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在屏幕上安安静静,在她心里却像是砸出了回声,一圈一圈地荡开。
回复什么?
"?"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好像那个约定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还记得"?太直白,暴露了她也记得,万一只是巧合呢。
"……"?发个省略号?太暧昧,像是欲言又止,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情绪在胸口翻涌。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她透不过气。
惊喜。
混乱。
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愤怒。
他还记得。可他已经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妻子和孩子。如果他确实还记得这个约定,还在12点25分准时发来晚安——这算什么?
姜梨落深吸一口气,锁上屏幕,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
不回了。
有些东西,不应该再被翻出来。
有些约定,就应该随着时间消散。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窗外传来远处的说话声,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了。
姜梨落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那个声音,伸手按掉,又沉回睡眠里。
过了几分钟,又响。
她翻了个身,把枕头盖在头上。
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她终于被烦得睁开眼睛,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准备彻底关掉它。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她看到上方有一条未读消息。
季海升:早。
阳光正从落地窗透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就一个字,轻飘飘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梨落盯着这个字看了一会儿,等着他后续的消息。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没有了。
没有关于晚安的询问。
他就好像真的只是在跟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联络感情,说完"早",就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回复,也不期待回复。
姜梨落把手机放下,走到窗前。天山的轮廓在晨光里很清晰,山顶的积雪泛着白光。
她突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她想多了,还是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接下来的三天,姜梨落把自己关在家里写稿。
她的小说进度一直不太顺利,但这几天她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敲下一个又一个字。她需要让自己忙起来,需要用工作填满那些空白的时间,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终于,她完成了这个月的存稿。
她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天山。秋天已经来了,山顶开始有了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决定出去走走。
在家待了三天,整个人像是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盒子里,急需新鲜空气。
她走到卫生间,打开灯,镜子里的人让她愣了一下——头发在脑后随意扎着,有几缕散落下来,T恤领口歪了,露出一侧肩膀。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花了二十分钟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
镜子里的人看着神清气爽。
她拿起包,出门。
高中在城市的中心,离她家有一点距离。她决定开车过去,车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熟悉,熟悉到她几乎能预判下一个路口会出现什么。
市中心还是那些建筑,那家书店,那个公园,那条通往学校的路——只是墙面斑驳了,招牌褪色了,像一张泛黄的照片。
学校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远处多了几栋新的建筑。
她走到保安室,问能不能进去看看。
保安抬起头,摇摇头:"需要预约信函。"
"哦,好的,谢谢您。"
她退回到校门口,站在那里,没有立刻离开。视线落在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上,又移到墙边贴着的公告栏,然后是那条通往教学楼的路。
她突然想起,以前放学后,总会和朋友们先去校门口那家小商店。
转身,沿着围墙往右走。
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门面。
小商店还在。
那个在她高中时代,像是一个小宇宙般存在的地方。。
她走过去,推开门。
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店里还是那个样子,货架上堆满了各种东西,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阿姨,正在低头看手机。
"您好。"姜梨落说。
阿姨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要买什么?"
姜梨落走近一些,还是记忆里的那张脸,只是多了些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
"阿姨,您还记得我吗?"她笑着问。
阿姨愣了一下,仔细打量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
"我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姜梨落说,"高中那会儿,我们几个女生总是来您店里,您说我们吵得您耳朵疼,天天叽叽喳喳的。"
阿姨的表情逐渐明朗起来,眼睛慢慢睁大:"哎呀,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那个……"
"姜梨落。"
"对对对!"阿姨突然站起来,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梨落!我想起来了!你们那几个女生,天天来我这儿,聊东聊西的,还给我贡献了不少销售额!"
她转身朝里屋喊:"老头子!老头子!快出来,你看谁来了!小姜"
一个戴着眼镜的叔叔从里屋走出来,看到姜梨落,也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哎呀,都长这么大了!"
"叔叔好。"姜梨落笑着打招呼。
"你们毕业之后啊,"叔叔走过来,语气里带着欣慰,"你阿姨还伤心了好一阵呢,总说店里冷清了,没人来热闹了。"
"去去去,我哪有。"阿姨嗔怪地推了叔叔一把,然后转向姜梨落,"来来来,坐坐坐,吃根烤肠,我请你。"
她转身去烤肠机那边,拿了一根刚烤好的烤肠递给姜梨落,又从冰柜里拿了瓶饮料:"拿着拿着,别客气。"
"谢谢阿姨。"姜梨落接过来。
"现在做什么工作啊?结婚了没有?"阿姨开启了八卦模式,眼睛弯起来,里面透出一丝光亮。
姜梨落笑了,这才是她记忆里的阿姨。
"写小说,自由职业。还没结婚。"
"哎呀,写小说好啊,有文化,还不用坐办公室。"阿姨感叹,"你们这一届学生啊,都挺有出息的。"
她们就这样聊起来,聊毕业后的生活,聊远山市的变化,聊那些年的趣事。
聊着聊着,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
姜梨落咬着烤肠,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高二的某个下午,放学时突然下雨了。她和几个好友站在小商店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季海升从雨里跑过来,校服湿了一半,头发上都是水珠。
他把校服外套打开,从怀里掏出她落在教室的外套。
"别感冒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向一边,没看她。
她接过外套,注意到他的脸蛋和耳朵尖都泛着红,连脖子那里都有点红。她有点担心,这么冷的雨,他会不会冻坏了。
他说完就转身跑开了,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她站在屋檐下,看了看手里的外套——是干的,还带着温度。
她把外套穿上,瞬间感觉温暖了许多。
"哦~"身边全是朋友的打趣声,挤眉弄眼的。她的脸也跟着热起来。
"梨落?梨落?"
阿姨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啊,阿姨,不好意思,最近没睡好走神了。"
"哎呀,你这孩子,这有啥的。"阿姨笑着摇头。
"你们那届学生我记得的不多,但有几个印象特别深。你们那群小女孩,特别有礼貌;还有一个男生,个子很高,头发有点长,话不多,冷酷小帅哥。你还记得吗?"
姜梨落点了点头,握着饮料瓶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对啊,"阿姨继续说,"我当时还以为你们俩是不是早恋。"
"那个男孩子啊,特别有意思,好多次,早上来买一瓶奶和一个蛋,还让我帮他加热好。然后就放进外套里捂着,我说你自己不吃啊,他说不爱吃早饭。"
阿姨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梨落:"后来我就发现了,他是等你来上学的时候,顺便把那些给你。"
姜梨落手里的饮料瓶差点掉在地上。
"什么?"
"哎呀,你不知道啊?"阿姨惊讶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们俩是那种心照不宣的关系呢。”"那男孩子啊,每次来买的时候,都会特意问我,要加热到什么温度最好,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要让你一拿到就能喝。"
阿姨说着说着,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我当时就看着你们俩,觉得小年轻真可爱,偷偷摸摸的,以为别人看不出来。那种感觉啊,让我想起来我和你叔叔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喜欢得不得了,见了面还要装作不在意。"
叔叔在旁边笑着接话:"可不是嘛,那时候你见我一次脸红一次。"
"去去去,谁脸红了。"阿姨嗔怪地推了他一把,又转向姜梨落,"男孩子啊,就是太闷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呢。"
姜梨落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她记得那些早餐。
每次学校有活动,需要提前到校彩排。季海升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一瓶奶和一个蛋递给她,说:"买多了,吃不下,你帮我吃吧。"
温度总是刚刚好,不烫嘴,也不凉,就是那种可以立刻入口的温度。
她当时还疑惑,为什么他买的早餐温度总是这么合适。
原来……
那些早餐的温度,好像突然又回到了手心。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是微信消息。
季海升: 这周六,咱就去文化街,那边有很多餐厅,可以去了再决定,还有很多路演。
姜梨落盯着这条消息,脑子里乱成一团。
12点25分的晚安。
早上那句若无其事的"早"。
还有阿姨刚才说的,关于早餐的真相。
"阿姨,我先走了。"她站起来。
"这么快?再坐会儿啊。好,那记得下次再来,别像之前一样,毕业了就不见人影了。"阿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的,一定。"
她走出小商店,阿姨还在门口说着什么,但那些话已经被她落在身后。
她走向停车的地方,坐进车里,发动引擎。
开车驶离学校的时候,她把车窗摇下来。
风灌进来,有点冷,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吹散了车里闷热的空气。
她想起夜市看到的画面——他抱着孩子,身边站着女生,一家三口。
想起咖啡馆走廊里,他接电话时的笑容,屏幕上"小宝"两个字。
想起12点25分的晚安。
如果他还记得那个约定,如果他还记得那些早餐,如果他还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的那些事情那他现在做的这些,对他的家人公平吗?
对那个在夜市里笑得那么开心的女生公平吗?
对那个被他温柔抱在怀里的孩子公平吗?
姜梨落握紧方向盘。
这些年,她已经放下过一次了。
不过就是再说清楚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是该说清楚了。
在微信上说太轻飘飘,也太容易被误解或者被敷衍过去。
当面把话说清楚,把界限划清楚。
告诉他,她知道他有家庭了,她尊重这个事实,所以他们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老同学,偶尔问候一下可以,但不要再有那些暧昧不清的信号。
不要再在12点25分发晚安。
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在红灯前停下,拿起手机。
那条关于周六见面的消息还在屏幕上。
她打开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姜梨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