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九命 第103章 西关大街

“怎么了？”

瞧见鱼九突然顿在原地的异样，度朔刚轻声问出，就看到她蹙起眉，抬手移至右耳边。

鱼九将耳坠取下，放在手心盯着看：“怪了，它好像对封门火石有反应。”

度朔同样不解：“瞧着，只是一块普通萤石。”

萤石属于最常见的矿石，被人类拿来做饰品的历史源远流长。它在摩擦加热等特殊情况下可以微弱发光，在古时候也被认为是夜明珠宝。

从第一次见到这颗蓝色的萤石耳坠，到现在凝眸审视，度朔并没发现它有什么特殊性质。现在看来，也只是多了一层狐狸加工注入的阴阳链接力量罢了。

当时拿来做神识连接器，狐狸应当也没看出这石头有何异常。

度朔不禁感到蹊跷，问道：“这石头，哪来的？”

连神祇都看不出问题，鱼九更是疑惑非常，回忆起这只萤石耳饰的由来。

彼时，她随莫六出走水寨两纪二十余年，正在川渝一带游走。

正值八十年代，是安稳惬意、蓬勃发展的流金岁月。

早前，莫六还没用“六九鬼铺”的老货买卖生计用作幌子，鬼师这样的不入流的神秘职业，倒也还被民间接纳敬畏，加上莫六确实手段高超，游历西南解决了桩桩件件的疑难琐事，二十余年的磨砺沉淀下，鬼师名号逐渐在口耳相传中响亮起来。

1987年深秋，有位年迈富商闻迹寻来，重金相谈一笔委托。

只因他对于自己的身世始终不明，说是战乱时代亲生父母双亡，最早的记忆停在津城某处乱坟岗子，他许是命大从尸堆里爬出苟活，因缘际会被好心人收养，动荡的时局之下，养父母为躲避祸事，带他辗转多年最终定居川渝。

坎坷奋斗一生，成家立业又开枝散叶，心中却总惦记着根源何处。没想到生意场上操劳，生活忙碌奔波个不停，一晃而过已至暮年。

人一老啊，就开始琢磨落叶归根，提前准备后事时只盼着葬回故土家乡。他前来委托的内容，正是想拜托传闻中无所不能的鬼师六爷，带他探寻根之所在。

这事并不难，只是要重返津城故地，寻得那乱坟岗子，再费些时日探问当地存世的孤魂野鬼，或是通过开鬼眼之类的法子，总能有所线索。

一听这事能办有谱，老商人放得下心且出手阔绰，办事期间既包吃穿用度又包津渝往返接送，莫六自然爽快接下。

于是，鱼九跟着年过半百的莫六第一次坐上了民航飞机，跨越千山万水，体验了一把新时代的超前便利。平生和妖鬼灵异事件打交道颇多，这类委托对于鱼九来说，不足为奇。在那个年代坐飞机，才是她觉得最新奇独特的经历。

具备从商天赋又能在那个时代做得风生水起，这位老爷子脑子甚是精明，记性自然也不差。当年那乱坟岗子的具体位置，找起来不算太难。

随着时间推移，曾经的血雨腥风已经被无情岁月掩埋无痕，无名无主的乱坟岗子，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穷人买卖旧衣裤的聚集地，有了估衣市街的名号。

再后来，当铺商摊渐次开张驻扎，时兴洋货、民间古物丰富多样，甚至坟岗亡者的陪葬品也混杂其中，吸引不少周边居民和淘宝者纷至沓来。

直至八十年代，这里已经成为老天津卫特有的交易场所，西关大街。

这西关大街，不仅白天开张各类店铺商摊，晚间凌晨也人影绰绰，发展出阴森奇幻的鬼市。

莫六后来游走江湖，混迹辗转各地鬼市，以六九鬼铺作为明面营生，实则接触三教九流，承接各类离奇古怪的秘事委托，便是从此启发。

鱼九那枚石头坠子，就是那时跟着莫六逛鬼市学经验，在某处摊位上得的。当时购买的过程并不复杂，过去几十多年，其中细节早已在浩瀚记忆中模糊不清。

此刻，随着那声火石共鸣以及度朔的询问，尘封已久的过往一粟，在鱼九脑海中越发清晰地浮现起来。

去往津城之后，鱼九跟在莫六后边办事，进展极其顺利，没几天就将老商人的寻根委托办完。离返程还有些时日，二人有空就去西关大街鬼市探奇凑趣。

北方一入秋，空气就干燥得厉害，温度也一天天往低处走，若是起了风，走在户外更是萧瑟刺骨。

更不用说凌晨前夕的鬼市，灯影烛火忽明忽暗，淘宝客们影影倬倬，这里没有喧哗热闹，也并不亲和友善，处处都是真假难辨、暗藏玄机。

鱼九身处其间，既冻得慌又枯燥得慌。

她穿一身灯芯绒衬衫配阔腿裤，外面裹了件牛仔夹克，两条麻花辫低垂在胸前，头上戴了鸭舌帽用来防风保暖也为时髦好看。

最开始挪步在宽敞的摊位之间，鱼九随着莫六左看看旧衣老帽洋货五金，右看看旧书杂籍文房四宝，前看看流行唱片塑料磁带，后看看机械配件手工制品，大都粗略扫一眼就走。

走到深处看到古玩摊子时，莫六凑近蹲上前去细看琢磨，对各种类型的老物件们眯眼探究。

鱼九就在近处随意晃悠，挑着感兴趣的驻足，跟淘宝老客们有样学样，拿些喜欢的古董小玩意上手把玩，大着胆子也会朝摊主问上一问个中细节。

但她长着一张十七八岁的生脸，谁看了都当这个女娃是跟着大人来寻乐子的，瞧着也不像会消费的主儿，所以许多摊主都没多少好态度，有的直接爱答不理甚至面露嫌弃。

自讨无趣多了，鱼九也就不去近看瞎问，拽着步子逛完了西关大街的几个货摊聚集点位，很快粗糙看了个遍。

自己个儿逛的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跟到莫六旁边，听他说点干货门道。

这么想着，鱼九便往回走。

刚一转身抬脚，视线就落在前边昏暗巷尾拐角。

嚯，好多莹润微光的漂亮石头！

那边的宽阔台阶上，居然有个卖矿石的摊子，刚怎么没发现。

鱼九感起了兴趣，便斜侧过去，打算去摊前逗留看看。

那里是来时方向的视野盲区，加上大半夜风吹，烛火明明灭灭的，所以她一开始逛的时候没仔细看清。

这次走过去，她就看清了。

摊主是个很大年纪的老婆子，穿的很是朴素土气，揣着手大剌剌地靠墙坐在地上，脑袋用一条宽厚的织布围巾绕了两圈，最后系在脖间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她的摊位没有摆灯点烛，只能借助旁边摊位的微弱光亮凑近去瞧。光影斑驳间，看不太清这老婆子的脸。

摊子上的石头种类五花八门，一半是大小不一的原矿，粗糙带土奇形怪状的，打磨光滑雕琢观赏的，各式各样看得眼花缭乱；一半是做了手工的饰品，项链手链耳饰配饰等等各种摆放的整齐。

在前边溜达的时候，也见着些石头摊子，鱼九看出些经验，那些矿石，有的是戈壁石，有的是水晶玛瑙，有的是玉髓琉璃。类别倒是认得出七七八八，但对于真假和价格没有具体概念。

作为门外汉，要是头脑一热盲目入手，难免要伤财伤心。

纵然那些饰品都挺好看，鱼九也只是挨个看了一遍，过了个眼福就想起身离开。

没料到，摊主提前主动开了口。

老婆子声音沧桑里带着温厚：“姑娘，我看你瞧这坠子蛮久。”

说着，她伸出蜷缩的胳膊，抬手将摊位上一颗蓝色水滴状的萤石耳坠拿起来，直接递给鱼九。

她缓声劝了一句，语气并不强硬：“既然喜欢，说明合你眼缘呢。给这颗萤石绕银线的时候，我没找到合适配对的，所以做耳坠的时候，索性就只做了这么一只。”

“它可是一件孤品。”

这摊主态度挺好，加上自己确实对这个萤石坠子有所倾心，鱼九便继续蹲着细瞧。

其实她远远瞧见摊位的时候，已经一眼盯上了它。

对比其他的饰品矿石，单论外表质地和品相成色，其实旁边的水晶玛瑙更透亮精致，但鱼九只觉着这块简单的萤石独具美感。

或许这老婆子说的不错，就是冥冥之中看对眼了。

在手里近距离看过，它矿体莹润纹理细腻，银丝绕线的手作工艺看得出很是用心，整体来说赏心悦目。

鱼九更觉着爱不释手，便试探性开了个心理价。

老婆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利索地收了钱，呵呵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它是你的了。”

交易的很爽快，但鱼九心中很不妙。

按经验来说，这不就说明自己给高了嘛！大抵是亏了！

不过鬼市讲究的就是个所见即所得，买定即离手，鱼九没再纠结具体亏了多少，懒得算这种不清不楚的账，攥紧那块萤石便头也不回起身离开。

就这么戴了许多年，总会有腻味的时候，也有不搭配服装的时候，所以鱼九中途也换过不少别的饰品，但偶尔还是会翻出来护理一番，让它重见天日。

直到前段时间，它被度朔拿去用作神识连接器，因为多了这重作用，鱼九最近才天天戴在耳上。

现在，它竟然和彼界陵山的封门火石有牵扯？

这上哪说理去。

要是命运既定暗藏伏笔，那也不至于埋它个二十多年吧？

鱼九无言以对，最终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将它往前一递。

石坠贴近山门之时，耳畔共鸣之声骤止。

这也太奇怪了，但紧接着石坠居然发生变化，惊得鱼九眼皮一跳。

手中的石头坠子，如同被神秘力量牵引，竟然缓缓漂浮起来，立在山门正中。紧接着，它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如同星屑炸开，四溢的闪烁耀眼得山前所有人神皆是惊诧眯眸。

原本平平无奇的水滴状萤石，在光芒笼罩之中，变作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

一把，蜻蜓形状的蓝色萤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