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旷野 第7章 第 7 章

陈澍忙了一下午，从一隅工作室出来时只看见林雅，问起才知道云荼去了工作区。

在没见到云荼和向园相处之前，他从未想过人与人之间还有这样的相处模式。过往经历中，很多人说他热心、阳光、随和……那不过是外在塑就的铠甲。从小出身商贾之家，幼时就被父母带着在酒桌上与大人们周旋，上学时又当班长，不与人交流怎么做好管理工作？所以当初创建旷野社区时，他想顺应本心，提出“去中心化”的理念，现在想来，那其实是所谓的“边界感”。

对，他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只是将这份疏离藏在了心底，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大家都和自己一样。他有时觉得自己考虑得太少，此刻却发现是想得太多。旷野社区中的“社区”，本意是指以情感为纽带的社会共同体，就像先前云荼说的那样：“我们的作用，就是把他们连接起来。”他原以为向园会有的“边界感”，也在云荼的“连接”中悄然消融。

原来如此。原来，竟有人笑得这样鲜活。

鲜活的笑意离他越来越近，轻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是来找我的吗？”

陈澍这才回神，“哦，对，忙完了吗？今天大家都在忙，厨房没开火，带你去镇上吃晚饭。”

“好啊。”云荼一口答应，“我们是走路去吗？”

“开车去。”陈澍侧身让她先出门。

白楼门前的停车区域，银灰色的商务车静静候在那里。陈澍先拉开副驾车门，示意云荼坐进去，同时解释道：“这是社区的公用车，特意买的七座商务车，平时用来接送站点的客人。他们带行李不方便，到了乡道站点都是我们去接。”

“宋青昱和林雅已经在镇上等着了，”陈澍发动车子，方向盘轻转驶出社区，“刚才把他们送到镇上去对接打印机维修，谈完差不多就到饭点了。”

车子驶在乡道上，两侧的稻田在暮色里泛着金浪。云荼望着窗外掠过的村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去村委会见到新来的第一书记了，听说我们的情况后，他说高速网络能申请30%补贴，门口的路如果纳入乡村旅游规划，说不定能拿到全额专项补贴。”

陈澍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时眼里漾着笑意：“这么顺利？我就知道你能搞定。”

“还有，我今天看了社区的采购清单，休息区的咖啡品种太多了，其实可以精简到一种大家最常喝的单品豆，既能节约成本，又能保证品质稳定。等以后客流起来了，再引入本地茶品牌或者小众咖啡品牌合作，既满足多样化需求，还能增加盈利点。”

陈澍认真听着，过弯时轻打方向盘：“你说得对，之前总想着让大家有更多选择，倒没考虑成本问题。明天让林雅统计下消耗量，按你的建议调整。”

村子离镇上不远，不一会儿车子就驶进镇上的主街。林雅和宋青昱已经在河边的小炒店等着，见他们下车，林雅立刻挥手：“云荼姐！澍哥！这边！”

小炒店的木桌摆在河边，晚风带着水汽吹过，驱散了白日的燥热。陈澍特意将菜单递给云荼，让她按自己的口味点，说他们已经吃过很多次了。

晚饭时大家聊着宣传片的进展，林雅兴奋地说周大哥已经勘察好几处拍摄点，明天一早就去拍茶山日出。宋青昱提到下午联系了几个数字游民，他们都很喜欢社区的工作氛围，后续宣传需要的话也愿意出镜。陈澍坦言如今意识到了连接的重要性，后续会根据实际情况开展活动。云荼偶尔插言，目光落在河边静静流淌的水面上，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格外安稳。

返回社区时夜色已深。车子刚停稳，林雅和宋青昱就迫不及待地下车了。云荼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陈澍忽然开口：“你的房间……还习惯吗？林雅说你选了最里面那间。”

“挺习惯的，采光很好。”云荼推开车门，随口道，“就在你隔壁，以后请教问题方便多了。”

陈澍的动作猛地顿住，随后缓缓推开车门：“嗯，是挺方便的。”

两人并肩往一隅走，走到里屋，云荼指了指自己房间的门：“我到了，晚安。”

“晚安。”陈澍看着她推门进去，直到门轻轻合上，才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五点，不远处的茶山被晨雾笼罩着，周明架起相机站在了306房间的阳台。他调试着镜头，将远处云雾缭绕的茶林框进取景器，过于专注的神情连云荼和陈澍走进来都未曾察觉。

云荼和陈澍走近时，正看见周明聚精会神地拍摄日出穿透云层的瞬间。听林雅说他才三十多岁，可阳光洒在他身上，能清晰看见黑发中闪烁的白发。中等身材带着点啤酒肚，侧脸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有些不符年龄的沧桑，但细看又透着一股执拗的专注。

“周大哥早。”云荼轻步走近，“辛苦你这么早起来拍摄。”

周明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回头，看见云荼和陈澍便笑了笑：“不辛苦，这景色值得。以前在工作室拍商业片，哪有机会拍这么干净的风景。”

“周大哥之前是在大城市做摄影吗？”云荼好奇地问。

周明的目光落在镜头里的茶山上，语气轻缓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嗯，在省会开了家摄影工作室，那时候刚有女儿，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就跟朋友合伙扩大规模。”

“结果朋友卷着预付款跑了，留下一堆客户的赔偿款。我把房子卖了才还清，妻子也跟我离了婚，带着女儿走了。”

他顿了顿，按下快门的手指微微收紧：“颓废了大半年，某天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拍日出，开车路过云栖镇，被这里的风景吸引住了。也是偶然发现了这里的旷野社区，就留下来了。现在在网上接些旅拍订单，吸引客人来这里取景拍摄，主要是希望能挣点钱给女儿，都怪她爸爸没能给她个幸福的家。”

晨光里，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却很快被笑容掩盖：“所以我比谁都希望社区能火起来，这样就有更多人来拍照，我就能多攒点钱了。”

云荼心里泛起酸涩，开口安慰道：“周大哥，人生本就没有一帆风顺，只要家人健在就是最大的福分。同时也感谢你对我们社区的认可，如果后面社区能好起来，到时候还欢迎你跟我们合作。”

周明点头致谢，向云荼问道：“你是新来的吧，之前没见过你。”

云荼回答“是”，周明转头对陈澍说：“陈老板，你真是好福气，招了个这么优秀的员工。”

陈澍闻言乐了，毫不掩饰得意之情，语气带着点骄傲：“这确实。”

日出拍摄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结束了。拍完这部分后，他们来到白楼，周明提议可以先把员工出镜的部分拍了。

云荼通知了林雅，林雅带着宋青昱很快赶来，手里还专门准备着反光板。

周明见大家到齐，举起相机：“谁先来？最好能讲讲在社区的感受。”

起初大家还有点犹豫，这毕竟关乎社区能否走出去，而且大家本身不是演员，面对镜头难免胆怯。但旷野社区凝聚着大家的热情和心血，谁也不愿退缩。

宋青昱率先自告奋勇站到镜头前，一对着相机，想起在旷野社区的点点滴滴，竟止不住地侃侃而谈，林雅在一旁热情地比心配合。

轮到核心介绍时，周明看向陈澍：“陈老板，你来拍主体部分吧，你是创始人，讲出来更有说服力。”

云荼也十分赞同，忍不住开口：“我觉得可以。”她看着陈澍，眼里带着笑意，“你来讲社区的理念，肯定能吸引更多人来。而且你的脸很上镜，说不定能圈一波粉。”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有些冒昧，脸颊悄悄发烫，连忙别开视线假装整理头发。

陈澍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阳光落在他扬起的嘴角，眸子里像是落满了星辰：“好啊，那我试试。”

他走到镜头前站定，一身白色工服在晨光里更显清润，背后郁郁葱葱的山景像是将他纳住。

周明看着镜头里气质出尘的男人，周身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忽然觉得他什么都不用说，就站在那里就很好了。

陈澍望着远处的风景，又像是透过镜头望着某个人，声音温和却坚定：“旷野社区想给大家一个地方，既能安心工作，又能随性生活。我们在这里相遇，不是为了逃离城市，而是想找到工作与生活的第三种可能……”

云荼站在镜头外，听着他娓娓道来的一字一句，明明是舒缓平静的语调，却如惊涛骇浪般突涌进她的心，使得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旁边的周明趁大家没注意，悄然拿起微单，按下快门的瞬间，恰好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与镜头里陈澍的目光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