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舟说完就转身离开。
郁清看着他的背影发愣,她还以为,他会干脆拒绝,再说几句呛人的话故意气沈朗。
这次,倒是出乎意料的听话。
沈朗似乎也有些意外,伸长胳膊追到楼梯口却没见到人,转头干巴巴地叮嘱郁清:“他一天天没个正事,让他送你!他要是敢说什么浑话,等他回来我……”
“爷爷!没事,哥只是嘴硬心软。” 郁清及时打断了沈朗的话,尽心尽责地扮演善解人意的角色。
沈暮舟换了件纯黑短袖,随手将棕色工装外套搭在肩膀上,嘴里含着棒棒糖下楼,又去餐厅绕了圈。他脖子上的蛇骨链和黑色棒球帽相配,手里拽着的米色帆布包却格格不入。
郁清已经被沈朗催着坐上车,她坐在后排,透过车窗看他走到门口,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在故意讨骂。
如她所料,沈暮舟在门口被沈朗拦住,一动不动地接受沈朗的责骂。沈朗显然也是气到极点,几乎是将每句话都吼了出来,郁清无意偷听,但距离不远,她确实清晰围观了全程。
沈朗反反复复几句话,无非是骂他这一身太压抑,站他妹妹身边会惹人闲话。但沈朗语速飞快,话像玻璃珠似的一股脑倒在沈暮舟身上,沈暮舟又不争辩,场面就变得有些好笑。
郁清扒住车窗偷笑,沈暮舟却冷不丁侧过脸,隔着一条曲折的石板路和她对视。
气氛瞬间凝固。
沈暮舟咔一声咬碎糖果,将纸棒夹在指间拿下,齿间全是甜腻的橘子汽水味。吃完一颗糖,他才抬高一点帽檐,望着迈巴赫的方向淡淡开口,“我这样,别人才不会说闲话。”
郁清盯着他毫无波澜的表情,摸不透他的想法,收回视线安静等待。
窗外,沈朗的声音依旧清晰,听起来对沈暮舟的穿搭意见很大,“你能不能别天天穿这种衣服,年纪轻轻穿亮一点行吗,换件蓝色的跟你妹妹站一起才像兄妹……”
“没有蓝色。” 沈暮舟放大音量,“什么颜色都没有。”
听见这话,郁清愣了愣,她没记错的话,昨晚他穿的是一件绿白拼色衬衫,少见的朝气蓬勃。
连这种事都要撒谎,沈暮舟比她追求细节多了。
最终沈暮舟还是维持他的装扮上了车,用一句“要迟到了”成功堵住沈朗不甘心的责问。
沈暮舟坐在副驾,歪头躺在座椅上,将帽子盖住脸休息。司机贴心地将音乐调低,在等第一个红灯时递过来一个粉色小熊保温桶。
“郁……沈小姐,你还没吃早餐,先喝点薏米粥垫垫吧。”
郁清接过道谢,疑惑地打开盖子。热气腾腾的香味弥漫,她后知后觉自己确实有点饿,甚至还有点渴,半夜想喝水的时候就后悔把水壶当作了借口,她真应该换一个破借口。
“谢谢肖阳哥。” 她记得,昨天陈叔接她去宴会的时候,司机也是他。郁清在心里默默对他增加了一些好感值。
“咳不……没事。”
肖阳忍住笑意,余光里沈暮舟正绷着张脸,帽檐下露出一丝缝,他悄悄地偏头留意后排的反应。
完了啊,沈哥,你有点妹控了。
绿灯亮起,肖阳收回视线,嘴角噙笑。他似乎,发现了秘密。
——
车在校门口停下时,保温桶中的粥已经见底,郁清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仔细擦拭,收拾好之后将保温桶还给肖阳,再次认真道谢。
下车前,郁清看了眼沉默一路的沈暮舟,动动嘴唇想道别,迟疑片刻还是放弃。
她拿上帆布包下车,干脆地关门往教学楼走。
“等一下。” 沈暮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郁清不确定他是不是对她说话,没有停下脚步,身侧却很快飘过淡淡苦橙味,她感受到沈暮舟的靠近,放慢步速,扭头看他。
“送你上学。” 他的视线向着前方,淡淡解释。
“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交差。” 郁清提醒他。
“老头说了,要陪你进学校,看着你进教室。” 沈暮舟语气懒散,迈开长腿直接越过她。
郁清的“不用”两个字哽在喉咙口,转头的动作停住,视线却被不远处的粉色吸引。
肖阳还留在原地。车窗半开,郁清看见他一手提着保温桶,悬到半空塞进帆布包里,拉上拉链放到座椅上,一套动作流畅迅速,郁清却没缓过神。
那个米色的帆布包,不是沈暮舟带出门的吗?
郁清狐疑地扭头望向前方,沈暮舟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手中空空如也。她突然大脑宕机,怀疑是自己昨晚没有睡好出现的幻觉,加倍用力睁大眼。
“走不走啊,迟到了别给老头告状!” 沈暮舟顿住,忽然回头望过来,眉头紧锁,不耐烦全写在脸上。
郁清揉揉太阳穴,感觉这下整个人清醒了,回望沈暮舟,轻缓地扇动了一下睫毛,“不会。”
她刚刚在想什么,竟然觉得沈暮舟会给她带早餐,现在想来,大概率是沈朗要求他送给她的。
这样才合理。
时常叛逆、有时又不得不听话的纨绔形象,被他诠释完美。
那她也不应该掉链子,刚回沈家的沈暮清应该是小心翼翼、处处讨好,因为别人听说的沈暮清,就是乖顺怯懦、寄人篱下。她早就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完美的假身份,之前的求学及生活经历也让郁呈帮忙完善。
至于和白静的冲突,她自然也动了手脚。传到沈家人耳中,只是她被逼无奈鼓足勇气反抗。
那现在,她也该继续扮演。
郁清小跑两步,追上沈暮舟,轻轻扯了下他的衣摆,小声道歉:“哥对不起,是我走太慢了。”
沈暮舟垂眸看郁清,她发丝飞扬,眼神明亮,偏要故意避开眼神给他道歉,脸上自然是一点歉意也没有。
当然本来也没什么道歉的必要,两个人都在演戏而已。
沈暮舟极轻地笑一下。
两个人并肩走到教室门口,沈暮舟出声叫住郁清。
“白静跟你上同一节课吗?”
郁清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了白静,诚实地点头,“嗯。”
“给她带句话,我有事找她。”
郁清看眼撑着栏杆的沈暮舟,又转头,视线在教室里聊天的白静和他身上——慢悠悠绕了一圈。
“好。”
虽然不解,郁清还是走到白静身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白静嘴里的话不停,上半身向里挪了点,假装没有看到郁清。
“白静,我哥找你。” 郁清单手压在桌上,清清嗓子,放慢语速提醒她。
郁清还记得昨晚白新的突然出现,心里清楚这件事和白静这个受宠的表妹撇不开关系,但沈暮舟现在要找白静,她只能暂时压下心里的怒气,换个时间再找白静好好算这笔账。
“我不认识你哥,他找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静扭头瞪她,脑后的马尾辫从她手背上用力扫过。
郁清收回手,白静这种敌意明显又幼稚的行为没什么杀伤力,她无所谓地抿唇,好心伸手指向窗外的沈暮舟,“不认识吗?你家和沈氏合作多年,你不认识小沈总?”
白静嘴角耷拉,瞬间大脑空白,本能反应一下站起来,看向郁清手指的方向。
窗边的男人双手搭在围栏边,安静地望向楼下草坪,只露出侧脸,眉眼淡漠。白静忽然不敢上前,虽然她听到的传闻无不强调着小沈总对郁清的厌恶,但她忘不了昨天白新坐上车时一身冷汗的样子。
沈暮舟对于郁清这个妹妹的态度,让她看不懂。
白静从小跟在大哥白深身边,深知沈暮舟是个多薄情心狠的人,和亲爷爷沈朗争锋相对,甚至从不提早逝的父母,整日玩乐荒度。
可白家长辈都说,从来都不是沈氏舍弃沈暮舟偏向沈千,而是沈暮舟看不上沈氏。她从大哥那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远离沈暮舟。
白深很少严肃嘱咐她什么,给了她无限包容,但谈到沈暮舟却是眉头紧锁,重复提醒她记住。
白静记住了。
并且,此刻她觉得自己完蛋了,昨天自己刚和白新一起去找郁清麻烦,今天沈暮舟就找到学校。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两人见面时大哥都在场,他也只是和她大哥握手后遥遥对她点点头。关系只比认识多一个后缀:多年。
其实可以称得上陌生,所以现在她无比心虚,只能把他的出现和昨晚的事联系起来。
白静站在原地胡思乱想,呼吸急促,紧张地攥紧拳头。她猛一下抬手拍向额头,认命地抬头望向沈暮舟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刚要抬脚,沈暮舟却转身轻飘飘看了眼窗台,片刻也没停顿,从容地躲开冲进教室的同学,压低帽檐缓步离开。
“沈……” 白静动动嘴唇,下意识想叫住他,愣神的片刻沈暮舟已经走远。
郁清站在白静身后,看见沈暮舟突然离开,心里同样疑惑。
沈暮舟让她带话,结果自己走了?
“你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白静转头盯着郁清,嘴唇泛白,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知道。”
“昨晚你们在一起吗?” 白静不死心,着急地追问一句。
郁清双手撑在桌面上,面无表情地回道:“你是想问,他看见你和白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