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渡长生天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伏牛山的秘密

一只跟小牛犊子一般大的烈犬，身上有一道一道黑黄色花纹，垂着尾巴，耷拉耳朵，鼻子在草丛钻来钻去，似乎在搜寻什么东西，它的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红色的血变的湿黑，黏住本就乱糟糟的皮毛。

忽然，它停住寻找的动作，抬起头，眼睛紧紧注视一个方向，喉咙发出凶狠的低吼。

一方石块后面，缓缓冒出一颗黑绒绒的头颅，一双明亮的眼睛存了些惧怕。

“啊，”石头后的人，受惊地往后一缩，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

大狗喉咙中持续发出低沉呜呜声。

少女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颤颤：“你别过来，我没有要伤害你，别过来……”

它虽然失去修为，和一只普通的狗，没什么区别，可还是能听懂人的话语，见她瘦瘦弱弱，不具备威胁性，低下头，继续寻找疗伤的草药。

少女爬起来，头也不回跑开了。

锋利的牙齿咬碎苦涩草药的根茎，吞咽下肚，又到水流处趴伏前身，喝了几口溪水。

找了个遮雨的树下，静静舔舐伤口。

黑黝黝的眼珠，也像人一样，望着漫天细雨，耳边树叶相互摩擦，如同细细碎碎的私语。

看了许久，它把头埋进小腹处，闭上眼睛，陷入睡梦。

第二天清早，雨停了。

细微脚步声，穿过长到脚脖的杂草，没穿鞋的脚踩在满是水珠的草地，发出咯吱声。

啼魂嗅到了昨日熟悉的气味，它懒得睁开眼，耳朵动了动，把脑袋往暖和的肚子处钻动。

过了一会，它听到树枝掰断的声音。

地面传来物体滚动的动静，鼻尖嗅到一股清香，它慢慢睁开眼，直起脖子，冷冷看着她。

“你……吃苹果吗？”少女手里举着一根树枝，她站在七八步外，方才用树枝把苹果拨到它身旁。

啼魂再落魄，也不会吃人类施舍的果子。

给了她一个“边凉快，别来烦”的表情，它要一只狗静静思考未来的狗生。

她看懂了它的嫌弃，不去打扰它。

没一会儿。

“哗啦——”

溪流里传来扑腾声，再次把啼魂沉思的思绪打断，它黑色眼珠浮出怒意，转到少女的方向，嗷呜了一声。

滚——

少女被它的吼叫惊到，脚底打滑，水流冲来，没站稳，倒在水里扑腾，抓到的鲤鱼趁机从她手中逃掉。

看着水流淹没少女的头顶，她双手在水面挣扎，啼魂无动于衷。

往前数几百年，它见过人自相残杀，不计其数，也杀过许许多多的人，人的生命在他们自己看来，是世上最有价值最珍贵的东西，而在妖啊魔啊看来，也就那样吧，一口的事。

它不吃人，也不咬人，但它厌恶人，靠近它的人，会被它勾走魂魄，变成活尸，它自认为这是在造福他们，短短一生，总有数不清的算计欺诈，不如变成一具只用走动不需思考的尸体。

少女顺着溪水漂流，河水底下尖锐的石子，割伤了她的胳膊和腿，血腥味卷着河水，一缕一缕浮上水面，幸运的是，一棵横倒在水上的大树，拦住水中挣扎漂流的她，她抱着大树干，咳了好半天，甩甩脑袋，费劲地爬上岸。

只有那个地方能抓到鱼，可她不敢再去了。

第三日。

少女抱着一捧鸟蛋，小心翼翼，甚至带着讨好的态度，悄悄放到离啼魂三步的距离。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另一旁，自己留了两个，敲开鸟蛋，吮吸里面的蛋液。

啼魂闭目养伤。

闻到少女的气息，懒得理会，更不会吃她给的任何食物。

第四日。

她怀里揣了两个红薯，刚挖的，外皮包着一层泥土，蹑手蹑脚走到河边洗干净，在相同位置，放下一个红薯，留给树下的大狗。

红薯又涩又生，咬起来会有咔嚓咔嚓的声音，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慢慢嚼动，努力不发出一点动静，害怕打扰到休息的大狗。

啼魂脑袋搁在地上，腹部的伤已经开始结痂，它被一只野狼咬伤，那狼开了些灵智，吃了它的话，有助于自己结成妖丹。

它下定决心，伤一好，还要去找那只野狼，一决高下。

第五日。

少女拿来一些野菜，洗干净后，分出一半给啼魂。

啼魂看了一眼，冷淡挪开视线。

第六日。

今天还是红薯，她脸颊有一块青紫，靠近时，啼魂侧目看向她，目光一如往常的高傲冷漠。

少女见它有些反应，开心地眯起眼睛，“红薯……大狗，甜甜的。”

它鼻腔喷出一口气，表达自己的不耐烦。

第七日。

见大狗脾气没有之前暴躁，她大着胆子下河捉鱼。

河水冰凉，赤着脚踩在坚硬的石子上，硌得脚生疼。

她好像习惯了，在河水里一站就是很久，等鱼儿放心靠近时，手迅速探到水中。

捉到了。

她高兴地两手抓着鱼爬上岸。

在远处生火烤鱼，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时不时回头看看树下的大狗。

它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上，目光放空，与周围的环境隔离开来。

“给，鱼，香香的。”

啼魂眼前出现了半只鱼尾巴，散发荤腥的香气，鱼皮烤的发焦发黄。

已经连吃了七天草药的它，乍一闻到这股无法抵挡的鱼香味，扁扁的肚子立即不争气响了起来。

她眼神透亮，没有笑话它的咕噜声，抿唇，感同身受道：“饿肚子，很难受的。”

它是啼魂，不是因为饿肚子就对人类摇尾乞怜的狗，凶煞的眼睛凝视着少女柔和的脸庞，许久，它站起身，慢慢挪到其它地方，烦透了她每天的打扰，它需要换一个清净的地方养伤。

啼魂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舔了舔自己干燥的皮毛，它需要去猎些荤腥，恢复自己的体力。

山中飞禽走兽足以养活一山的食肉动物。

山下的猎户也常结队进山捕猎，清早进山，待日光照得影子从短变长时，就得抓紧下山，伏牛山太大了，傍晚走不出去，绝大部分会被山中的妖魔吃掉。

陡峭的山路起起伏伏，如翻腾的长蛇，它嗅着路上各种各种的气味，来到一处兔子洞。

静静趴在草丛中，掩盖自己的身形，等待猎物上门。

这时，它视野中，出现了一群欢声笑语的孩童，他们围成一个圈，手里举着棍棒与石头，嘴巴里念着一首童谣，对着站在中心的人又唱又打。

“小半妖，没人要。

害死爹，跑了娘。

今天偷，明天抢。

早晚死翘翘，死翘翘！”

被包围的人想要逃出他们的围成的人墙，试了好几次，都被许多双手推搡回去，跌倒在地上，只好抱着脑袋，蜷起身体，像一只可怜的虫子，石头与棍棒不知轻重砸到她背脊上，她一声不吭，越缩越紧。

啼魂站起来嚎叫一声。

它身形猛量，吼声贯穿一群孩童的小脑壳，吓得那群半大的小孩，脸色煞白，纷纷惊慌后退，嘴里不住喊着“狼来了，狼来了！”

机灵的已经撇下身边的伙伴，拔腿跑远了。

它凶气毕现，呲出雪白的犬牙，往前迈了一步，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到脸前。

剩下几个脑子慢的，哭着嚎着，跌跌撞撞，不着方向的跑开了。

只剩躺在地上那个少女，一动不动，抱着脑袋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土里滚了好几圈，脏的连狗都要皱眉头。

它歪着脑袋，观察她是死是活，见她肩膀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知道她在装死。

尾巴一甩，继续去抓自己的兔子。

叼着两只兔子回自己窝的时候，它听见身后有时轻时重的脚步声，回过头，见到衣衫褴褛的少女，拄着一根树枝，怯怯看向它，脸上挂着可怜兮兮的笑容。

原来她是一只半妖。

人与妖的后代，是被人族和妖族排斥的杂种，一是因为半妖血脉不纯，永远也无法成为强大的妖怪，二是半妖看起来像人，但到了成年之后，身上会长出属于妖的某一特征，它见过一只鹿妖和人类交合产生的半妖，那只半妖成年后，四肢变成了鹿蹄，四不像的怪物，没有生存能力，最后被山中的虎狼吞食。

啼魂暗暗想，半妖也有妖的血脉，吃了她，或许对修炼妖丹有帮助。

它的新住处是一个小小的洞穴，刚好容纳它蜷缩起来的空间，雨打不着，风吹不到，又有茂密草丛遮挡，很是安全隐秘。

它在洞里享用自己的猎物，她安静挪到洞口旁，贴着石壁，抱膝坐下。

啪——

一只死兔子扔到她脚下，她抖了抖肩，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眼里闪出受宠若惊的光芒，指了指地上的兔子，看向站在洞口，气势凛凛的啼魂，“给我……吗？”

它喉咙溢出咕噜声，垂下的尾巴，半扫一圈，调头钻进洞穴中。

她雀跃地“哇”了声，抱起兔子，站起身，跳到洞口，眨着明亮真诚的眼睛，“谢谢你啊，大狗，你真好！”

后来的日子，她总在它的洞口放一些可口的果子，青青的苹果、毛毛的桃子、甜甜的梨子……

放烂了，啼魂也没有动一下，她一点也不气馁，风雨无阻来送果子。

直到有一天，外出捕猎的啼魂，遇到了在树上摘果子的少女。

树那么高，遮挡住耀眼的日光，她瘦弱的四肢沿着粗壮树干，一点一点往上爬，汗珠顺着额头，滚落到腮边，空不出手来擦，就在树干上蹭一蹭。

终于接近结满果实的树枝，她坐在分叉的树干上，一只胳膊搂着大树的主干，另一只胳膊使劲往果实的方向靠去，眼底跃动着倔强的光彩。

看见树下的大狗，她惊喜“啊”了一声，露出大大的笑容，“你也在这里啊，大狗，要吃罗罗果吗，很好吃的。”

啼魂抬起的脑袋，继而垂了下来，不睬少女的热情招呼，鼻子继续在地面嗅闻，走出一段距离后，听见后面传来“砰”地一声响。

它扭过脑袋，看见从树上掉下来的少女，躺在地上，没有动静。

呆了呆，它奔到树下，围着少女转了一圈，用鼻子轻轻拱她的脑袋，喉咙发出“嗯哼”声。

少女睁开涣散的眼睛，气息微弱，手里攥着一颗罗罗果，颤抖地举到它嘴旁，奄奄一息道：“很甜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