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旷野 第9章 第 9 章

第二天下午，云荼将办公阵地挪到了休闲区，指尖在键盘上轻快敲击，屏幕上是昨天许书明要的旷野社区可行性分析报告。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桌面上，再配上休闲区特意小声播放的民谣，一切都透露出闲适两个字。

她特意选在这里办公，既能留意大家的动态，也方便数字游民们随时找她沟通问题。

键盘声忽然被轻浅的脚步声打断，云荼抬头时，看见向园站在桌旁，怀里紧紧抱着平板电脑，“云荼姐，”女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把画稿画完了。”

云荼立刻停下工作，眼中泛起期待的光芒：“快拿来我看看。”

屏幕亮起的瞬间，云荼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画面里的人物神态各异却都鲜活灵动，分享会上的热烈氛围被定格成温暖的色调。

“这张太可爱了！”云荼的指尖轻轻点过屏幕上的小人，“每个人的神态都抓得好准，我仿佛看见了本人。”

她滑动屏幕，下一张茶山日出图缓缓展开，薄雾中的茶树如同裹着轻纱的精灵，连露珠折射的微光都清晰可见。

“你怎么能画得这么好！”云荼的声音里满是惊叹。

向园的脸颊泛起红晕，小声谦虚道：“还好吧。”

“你是从小学画画的吧？基本功这么扎实。”云荼抬头时，发现向园眼中的光芒突然黯淡下去，带着点无法言说的忧伤。

女孩缓缓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平板外壳：“没有，我没学过，就是自己喜欢画。”

“没学过？”云荼着实惊讶，凑近屏幕仔细端详，“这线条和构图比专业学生还好，你家里人应该都替你骄傲吧？”

这句话像按动了某个开关，向园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眼中的光彩一点点熄灭。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云荼姐，我家里人根本不支持我画画。我是为了画画，和家里人闹僵了才来这里的。”

午后的休闲区格外安静，衬得女孩的声音格外清晰。

云荼连忙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说，慢慢说。”

向园坐下时，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低得像落在地上的尘埃：“我家是医学世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医生。他们从我出生起就认定，我将来也要穿上白大褂。因为他们工作忙，很少有时间陪我，小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在家。”

她停顿了一下，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后来我发现，画画能让我变快乐变充实。把看到的、想到的都画下来，就像身边有了很多朋友。我也没放弃学习，努力考进了高中尖子班，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没有因为画画耽误正事。”

“临近高考时压力特别大，有次午休我没睡觉，在画本上画画放松。班主任发现了，翻了我的画本，那个画本我画了一整个高中，每一页都被我画满了。后来，她把我爸妈叫到学校，我妈看到画本当场就炸了，说我关键时候不务正业。”

向园的声音开始发颤，“她当着老师的面，把我的画本撕得粉碎，还打了我一巴掌。很多同学都在窗外看着，我觉得特别丢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荼的心猛地揪紧，伸手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女孩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像是还没从当年的恐惧中走出来。

“其实我高考考得不错，超过了一本线。后来我还是按照他们的意见选择学医，大四时他们让我准备医学专业考研，说现在大部分医生都是研究生学历。我告诉他们我以后不想当医生，我不会准备考研。”

“他们气得说要跟我断绝关系，说没有我这样的女儿，还停了我的生活费。”向园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倔强地没掉泪，“我后面的生活费，都是靠在网上接漫画单挣的。”

云荼终于明白，这个总是怯生生的女孩为何如此小心翼翼。

“向园，你真的很勇敢。”云荼的声音格外温柔，“能坚持自己的热爱，对抗那么大的压力，你比很多人都厉害。”她拿起平板，翻到那张茶山晨景，“你看，你的画里有光，这种天赋和热爱是藏不住的。”

向园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谢谢你云荼姐。之前我不敢告诉大家我在画画，我害怕他们会像我父母一样认为我在不务正业。自从来到这儿，我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异类。”

云荼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认真地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你的画这么好，总有一天你的父母会看见的。”

后来向园抱着平板离开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丸子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云荼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念头，她一定要让旷野社区越来越好，成为所有像向园这样的追梦人，能够安心绽放光芒的地方。

她打开微信，将向园刚发来的画稿配上文字说明发给林雅：“这是向园画的插画，特别生动，你看看能不能和周大哥的拍摄素材一起编辑进宣传片里？”

消息发出不到两分钟，林雅就回了个欢呼的表情包：“我的天！向园也太会画了吧！比专业插画师还绝！”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放心吧云荼姐，我这就加进去。现在素材质量这么顶，想不火都难！”

云荼看着屏幕笑了笑，回复道：“等真火了，后续的运营和接待可有你忙的。”

林雅秒回一个“奋斗”的表情：“为陈哥效力，为旷野社区发光发热，我万死不辞！”后面还跟着三个燃烧的火苗表情。

收起手机时，休闲区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花衬衣的男生走进来，径直走向饮品区。

看了下岛台的咖啡包装，他拿起空咖啡杯的手愣了愣，又转身看了看旁边的茶叶罐，眉头渐渐皱成一个疙瘩。

“怎么回事？”花衬衣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转向正在写报告的云荼，“咖啡和茶怎么都只剩一种了？之前不是有好几种选择吗？”

云荼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来到他身边，耐心解释：“我们统计了近一个月的消耗量，发现其他品种的咖啡和茶叶很少有人喝，放久了容易受潮影响口感，这样太浪费了。现在保留的都是大家喝得最多的单品，消耗大自然更新快，品质反而更稳定。”

花衬衣男嗤笑一声，将杯子重重放在岛台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说白了就是缩减成本呗。不光这个，之前住宿可以一晚一晚订，现在非要一周起订，你们这是想钱想疯了？”

“不是这样的，”云荼保持着微笑，语气诚恳，“其实是因为只住一晚根本体验不到我们社区的氛围，像茶山日出、傍晚的霞光，还有大家日常的交流分享，这些都需要时间感受。一周起订是想让大家能更从容地融入这里。”

“少来这套！”花衬衣男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来之前根本没这些破规定！自从你来了，又是砍品种又是改住宿规则，典型的资本家做派！不愧是从沪市大厂出来的产品经理，到哪儿都改不了精打细算压榨人的本性！”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他区域的人都听到了动静，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围拢过来，休闲区瞬间变得热闹。

“我看你就是颗老鼠屎，坏了旷野社区这锅粥！”花衬衣男用力指着云荼，最后这句话被他说得义愤填膺。

云荼的脸颊瞬间涨红，心里又委屈又生气。

明明是为了社区好，怎么就成了压榨？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着泛红的眼睛。

现在的她一定很狼狈！

其实类似于这样的情景不是没有发生过。她当了五年产品经理，没少被业务部门夺命连环催赶进度，又被研发部门指责不懂技术，他们的推诿甩锅对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面对那些情形她都能坦然应对，可今天不一样。

她仅仅是想证明自己，或者再缩小范围讲，是想在陈澍面前证明自己。

想告诉他，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所进行的改变会让社区越来越好。

会好吗？

眼前的景象直接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她没来之前根本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应该吧。

那陈澍也会这样认为吗？

“不想住可以走。”

低沉而有力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瞬间压制住了休闲区的躁动。

云荼猛地抬头，看见陈澍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眉头紧蹙，眼神冷冽地盯着那个花衬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