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九命 第139章 局中活棋

“我的孩子……对，我不能死！我要带着你……活下去！”

用尽最后一点气力，鱼红叶双唇翕动，念出一句驭水诀。

鱼九看到，竟有涛涛水源从周身轰然爆发！水障逆卷破开火舌，硬生生在火场中撑开一方安全之地！定睛一看，那分明是弱水！原来，自己与生俱来却潜藏多年的弱水力量，竟然是来自阿妈的水命传承。

有了弱水阻挡火势，鱼红叶强撑着身体爬起，以指尖血在地上画起繁复的符纹，一边呢喃着晦涩的咒言。

那似乎是什么召唤类的咒术，鱼九只能辨别出大概，却看不明白其中含意。

鱼红叶低声道：“你说过，我有需要，你一定会现身……”

血咒画成之时，她喊出的名字，却令鱼九意想不到——

“冰夷。”

龙神撕裂虚空踏火而来，长发与衣袍在烈焰中翻飞，不被一片火斑沾染。她低头看着坐在地上落魄的鱼红叶，龙眸忽然微眯，竟似穿透时空般直直望向鱼九的意识，眉间骤然一蹙。

冰夷？怎么会是她？她竟与阿妈相识！

看着这场大火及鱼红叶焦黑的皮肤，冰夷抬手凝出数道冰棱，言语之间紧张万分：“小叶子！你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我先帮你灭火……”

却被鱼红叶攥住衣角制止，她抚着尚不显怀的肚子，声音枯槁：“冰夷！你先停手！风解落铁了心置我于死地，那圈冥火之外，他们已经将这里围死……如果你现在将火扑灭，他们定会察觉……”

收手的同时，冰夷蹲身将破碎的人儿揽在怀中：“可是……”

又被鱼红叶打断：“冰夷，你带我离开这个魔窟就好……去最远的水系旁支，我只想让我的孩子平安降生……剜心放血流失的灵息，也需要时间恢复……到时候，再亲手屠尽风家满门不迟！”

她齿间渗着血沫冷笑，鱼九听的心惊胆寒。从新婚到大火，风家究竟做了什么？阿妈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在大火的灼烧下心灰意冷，几近放弃生的本能？从情深义重变得恨入骨髓？

冰夷凝视她良久，最终霜雪般的面容化出一声长叹：“好，都依你。”

但在带走鱼红叶前，她覆面龙眸似洞穿轮回，目光深邃看穿鱼九的存在。

“你的孩子，我定护她平安。”

随着冰夷的承诺如冰晶碎裂在耳畔，鱼九眼前再度模糊，被红白交织的漩涡吞噬。

视线恍惚间，只见无数身着残破嫁衣的女子从黄泉雾霭中浮现。她们的脸被垂落的珠帘遮得密不透风，手中的引魂幡在昏暗中如苍白摇曳。

鱼九视野好不容易清明，却发现她们正沿着浊黄的河岸逆流而行。自己则被裹挟在这支无声的队伍中，身侧阴风呼啸，使得每一步都拖拽着刺骨之寒。

红衣煞女们，正带着自己徘徊在黄泉河岸！

起初她脊背发凉，试图挣脱这群诡影，却忽然瞥见她们嫁衣上深浅交错的血痕……她们都是在情爱中受尽苦楚冤死的亡魂，如阿妈一般，是被薄幸红尘噬尽痴心的苦命人。

她心头酸涩不再抗拒，反而愈发冷静，踱步间思索起刚刚经历的大婚与大火。

自己本来在冰夷的龙潭打擂，中了石守的红衣煞，先是进入阿妈的往事幻境，现在又莫名其妙来到黄泉……一切都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编排，而各种线索相关联的，正是那位龙神冰夷。

陷入思考时，队伍倏然止步。红衣煞女们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脚步轻旋阵型变幻。待鱼九回过神，她们已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猩红圈墙，将她困在中央空地。

鱼九正惊疑时，一股寒意忽从身侧袭来。

她抬头望向虚空，试探发问：“冰夷？！”

半晌，果然得到回应。

风中传来冰夷的清寂之语：“亲眼看见你母亲的过去，有何感想？”

这话问的听不出半分情绪，不明白她的立场与用意，鱼九反问：“你与我阿妈是旧识？既然早知我是她的女儿，为什么一直以来故作疏离，现在又大费周章引我看阿妈的过去？”

虚空静默一瞬，冰夷的声音终于透出近乎人性的涩然。

“如你所见，你的生父及其身后的风氏一族皆非善类。几千年前，风氏偷盗冥火，世代身负不得善终之诅咒。他不知从而研究出一套破咒之法，觊觎上了小叶子的至**命，哄骗她剜心放血，以心口血为引，镇压冥火反噬之苦。待我发现时，已经迟了……”

冰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竟甘饮鸩酒！纵然知晓这场情爱是风解落那厮的彻骨算计，却越陷越深！直至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风解落人心不足蛇吞象，验证了此法有效后，为求全族永绝诅咒，企图将她炼成永久**药引，简直无耻！丧心病狂！而你的母亲，向来是个心软的人。她第一时间竟然不想着反抗，却心灰意冷，想要**以了解余生。”

又是一阵沉默，冰夷落下一片不忍的叹息，才继续道：“好在，因为你的缘故，她又重新燃起生的希望，以及心生复仇的恨意。只是没想到……”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鱼九出生时的水寨旧事，她接过话茬：“没想到，阿妈她就算逃至万里之外的深山，也难逃风家的追杀。”

“不错。”冰夷斟酌着话语，言语简洁起来，“我不知道小叶子和司幽如何相识，又做了什么交易，竟将本该是死胎的你，保了下来。”

“有司幽神识护体，这几十年，我倒也无需出面徒惹风波。正因如此，你和司幽离体之际，我才现身以防万一。”

真相如剥鳞抽筋缓缓揭开，脑海中万千碎片疯狂冲撞又拼接相连，鱼九撑着身子勉强站稳，泪水早已打湿面庞。她齿关紧咬，沉默良久，只得独自消化着沉重残酷的真相。

她忽然抬袖狠狠抹去脸上湿痕，又问：“那你和我兵刃相向，初见面时就大打出手，后来……彼界咄咄逼人也好，龙潭摆擂也罢，又出自什么考量？”

随后又很快自问自答，她说出自己的理解：“是为了锻炼我么。不管是玄豹还是石守，她们似乎都有意逼我突破极限，恐怕是你的手笔？”

冰夷轻笑一声：“猜得不错，但不全是。”她的话语变得谨慎晦涩，“如果仅是锻炼你的能力，那我倒省心不少。”

“你知道我为何不在他人面前，与你和睦相认？”

“你知道我为何要费尽心思，从引出决斗到置办擂赛，借助石守的红衣煞，才给你回看过往、与你在此对话？”

冰夷发问同时，在鱼九面前凝出三枚冰晶棋子，悬于半空。

她将自己的苦心孤诣和盘托出：“石守卜卦所用的三生石钱，不仅石材取自三生石，力量也源自三生石。三生石记载着千千万万人鬼之前世今生，涉及千千万万种灵息混杂其中，既独立于驾驭者的灵力之外，又自成一方隔绝阴阳的时空。”

“简而言之，在这里，我们的对话不会被有心之人窥测。”

鱼九不解：“被谁窥测？”

冰夷声音陡然压沉：“风家。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九幽。”

联想到红枫别院，玄狐与度朔提起冥官失踪一案，说起过九幽疑似出了内谍，鱼九不禁疑问更多：“听狐狸说，冥主已经派了幽都卫在查这些事情。不过，这和我、我阿妈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不过腐木一斑。”冰夷的声音自虚空压来，更加语重心长，“几十年来，我秘密关注风家动向，发现他们暗中发展多方力量，打着除邪祟的名义加速炼化鬼妖，且广纳能人异世，六十四卦那支死士更是行踪隐蔽，不易对他们的行迹进行追查。”

“我怀疑，即将搅动阴阳风云的破命人，正藏于风家核心。”

听到这个结论，鱼九不免感到脊背生寒。要是冰夷所言非虚，自己的父系一族，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冰夷的声线忽而透出疲惫，提醒道：“鱼九，你自出生以来，一直如同寻常人般隐于人世……我以为你从未被风家关注。但我大意了，风解落他心思缜密，又怎会真的忽视流落在外的骨血……”

她的声音淬出锋芒：“你不仅兼具风家冥火与纯**命的双重异禀，还身负尚待挖潜的特级归一境，只怕早已被暗中盯上，并无形中成了局中活棋。”

悬停在半空的冰晶棋子，突然裂出刺耳锐响，化作一道幽蓝箭矢，虚指鱼九心口。

“你应当有所察觉，织魂镜为你护心续命之时，这里……混入了不该有的东西。”

双手覆上跳动的心脏，鱼九的指尖骤然冰凉。在彼界墓心，成功分离司幽神识的过程中，织魂镜融于体内的时候，她确实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它变得趋于平和，加上身边各种风波迭起不断，便没有空暇去在意它。

只是，冰夷竟然对这些细节都有所关注，各种信息掌控得毫厘不差。

想到这里，鱼九脑海中曾经很多混乱的思绪终于明晰。

从三十年前西关大街那个兜售萤石耳坠的佝偻老妇，到开启彼界陵山“碰巧激活”的蜻蜓萤钥，再到寻宝续命时冰夷借机指引墓心所在……一切断线，都在此刻串联成环。

她抬头望向虚空，声音里带着感慨与释然：“当年那枚萤石耳坠，是你卖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