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厨房的水井中下毒!
而所有吃过姜家厨房所做饭菜的人,恐怕都已经得上了和姜遥一样的怪病,只等一个时间或契机,这怪病便会立刻发作,将一个活人生生化成一具白骨。
……到底是谁要这么干?
沈听絮想到自己也吃过姜家的饭菜,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好在通过探查法术,她已经成功追溯到怪病的源头,只要这怪病不是毒药或时疫,而是法术或诅咒所致,那按其原理化解并镇压即可。
理论上,应该不会有如此霸道的毒药和时疫吧……
忧心忡忡地想着,沈听絮手上不停,从水井中打上满满一桶水,然后朝着水面连施了七八个法诀。
解毒的没用、驱邪的没用、让符法显形的也没用……直到最后一个“镇恶祛咒术”,沈听絮终于感到自己的施法有了反馈。
祛咒……此人下在水井中的是个诅咒!
而且看烟雾的颜色,应该是以其本身鲜血作为媒介的诅咒!
是诅咒就好办了。沈听絮回忆前世自己所了解的知识,双手不停变幻,捏出一个个针对血咒的法诀法印,并将其全部按入井口正中。
开始着手解除咒术后,她才发现,在水井中投毒的这个人手段并不高明,所下诅咒本身也并不复杂,只是结合了炼血宗的血肉秘法,发作起来显得分外诡异恐怖而已。
其实,只要是对此道涉猎较深的修士,修为还算过得去,都能凭自己的力量解除。
然而,对于当前的沈听絮来说,这个过程却并不轻松——她现在的修为实在太低了,施法所需的灵力又是实打实的,连一丝取巧之处都没有,纵然她担心自己和姜家众人的安危,却也没法加快速度,只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来。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分外怀念原本那具有着大乘期修为的身体。
借尸还魂就是这点不好啊!
心中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沈听絮捏出最后一个法印,双手重重往井口一按,只听耳边传来“嗡”的一声闷响,鼻尖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顿时变淡。微风吹过,水井中很快再无异样。
诅咒解除了!
长长松了一口气,沈听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坐在水井旁开始调息。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
不知道姜家剩下的人怎么样了?
虽然她解除诅咒是为了自身不被融解,但也间接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如今各处一片混乱,就算为了月岭城的秩序,她也得找到几个幸存者说明缘由,让他们收拾好姜家的残局。
远方的惨叫声已经十分稀疏,沈听絮想到在她离开之前,祠堂中的姜如涛等人还活着,于是匆匆调整好内息,转身再次往祠堂赶去。
这回,路上所见的景象却让她心中发冷——道路两旁只剩下一具具白骨,原本的姜家族人和仆从,不知道是死光了,还是全都跑走了,一路走来,她竟然一个也没看见!
不会姜家真的没活人了吧?
距离姜遥发作到她解除诅咒,不过才短短两刻钟的功夫而已……
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沈听絮脚步匆匆回到祠堂。而当她踏进大门,目睹眼前景象的瞬间,一股寒意顿时从脊背上升起。
姜如涛也死了,包括其中的所有姜家人在内,祠堂里只剩下一地白骨。
角落中有人仍在发出低低的痛呼声,沈听絮快步走上前去,却发现只是一个垂死的仆从——他的半边身子都化成了脓水,内脏流了一地,眼看是救不活了。
一剑斩下头颅,沈听絮干脆地结束了他的痛苦。
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息着,沈听絮心底骤然腾起一股怒火——连仆人也不放过,这个下咒之人,到底和姜家有什么仇怨?!
祠堂中再没有什么好看的,沈听絮后退两步,正想去别处查看情况,忽然,脑海中一阵剧痛,陌生的情感汹涌而来,转瞬淹没了她的意识——
恨……我好恨!
我恨他们!
如果不是贾氏,我的母亲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姜遥,父亲不会放弃我;如果不是他们所有人的侮辱和排挤,我不会养成这样孤僻偏激的性格,不会拼命渴望有人爱我,不会去毒害燕柔,不会被师尊除名……
我恨你们!我要你们所有人死!
残缺的记忆瞬间被补充完整,沈听絮的眼前,与姜婉有关的记忆一幕幕闪现而过,如同走马灯一般无休无止。
跪在母亲棺木前痛哭的姜婉、报考栖霞却最终落榜的姜婉、被弟弟嘲笑的姜婉、被父亲训斥的姜婉、被凌云除名时震惊而绝望的姜婉……
还有生命最后一刻,浑身颤抖地躺在床上,用自己的神魂设下血咒的姜婉。
果然如沈听絮所猜测的那样,真正的姜婉,死于体内灵力冲突而导致的走火入魔。
但就算如此,她也要拖着姜家众人一起下地狱!
当陌生记忆的浪潮渐渐平复,沈听絮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少顷,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祠堂中央的位置。
在那里,虚空之中,站着一个半透明的少女身影!
姜婉!
沈听絮急促喘息两声,举步来到了姜婉身前,和她面对面站着。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自从借姜婉的身体复活以来,沈听絮还从未认真看过“自己”的容貌,直到此时,两人这样近距离对视,她才发现,姜婉的脸和她原本的长相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现在的这张面容更年轻些,左颊上也没有在战场上留下的那道长疤。
注视着少女的面容,沈听絮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对方,可补完了残缺的记忆后,许多问题已经不用再问了。
“素华尊者,谢谢你。”谁知,却是姜婉先一步开口,她的声音缥缥缈缈,如同透明的身形一样并不真实。
“谢我什么?破坏了你的计划?”沈听絮忍不住想冷笑。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姜婉眨了眨眼,双手捧起一团灵光,里面是无数挣扎嘶吼的灵魂,“也谢谢你帮我照顾郑伯。”
“……”沈听絮一时默然,少顷她问道,“姜婉,你后悔吗?”
少女微笑起来,阴郁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一字字道:“素华尊者,我永不后悔。”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是想对郑伯和花凌寒说的?”秉持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沈听絮耐心问道。
“我想对花师兄说,我爱他,我非常非常爱他。”姜婉认真道。
“……”沈听絮挠挠头,“好吧,这话我会帮你带到的。”
“谢谢你,素华尊者,你果然和师尊说的一样好。”姜婉再次笑起来,双手收紧,让那团灵光发出越发尖锐的惨叫,“再见了,要好好使用我的身体呀!”
“……再见?”沈听絮礼貌地回道。
姜婉垂下头,透明的身形消失在了空气中。
沈听絮有种预感,她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少女了。
送别了身体的原主人,沈听絮环视四周白骨,继续头疼该找谁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这时,祠堂门外忽然传来了“扑通”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听絮出门一看,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或许也是姜家现在唯一的一个活人。
郑伯。
宅院中变乱刚起时,所有人都在往外逃,而郑伯平时住在姜婉的小院旁边,明明离侧门那么近,却居然没有逃。
不但没逃,他甚至沿路找来了祠堂,连路上遍地的白骨都不怕。
直到看到刚刚祠堂中央诡异的一幕,他惊骇之下,顿时浑身发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
不知郑伯有没有听见自己和姜婉的对话……沈听絮怔忡了一瞬,便上前两步想将他搀扶起来。毕竟这是姜婉在乎的人,也是姜家唯一的活口,于情于理,她都有帮忙照顾的必要。
谁知,见到她向自己走来,郑伯却用力往后挪动了几下。
瞪视着面前的少女,年老的仆从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他拼命摇着头,嗓音嘶哑地大声问道:“你……你不是大小姐!你是谁?!”
沈听絮的动作顿住了。
后退几步,她保持距离远远看着郑伯,开口慢慢道:“我确实不是姜婉。”
“姜婉已经死了,就在昨天,拜托你出门买布阵的材料后不久。”沈听絮喃喃道,“临死之前,她以自己的神魂为代价设下血咒,诅咒了姜家所有人,只有你是例外。这个诅咒今天触发,你路上看到的白骨就是她的杰作。
“她的神魂消散前,我问她有什么遗言,她对花凌寒的遗言是:她爱他,非常非常爱他。对你则没有留遗言,但我想,你和她相处这么多年,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至于我——”沈听絮抬头望天。
“我名沈听絮,尊号素华,乃栖霞宗第三十七任宗主,死于仙门历1509年九月二十六日,是个借尸还魂的死人。”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
少顷,郑伯看着祠堂中那个幽魂消失的地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叹了口气,沈听絮没有再去查看其他地方,因为她知道,姜家的残局已经有人负责收拾了。
回到祠堂中,她翻了翻姜如涛的尸身,从衣袋里找到了姜婉的婚书,以及她的身份文牒——这东西本该用作退婚的证明,然后收拾好东西,像那日在永泰客栈时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离开姜家。
踏出此地的那一刻,她心中明白——
这个宅院,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