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清明节。
原遗今天的工作并不多,面馆不开业,网吧老板的儿子也放假了……问了一圈,就只剩废品站还有活干。
他一手抱纸箱,一手撑伞,豆大的雨滴打在格子伞面上,冲着天空的方向反弹一下,又顺着伞面的弧度流淌下来。今天这雨下得格外大,从废品站一路回来,他的裤脚几乎全湿了,走进楼道口时还留下了几个明晰的脚印。
接近下午六点半了,这片老居民区里的人吃饭一向准时,油锅滋啦滋啦和咔擦咔擦的切菜声不绝于耳。一楼刘婶正炒菜炒得热火朝天,油烟顺着敞开的大门涌出来,呛得原遗连连咳嗽。
“哎,小原,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刘婶从灶台里抬头,看着外面正在收伞的原遗,有些抱歉道,“呛着你了吧,小风天天念叨要吃红烧鸡,趁着今天放假,我才得空来给他做。”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来家里吃点?”
原遗擦了擦手心里沾染上的锈迹,摇头拒绝了。
刘婶看着他上楼单薄的背影,轻轻叹气,恰好被进来躲雨的李婶看到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原遗这孩子,这些年性格越发孤僻了,话也越来越少,看着真让人担心。”
“你有啥好担心的,”李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放在手心,边说边磕,“又不是你家的人。”
瓜子皮刚落地,一个扫把就往她身上扫了上来,刘婶愤愤地驱赶她:“少说几句吧!还有,别把瓜子壳吐我家门口!
“要真这么闲,不如也学学人家原遗,多给自己找点活干,也好过现在在背后讲闲话。”
“谁稀罕说他?”李婶呸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一个没爹没妈、连高中都没读过的人,一天做三四份活,也没见挣到了多少钱,有多出息,这不还和我们这些懒人一样,住在这犄角旮旯……哎哎,你怎么还拿扫把打人呢!”
刘婶叉腰拿着扫把站在门口,气势十足跟门神一样:“快滚!”
原遗租的“犄角旮旯”在楼顶,七楼。那里原本是一片被隔开成两半的空地,靠里侧那块做了杂物间,后来他搬进来,就成了他的住处。
他推开门进屋,把桌上放着的各种机械小零件和摊开的旧书推到一边,空出位置放怀里的纸箱,里面装的都是他今天在废品站没修完的东西。
刚放下东西,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喂,小原啊,你到家了吗?”废品站张爷爷亲切的嗓音从手机里传来,有点失真。
“嗯。”
“淋雨了吧?下这么大的雨,我就叫你吃完饭再走,你这孩子就倔……”
“那些东西不着急修,我老头子也没有老眼昏花到这地步,难道我自己就不能修了吗?你还大老远把东西带回去。”
原遗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清点纸箱里的东西,一边听老人家的数落,安静的当个哑巴。
他把破损的较轻的几个物件挑出来,放在桌面上,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准备泡面吃。
出租屋小得很,除了厕所是单独一间,其他部分,包括卧室客厅都是连在一起的。人在厨房,都能听见外面老爷子的唠叨声。
张爷爷深知他闷葫芦的性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没听见对面答话,也只是叹气:
“唉,你这性子,我怎么放心得下啊?”
原遗闻言,撕开调料包的动作一顿,张爷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女儿前几年就想接他回城里照顾,但老头子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一直没松口。他前段时间在废品站里摔了一跤,去医院躺了快半年时间,身子骨一下垮下来了,这下他女儿说什么也要把老人接到跟前照顾。
老人一走,废品站也要跟着关,原遗这几天忙前忙后就是在弄这件事情,等修好手上这批东西,店也要彻底关门了。
“爷爷,”他破天荒地开口,“不用担心我,您要照顾好自己。”
两人又说了几句,老人家才不依不舍地挂断电话,嘱咐他早点休息。
房屋重新安静下来,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在窄小的空间弥漫开来,闻多了总让人觉得闷得慌。
他一边吃面,一边捞过昨天还没看完的书翻开看,这是他前段时间在张爷爷那里淘的书,关于小型设备维修的,桌脚下放了两沓书,一高一低,高的那沓是已经看完的,矮的他还没来得及看,什么类型的都有。
废品站关门,也用不着他去帮忙了,又少了个收入来源,原遗暗自思忖着,等送完张爷爷,还得再去找个活干。
吃完面,再修几个小东西,不知不觉间,天就已经黑了,之前被打湿的裤脚虽然不再往下滴水了,但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还是有点不好受。原遗放下螺丝刀,活动了一下快要僵直的身体,准备去浴室洗澡,视线掠过空空的床头柜时却微微一顿。
最上层的那个抽屉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半都凸在外面,露出里面零零散散的东西。
奇怪,他记得自己走之前是锁了的。
原遗脚步一转,走到被打开的抽屉旁边,抬手拨弄了几下。他有分门别类的习惯,东西通常都不会很乱,看一眼大概就能知道到底少了什么。
但是……他淡淡扫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没少,只有被他放在最里面的小玻璃瓶滚了出来。
小玻璃瓶不到十厘米,手指粗细,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水宝宝,在灯光下漂亮得像一颗颗琉璃珠,和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屋子格格不入。
原遗垂眸盯着那个小玻璃瓶,指尖用力,把它推回了原位。
咔哒一声,抽屉重新上锁。
哗啦啦的水声在浴室响起,原遗抬手拨开额前的湿发,水流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勾勒出清瘦却利落的线条,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随动作轻轻起伏。花洒喷出的热水在瓷砖上凝成细雾,逐渐爬上镜面,模糊了窗外的雨夜。
这块镜子在他搬进来之前就有了,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中央部分有一大圈蛛网形的裂纹,中心的玻璃边缘微微向内凹陷,几小块细碎的镜片已经脱落,露出后面暗沉的背板。
惊雷划过天空,照亮半边夜色,他猛地抬头,凝视着破损的镜面,久久未动,有那么一瞬间,镜子里面好像是空的,什么都没照出来,但等他仔细看去,又只能看见自己模糊的身影。
他捻了捻手指,犹豫几番,最后还是伸手抹去了镜面上的雾气,他看着裂纹把镜中他的脸划得四分五裂,心下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蒸腾的雾气再次弥漫上整面镜子,只留下朦胧的画面。
下一秒,原本还在镜中的身影,骤然消失,只余下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浴室中连绵不绝地回响。
原遗在黑暗中重新睁开眼,他感觉自己很轻,像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团气体。
一道被刻意压低的,故作深沉的声音响起,若即若离:“少年,现在有一个救赎他人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要还是不要?”
原遗没说话。
那声音继续加码:“我观你筋骨奇佳、天庭饱满,实为有福之人,若是抓住找这个机遇,可得百年富贵。”
原遗还是不说话。
“小友?小友能听见吗?喂?有声音吗?难道是阵法没有起效……”后一句是放轻了声音说的,紧接着,就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讨论声。
“木椅,是不是你这边出了问题?”
“不可能,我现在的位置是经过反复考量的,绝对不会出现问题。”
“那大人这边为什么会没声音?”
“……”
居然还不止一个人,原遗漂浮着一动不动,假装自己不存在,静静听着下方的动静。
他一半注意力放在众人的讨论上,另一半注意力在偷偷观察四周的环境。
没开灯,黑糊糊一片,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封闭的空间像是一个地下室,四四方方的,各种杂物随意堆在地上,什么东西都有,他在里面甚至看到了一大堆水宝宝。
在他正下方,有一个红色的、花纹繁复的圆形图案,应该就是其他人口中的阵法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这里没有人,连人影都没有,但越来越激烈的讨论声还在附近,跟闹鬼了似的。
不过……他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他现在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鬼吗?
那他是洗澡冻死的,还是突然猝死的?原遗开始思考。
“好了好了,各位都别吵了。”有人出来劝和,原遗从熟悉的音色听出来,这是一开始对他说话的人。
紧接着,他就看见地上的水宝宝突然动了起来,一颗红色的从中脱颖而出,绕着阵法转了一圈:“阵法是没问题的,跟图纸上的一模一样。”
图纸指的是同样漂浮在半空中,原遗对面那张泛黄的纸。
“真是奇了,你们来看……”
原遗顺着他的话抬头去看那张图纸,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图纸上却突然睁开一双红色的眼睛,直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要遭。这两个字在原遗脑海闪过,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道轻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找到了。”
淡红色的人形轮廓面对着他,视线和他齐平,手指尖隔空弹了弹图纸:“窥踪咒,能顺着视线反向追踪到人,百试百灵。”
“你好呀,我是水宝宝物灵。”对方朝他伸出手,以示友好。
物灵?什么东西?
原遗没动,仍旧警惕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你。”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水宝宝见他不搭理自己,只好凭空幻化出一只手和自己握手。
原遗看着仿佛变戏法的一幕,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但被他很快掩去了。
“你刚刚应该听见我的话了吧?”幻化出的手在空中消散得无影无踪,水宝宝问,“怎么样?愿意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帮忙吗?”
原遗沉吟半晌,迎着众人期待的视线,问:“物灵是什么?”
水宝宝:?
其他物灵:?
“不是……你等一下。”水宝宝一脸懵地往下飘,和其他原遗之前以为是杂物破烂但实际是物灵的东西聚众讨论了起来。
几个物灵围成一圈,头顶头说得热火朝天:
“这阵法不是说,可以召唤给我们帮忙的神仙来吗?他怎么连物灵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会是阵法有误吧?”蜡烛问出众人心声,这是他们都不愿意相信的,毕竟他们找了这么久,才找到这一点点希望。
木椅出声反驳:“万一大仙是新来的,不熟悉这些呢?”
“有理。”水宝宝摸着下巴,其他物灵也赞同这个说法。
他又飘回去和原遗交涉,出言解释道:“物灵就是诞生于不同物件中的妖怪。”
妖怪这个字眼,他以前只在志怪小说里看见过,在现实接触还是第一次,不过原遗并没有深入接触的想法,他刚刚旁观了他们的讨论,实在不认为“神仙”这个字眼是来形容他这个做了十几年人类的普通人。
“你们应该找错人了。”他淡淡道。
“不可能。”水宝宝信誓旦旦地反驳他,凭空打了个响指,“开灯!”、
啪嗒一声,地下室的灯被打开了,刺目的白色灯光,照得原遗下意识闭上眼,下一秒他就听见刚刚还信誓旦旦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我……原遗?!怎么是你?!”
原遗:不愧是清明节,太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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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