
“大功德一百,小功德三千。”水宝宝很快反应过来,手腕一转,凭空变出一杆秤,“不过这也是分情况的,如果是做了很大的善事,功德会增长的更快。”
“这是我特意找称嬢嬢借的称,专门用来计量功德。”
原遗盯着那杆仿佛上个世纪的产物看了半晌,最后终于确定,他一点功德都没有。
简直是缺德。
“要不你还是让我去投……”他一抬头,却发现水宝宝早就逃到千里之外去了,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一个人喊出了重峦叠嶂藕断丝连的效果。
“我们要珍惜生命啊——生命啊——命啊——啊——”
这人精得很,走之前还把后门给锁了。
原遗无语地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正想转身,就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水宝宝还是这么不着调。”
人影从“垃圾山”里走出来,把水宝宝刚刚施在门上的禁制给解开,走到原遗身边。
他一身破旧的麻布长衫,灰色的布鞋,下巴蓄了一把白色的长胡子,笑眯眯的:“听水宝宝说,你叫原遗,那老夫就腆着脸就称呼你为原小友了。”
正想继续客套几句,就见原遗绕开他走到那堆东西后面看了看。
“小友可是在找东西?”
“不是,”原遗很干脆地摇头否认了,“想看看后面还有没有藏人。”
“……小友多虑了。我也并不是真身来此的,是借助傀儡分身前来的。”
原遗抬头看着他,对方认识水宝宝,应该也是物灵,但他的化形和水宝宝相较甚远,比之真人也差不多了,这个距离,他都能看清老人头上斑白的发丝。
老人看出了他的想法,主动解释:“法力越高的物灵化形越真实,老夫虽说没什么本事,但也活了这许多年,化形功夫也还算中规中矩。”
他笑了笑:“其实水宝宝也可以,但他这孩子没个定性,还没决定好化形的样貌,所以一直保持虚影的样子。”
“你们年纪差不多,”老人一边捋胡子一边道,“如果小友乐意的话,也可像他一样叫我椅爷爷。”
原遗颔首:“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他对老人和小孩总比对常人要多几分耐心。
“小友可知,你的血和常人不一样?”椅爷爷直入主题。
“嗯。”从昨天晚上水宝宝能接触到他的尸体时,他就发现了,毕竟对方一开始可是说得清清楚楚,物灵不能干涉人间,不该碰到任何东西。水宝宝在此之前一直只是一道虚影,跟鬼魂一样,突然能摸到东西了,如何不惹人怀疑。
思来想去,唯一的变数就在意外滴在对方身上的那滴血了。
椅爷爷看他点头,有点惊讶:“小友果然聪慧。”
“你的血可以让物灵拥有实体,还不会对法力和灵体有半分损坏,虽然现在不知道持续时间是多久,但就凭它这独一份的功效,其价值和神话中的唐僧肉差不多了。”
原遗突然感觉自己头顶凉凉的。
“这件事如果暴露出来,小友可就危险了。”说到这个,椅爷爷的声音微沉,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物灵界并不是太平的,小友你可能对你身上的血的珍贵程度没什么概念,但我要告诉你,千百年来,想要拥有实体的物灵数不胜数。”
“这是因水宝宝顽劣而引出来的祸端,理应交由他负责,再加上功德的事情,我和其他原初之灵商量了一下,大家都一致同意,让他来人间守着你,这样即使出了事,也能保护小友一二。”
原遗反问他:“难道你们就一定值得信任吗?”
椅爷爷闻言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声,手腕一转,变出了个东西放在原遗手心:“小友有这份警惕心是好的,能不能信任我们这个问题,还得你自己和水宝宝慢慢相处相处,才能得出答案。”
“水宝宝这孩子,性子和本体像了个十成十。就是心太软,又没见过人心险恶,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理想了。”
“我知道他来找过你帮忙,小友若是不愿的话,大可不理会他,他不会计较的。毕竟,人生不可能一个遗憾都没有……”伴随着幽幽的叹气声,椅爷爷也消失不见了。
原遗摊开手心,一颗晶莹剔透的水宝宝浸透在阳光里,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显出几分柔和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了,是他还能不能过上正常人生活的问题。
第二天他早早出门,昨天门被堵住了,他出不去,就找李爷爷请了假。
废品站的工作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原遗把最后那部分修理完毕的东西挨个派发出去后,太阳已经落山了。
“小原,”李爷爷杵着拐杖出来招呼他,“坐下休息会儿吧。”
他坐在原遗对面,在小石桌上倒了杯茶水递给他:“喝点解解渴。”
原遗伸手接过茶杯,低声道谢,青瓷的杯沿口有一个被重新粘好的的缺口。这套茶壶是老人家用了很多年了,自原遗有记忆以来,这套茶壶就一直被李爷爷带在身边。
李爷爷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讲这些虚礼:“今天好像是清明假的最后一天了吧?”
“你是不是该回饭店和网吧帮忙了?”
“不急,”原遗放下茶杯,茶叶清香的味道在他口中久久不散,“先帮您把东西收好我再去。”
李爷爷不赞同地摇摇头,拐杖在地面上敲了好几下:“就剩下这点东西,难道我一个人还弄不完吗?”
“你和李芸一样,咸吃萝卜淡操心。”李芸就是李爷爷的女儿。
这种话老爷子一天能说八百遍,原遗没接话,起身往里面走去:“我看看堂屋还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哼!”背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冷哼。
这里的东西前几天就被原遗分门别类打包好了,又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怎么可能会有遗漏,原遗一看就是嫌他啰嗦,不愿意听他这个老头子唠叨,找个理由溜之大吉。
废品站里间分为两部分,里面的是供人休息的地方,外面则是放满了各种工具和待修物品的地方。门外是一大片空地,原本靠墙的一半位置都放着各种整理好的废品,但这几天都被接连卖出去了,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孤寂。
老爷子一个人坐在银杏树下的石桌上,尽力挺直微弯的脊柱,又倔又犟。
原遗站在木窗旁看着这一幕,轻轻叹气,脚尖一转打算出去看看,背后突然传来东西掉下来的动静,原本放在橱柜上的铁锅不知道为什么掉在了地上。
他把铁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正想重新放回去。
视线一转,就看见李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人相谈甚欢上了,即使是背对着他,都能从老爷子不断抬手比划的动作看出心情之愉悦。
和老爷子谈话的人坐在原遗刚刚坐的位置,头带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下巴尖。
这谁?
或许是注意到了他投来的视线,那人忽然扶着帽檐抬头,露出一双微微下垂的丹凤眼,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扬起嘴角,露出八颗牙齿,笑得像个傻缺。
这是原遗上下十八年,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脸还能做出这样的表情。
嗯,没错,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