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九命 第123章 偏不回去

“你别耍花样，究竟在干什么！”

司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怒意：“问不过三，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看着右手握住的断水刀，只差一点刀尖就能将它全部拔出了。可现在被司幽打断，也不知道全部拔出，会造成什么后果，鱼九选择暂停手上的动作。

她斟酌片刻，叹了口气：“司幽大人，我哪敢骗你。”

“哼！”

只听司幽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娇蛮的冷哼，可紧接着，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连串支离破碎的痛吟。

“疼死我了！”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声音带着急躁：“鱼九！你是被打了吗，还是快死了啊！不对……几十年来你身体的知觉都与我不曾相连，现在我怎么会感到痛意，难不成！你想害我？鱼九！别给我装死，说话！”

听到司幽骂骂咧咧的猜疑，鱼九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她竟然感到了疼痛？

虽然拔刀的时候，鱼九能感受到断水刀溢出的力量，但对她而言，这次力量波动的程度，根本比不上之前收服命境黑海、融会体内弱水那两次。

难不成，刀镜相合分离神识，会对司幽产生不利影响。况且，断水刀还没正儿八经到自己手上，司幽就已经被痛得突破梦境与自己主动对话，这影响实在不容小觑。

还是说……鱼九突然想到另一重可能，额头冒了层虚汗。

死亡倒计时！不知道还剩几天！

进入彼界后，时间流速加快，但在墓中接连遇事，各种空间变化已经将真正的白天黑夜模糊，竟然没注意如今是几日几时几刻。

鱼九连忙用左手把手机拿了出来，就这一眼，足够让她心惊。

电量已经红得几近关机，屏幕上面赫然是2010年5月26日23：45。

农历，庚寅年辛巳月丙子日。

算下来，已入子时，即将过半。

“生时，夏历辛卯年癸巳月庚申日，水历辛卯年辛卯月辛卯日。”

“辰时，子时半，阴阳交替之刻。”

“死时，庚寅年辛巳月丙子日，还是子时半。”

“阳寿，五十九年又二十六日，共计二万一千五百零二五天。”

九幽二重冥府，生死簿石前，阎王四小爷曾经对自己宣判的死期预告，再次回到耳畔。

心底依然传来司幽的质问与催促，鱼九看到屏幕上的时间走的极快，子时半就要来到。

她再顾不得其他，将手机一把扔开，心一横，双手握紧刀柄，胳膊一用力，便将断水刀彻底拔了出来。

拔刀的瞬间，只觉轻松简单，除了脚下无风自起的涟漪一**散开，溢出温和的力量之外，鱼九并没什么不适感觉。

但是，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是司幽，她如同遭受凌迟，抑制不住最后一道极致的痛楚，宣泄了出来。

鱼九一时分不清，那声音是来自心底，还是耳边，抑或是脑中，又像在不断加剧加强，最后共享至身体的四面八方、三魂七魄。

这使她猛地感到一道痛意，似乎开始与司幽感同身受。

度朔刚接住她扔落半空的手机，就见她刚一握刀，面色唰的一下惨白，身子也在原地踉跄了一步，还伸出左手将自己拽住，像抓住扶手一般，防止失去平衡倒地。

痛感来得突然又剧烈，鱼九眼眶发紧几乎要落泪，她攥紧了度朔的胳膊，抬眸时只从牙缝中咬出一个字。

“痛……”

见鱼九突然变得气虚身轻，度朔将她顺势搀住，心下极速思索判断形势：“若我记得没错，你阿爷之前说，断水刀能斩断世间一切，织魂镜永续人魂心脉。你现在身处镜中，既然与司幽已有分离预兆，该尽快斩断神识。”

“你说的不错。”

鱼九低头垂眸，视线越过断水刀，看见如镜的水面之下，自己的倒影似乎在泛着的涟漪中，产生了变化。

涟漪搅碎的倒影渐渐重组。

先是露出一双莹白如玉的赤足，足尖轻点着水面；接着是桃粉与叶绿交织的襦裙，衣袂翩跹间露出内衬的月白纱衣；而后显出纤细腰肢上缠绕的银丝绦带，缀着几朵绯色桃花；最后是精心编织的一对束发，发间斜插的桃枝新绽三两点粉苞，飘飞的发带宛如被无形之风托起。

倒影的面容终于清晰，自己的脸，最终被另外一张陌生却娇艳至极的少女容颜替代。樱唇微嘟，眉间一点朱砂痣艳如血珠，只有一双杏眼闭着，如同无声酣睡。

“司幽……”

鱼九喉头发紧，与共存近一甲子的神祇做出告别：“我们，该分开了。”

她几乎是本能驱使，忍痛站定，重新双手握紧断水刀，强忍魂魄撕裂的痛楚，刀锋对准脚下水镜中那道分隔两道人影的细线。

闭目挥刀，一声刀鸣响彻天地，整个镜中世界应声裂成两半。

风云骤变间，镜像中的司幽猛然睁眼，在看到鱼九的刹那，最大弧度弯起了嘴角。她如游鱼摆尾，整个身子倏地向上探来，赤足踏碎的每一片水花都化作锋利镜片。

神识虽已离体，痛意已经消失，鱼九却心头骤紧。

只见司幽破镜而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碎裂成万千镜面。

每个碎片中都映出破碎的身影，成千上万个鱼九紧握断水刀，转头环视着四周大小各异的镜面，双眸中尽是警惕戒备。

她主动开口解释：“司幽，如你所见，我不是故意伤害你。我只是要找到方法，让我能活着与你分开。自此以后，我们人神互不相嵌。”

成千上万个度朔面色沉冷，他剑尖轻挑，抵住离自己最近的一片镜面：“司幽，你要藏在镜中到什么时候。神识既已离体，随我回九幽。”

成千上万个司幽并不着急应声，她们蹦跳着穿梭在碎镜之间，时而歪头勾起唇角，时而将整张脸贴在镜面，凑近了盯住鱼九看。粉裙翩跹间，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神识本体，哪个又是虚影倒映。

明明是一张天真娇俏的脸，她却能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欢愉。

某个镜片中，司幽突然伸手，指尖轻抵镜面，轻飘飘道出一句：“你们的关系这样好呢。”

另一个镜片中的司幽歪着头接话：“怪不得，总能感应到你这看门犬的神息，让我恶心。”

远近之间，不同的镜片接续着司幽的话。

“你不是说，你要帮我杀了他么。”

“鱼九，你骗我？”

她声音骤然尖利，震得镜面水纹颤动：“我说过，我最讨厌骗我的人！鱼红叶来了都得死！”

鱼九的视线随着司幽的声音不断游移，在无数镜片间来回穿梭。事已至此，续命目标已成，她不愿激怒司幽，以免再生事端。

她语气愈发谨慎，尽力显得诚恳：“司幽大人，我从未骗过你，是你记错了，我从没答应过这样的承诺。度朔是来带你回九幽的，所以等着收我的命，在我身边监视我的动向。此外，你问我的许多事情，我都陈述的事实呀。”

无数个司幽齐声娇叱：“诡辩之人！我更讨厌！”

最后一个尾音尚未落下，靠近鱼九的水镜碎片突然漾起水波。只见司幽的发梢疯长，逐渐变成木质，化作无数桃枝破镜而出，如同毒蛇窜向鱼九与度朔。

“你命数该绝，做什么春秋大梦，妄想用这种折磨苦痛的法子分离我的神识！”

司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三条桃枝直取鱼九命门，却被她手上那把刀轻松格挡砍裂，司幽更气，将五条桃枝突然转向，带着破空声刺向鱼九心口。

“本神护你心脉，依着鱼红叶的契约，你为我提供借宿躯壳，助我远离九幽，我保你不老不死，免于遭灾。六十年来，已是仁至义尽！区区凡人妄想改命，笑话！”

鱼九旋身避让，断水刀斩落两枝：“你神识归位，我活命解脱，皆大欢喜，为何不可。”

度朔抬手挥剑，将她背后另外三枝斩断，并抬手发动脚下阵法。寒雾气喷涌，近处的镜面覆上白霜，暂时隔绝了司幽的视线，雾气弥漫中，几面水镜咔擦冻结，司幽的咒骂声顿时变得模糊不清。

他霜袖一振，抬剑砍碎冻结的水镜：“司幽，我没空与你玩闹下去，是冥主要见你。”

身前的镜片已被损坏，司幽的身影退至远处镜中，俨然一副不愿现身的态度。

她双眸满是积攒的怒气，发间桃枝上的花苞啪啪连爆数朵，表达厌恶：“那老东西要见我，准没好事！我偏不回去！”

她赤足踏在水面上，仰头看着镜中的碧水蓝天，竟又和颜悦色起来：“还真别说，你们水家这镜子不错！”

她随后眯眸，盯住鱼九歪头一笑：“既然你这副躯壳待不住了，不如杀了你，躲在水家镜中倒也逍遥！"

度朔侧身挡在鱼九前方，语气甚是不悦：“她凭水家宝物续命，是她个人的造化。你并非阎罗殿主，管这么多做什么。”

司幽完全忽视了度朔的存在，对着鱼九咯咯乱笑，突然伸手扯住自己一绺长发，执拗道：“鱼九！我若要你三更死，休想留命到五更！给本神乖乖送死！这镜子，是我的了！”

她甜腻的嗓音里带着癫狂，满头青丝化作万千桃枝，如索命鬼链向鱼九袭去。

冲突至此，避无可避。

司幽的招数皆是桃枝，单看一枝生机秀美，但千丛万丛袭来时，狂暴的灵力已将鱼九逼得长发翻飞、衣摆撕裂成缕，如同一匹发疯的猛兽呼啸过境，只感觉自己会被撕成碎片。

好不容易把握了自己的命数，怎能葬送原地。

鱼九凝眉沉腕，刀锋直指漫天桃枝。

正好，将这断水刀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