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渡长生天 第11章 第十一章 狐王成玉

庭月只知道成玉是九尾天狐的后代，从出生时便拥有灵力强大的妖核，当上狐王后，又继承狐族古老纯净的魅术之力，力量强悍，是狐族一系的第一战力，只是这个狐王深居简出，格外低调，除了身边的狐族近亲见过他，其他小狐怕是只闻其名，不知其狐。

毕竟在妖界的传统习俗中，无论哪一妖族的王，都需经常召集族会、大宴，巩固自己在族内的威信，凝聚同族力量，狐族也一样。

只是自从二百多年前成玉继位狐王，狐族众狐有幸在传位大典见过狐王一面，此后百年，再没见过他第二面。

当时，修仙界各仙门为得到最全最新的狐王资料，纷纷派弟子潜入传位大典，近距离了解新王秉性实力，据从大典归来的修士说，狐王乃是一只五尾妖狐，性格温雅，模样俊秀，爱护小辈，看起来不像挑事的主，不过，狐王不爱说话，都是由左右近侍替他传话，所以他们合理怀疑，狐王有口吃之疾。

至于成玉在当上狐王之前，在哪里修炼游荡，倒没有修士知道，仙界全书中也没记载，就连狐族也对这个狐王知之甚少。

云渡的话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连看向他的眼神都透亮起来，带着小小的兴奋。

他轻轻笑出声，左手捻了一个诀，眼前纯净的苍穹，忽而变成碎星万千的悠长天河。

庭月吃惊地张大嘴巴，白日眨眼变成黑夜，她的眼睛愈加明亮，眨也不眨瞪着面前神秘异常的星河。

“这是……记忆之海？”

“阿月好聪明，这便是狐王成玉的记忆之海，你看，那颗星子，比其他星都要亮，想必藏了他最难忘却的记忆……”

云渡瞧她转动脑袋看去，天青衣袖抬起，露出皓白凝雪的细腕，抓住了那颗近在咫尺的星。

庭月只是贪图好玩，伸手抓了抓，没想到真能抓住，手掌顿时涌入一阵水一样顺滑的触感，冰冰凉，转瞬即逝，脑中竟浮现无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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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玉生性懒散，不爱修炼，无法化出人形，最乐意做的是在日光灿烂，万里无云的天气，找一片安静茂盛的草地，摊开肚皮，晒太阳睡大觉。

妖界以强者为尊，九尾天狐的后代更加推崇此规则。

他们天生便拥有强大妖核，并认为浪费此种力量的后代，是一个家族失败无能的表现，是整个狐族的耻辱，不配居住在天狐的庇佑之地，不配自称天狐后代，于是这样的成玉，只能被同族排挤欺压，最后驱逐离族。

说起来，成玉那时并不叫成玉，只有成功化成人形的狐狸，会被族长赋予名字，与他同窝生的兄弟姐妹，都叫他笨狐狸，懒狐狸。

这只笨狐狸离开了父母兄弟，穿过危险重重的丛林泥沼，爬过陡峭险峻的高山长岭，路过许许多多村落城市，只想找一个远离狐族，永远不会下雨，永远都有太阳的好地方。

在他银白皮毛变成脏污凝结的黑色，垂下去的肚腩只剩两层薄皮时，终于找到了不会下雨，只有浓烈日光，适合晒肚皮的地方，那是一望无垠，沙子烫脚的黄色沙漠。

他在那晒太阳、打滚、捉野兔，老鼠。

再也没有狐族长辈骂他欺他，同伴咬他戏耍他。

一切都是很好的，直到某一天，躺在黄沙坡睡着了的狐狸，被低沉粗犷，经久不息的呜嚎声吵醒。

他感觉身下的地面在细微震动，沙漠东面与西面出现黑压压无边无际的人影，马蹄如雷，喊声震天，令大地也跟着颤抖，在漫天黄沙烟尘中，人马逐渐逼近，成千上万的铠甲在日光下闪烁冰冷光芒，锋利刀枪高举，翻起雪浪如潮。

很快，厮杀怒吼四起，不绝于耳，空旷沙漠变得拥挤危险，到处都是兵器相击的刺耳声，脚下血流成河，尸体滚落成堆，空气中弥漫浓重作呕的血腥气。

对狐狸来说最危险的不是举刀的士兵，而是扬起四蹄，胡乱踩踏的战马，他在如巨大冰雹似的，漫天砸落的马蹄下慌乱躲藏、拼命求生。

忽而，一道高大阴影笼罩在他小小的头顶，仓惶中抬眼，只见一双坚硬铁蹄正高高扬起，马上就要将他踏得头破血流。

小命呜呼时，马背传来沉厚有力的勒令声，战马后蹄退走两步，轻轻落下马蹄。

马蹄没有捣破他的脑袋，狐狸蜷成毛茸茸一团，抱着脑袋，瞪大眼睛去看马背上的人。

黄沙漫天，金光耀眼，逆光下，只看见那人坐在马背，英姿勃发，忽又举起锋利耀眼的长剑，向狐狸挥去。

狐狸吓得缩头闭眼，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滚烫血液洒落在他银白皮毛上。

等他睁开眼时，脖子倏地一紧，被那人以一个利落的侧身挂马，拽了上来，耳畔传来那人杀敌的高喊声，战马跃过刚被砍杀的尸体，往敌军队伍奔去，狐狸小小一只，被揣在那人铠甲中，不敢动弹。

等他重见光明，是在点了蜡烛的帐篷内。

有人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不轻不重，逗耍小狗一样。

在暖哄哄软乎乎铠甲里睡着了的狐狸，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眸。

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招呼的狐狸，说实话，他也很久很久没和其他小动物打过招呼了，畏怯紧张地瞪着黑润狭长的狐狸眸子，注视眼前对他来说像庞然大物的生人。

在狐族，狐狸见过数不胜数的美人，无论男女，都比眼前的人好看的太多太多，这人似乎完全和美人的长相背道而驰，厚唇矮鼻，肤色糙黑，只有一双眼睛，灿亮灿亮，让他丑的不算太过分。

狐狸不喜欢这个丑八怪。

但他被举在这丑八怪手中，这人喜爱之色简直要溢出来了，为了不惹恼他，狐狸懒懒地甩了下自己的尾巴。

丑八怪眼睛嚯地亮起，嘴巴裂开，笑得丑丑的，手心极其温柔地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爱惜地将他放在铺着兽皮的床铺上，蹲下身，柔声道：“小狐狸，是谁派你来这里的啊，你一来，我们就打赢啦，你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吉祥物，对吗。”

他的声音不像在战场上一般沉厚粗犷，反而变得轻柔温和，但因为长年累月的嘶喊，听起来仍沙哑粗粝，不是很好听，让狐狸想起笨拙的巨人故作娇俏的样子。

狐狸眨巴眨巴眼睛，你说是便是吧。

“将军！”

帐篷外有将士在求见，丑八怪立即扯过棉被盖在狐狸身上，站起身，轻轻咳了一声，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才粗声粗气道：“进来。”

狐狸蒙在被子里听他们说什么继续进攻、埋伏、死伤人数……后面又进来几个人，说了许久，说得狐狸又睡着了。

奇异的香味在鼻尖缭绕，狐狸从来没闻到过如此浓郁酥香的味道，香的他五脏六腑叫嚣着“好饿好饿”。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

真的舔到一块油滋滋，香气四溢的东西。

耳边传来轻柔笑声，“小狐狸，别睡了，烤鸡腿想不想吃啊，是刚打来的野鸡呀，可嫩了。”

丑八怪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撑着脸颊，蹲在床边，温柔看他。

狐狸从没吃过烤过的鸡腿，太香了，瞬间觉得之前被他吃过的鸡都白死了。

他用两只爪子接过鸡腿，这个像人一样的动作，惊得丑八怪张大了嘴，吃惊了一会，他又傻笑起来，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揉了揉狐狸绒绒的额头，“你真是一只聪明的小狐狸，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狐狸，那你一定知道，不能在床上吃饭的事情吧，过来吧，小狐狸，我们去桌子上吃。”

丑八怪将狐狸放到低矮的饭桌上，安静专注地看他吃饭，面上带着快乐的微笑，等狐狸吃完开始舔爪子时，更逗得他乐不可支，从身后变出一颗发瘪的梨，“小狐狸，梨子要吃吗，哈哈不知道狐狸喜不喜欢吃水果。”

狐狸没吃过这种东西，抱在爪子中，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清香味，闻起来还不错，张开嘴啃了一口，下一刻，呸呸吐了出来，果肉苦涩的味道还在口腔挥之不去，他生气地将手中的梨扔了出去，砸在帐篷上，接着弹到丑八怪脚下。

丑八怪满脸可惜地捡起啃了一口的梨，用桌上茶水仔细冲洗一番，自己将它吃了下去。

“好吧，你可能不喜欢吃梨。”丑八怪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香气幽幽，起身去角落沾湿了水，走回来拉过成玉毛绒绒的爪子，温柔为他擦洗起来。

那两只烤鸡腿太美味，本来准备今晚逃走的狐狸决定再留两天。

两天后，狐狸发现人除了做烤鸡腿好吃，还有烤牛肉、烤猪肉、烤羊肉、烤兔肉、烤各种鸟……总之，狐狸为了这些美味的吃食，在丑八怪帐中忍辱负重了一天又一天。

有一次，狐狸闻到一股美味到要飞起来的香味，循着这股香味，他在几万顶帐篷中不停穿梭，有巡营的士兵看见他，哈哈一笑，也不拿他当回事，等他终于进到厨帐，浓郁喷香的食物味道，让他情不自禁抖起雪白的狐狸尾巴。

还未沉醉太久，尾巴忽地被人攥住，狐狸脑袋朝地，不停向上扑腾，惊得吱哇乱叫，伸出锋利的爪子，将攥它尾巴的胳膊抓出一道道血痕。

那人嘶了一声，用力丢开狐狸，骂道：“天杀的死狐狸，偷到你爷爷家了，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腌了你的肉，爷爷我叫你狐大爷。”

狐狸呲溜钻进一排排长桌下，趴在杂物里，眼珠滴溜溜转，等那人一离开门口，它马上拔腿蹿出去。

那人也知道它打什么主意，冷笑一声，转身拉下帐篷的毡布，搬过脚边厚实的木板压在上面。

一人一狐经过鸡飞蛋打的鏖战，最后，那人抓起一把辣椒面撒到狐狸藏身的地方，狐狸辣地眼泪直流，咳咳不停，实在受不了，往外爬的时候，又被抓住了尾巴，那人胳膊套上厚实的护腕，狐狸已经抓不动了，只能哭求哼叫。

那人不为所动，抓起菜板锋利的剔骨刀，刀尖还有凝结的血渍，黑糊糊黏在一起，对着狐狸的脖子，死亡近在眼前，狐狸黑润眼珠下蕴出湿哒哒的泪水，吓得没了挣扎的力气。

此时，有人猛得揭开门帘，怒声中带着慌张喊道：“住手！”

狐狸泪涟涟的黑眼珠顿时灵动活泛起来，转动脑袋，看向门口那人，背着日光，阴影之中，来人一身黄铜铠甲，身躯高大，脸色沉如黑水，目光却异常明亮，急切看向砧板上可怜的小狐狸。

“将军，您怎么来了！”从没见过将军生过这么大气，那人吓得松开剔骨刀。

剔骨刀直直落下，将要扎进狐里脖子，狐里吓得闭上眼睛，缩紧脖子，许久，疼痛没有来到，一道强力击飞了刀，刀啪地落在地上。

狐狸吓瘫在菜板上，漂亮眸子空洞洞地涣散着。

很快，有人将他小心轻柔地抱起，不住安慰道：“小狐狸，吓坏了吧，没事了，没事了，是我的错，我没看好你，你饿了吗？我打了几只大雁，等会烤给你吃，好不好……。”

险些死掉的狐狸落在他温暖浅香的怀中，缓了好一会，忽听见鼓荡心跳声，一下一下，不是它自己的心跳，而是从丑八怪胸腔发出的。

听着这激烈的心跳，狐狸莫名升起气，要不是这个人把他带回来，他能差点被人吃掉吗，既然带回来，就要好好保护啊，一点都不负责任，狐狸挣扎着从他怀中探出雪白的脑袋，锋利爪子一闪，飞快在他脸上划一道血痕。

“将军，您受伤了，这个孽畜留不得啊。”一旁那人惊叫起来，伸手要将狐狸拽出来。

将军横臂，抵住他，笑了笑，“这是我行兵打仗胜利的吉祥物，挠一下又何妨，下次它若再过来，你给它块肉便好了，到时候从我的伙食中扣。”

狐狸抬头看见丑八怪的伤痕处溢出一滴血珠，他只是轻轻用手一揩，长满茧子的手指染了一点红迹，怕蹭到狐狸雪白的皮毛上，垂下手，只用另一只环住了它，又低头朝它笑笑，目光干净温柔。

狐狸想，丑八怪也不算太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