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外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小山坡。
刘山一大早就杵在庙门口,冲着里头亮嗓子喊:“都麻利点儿!快些快些!”
一屋子的小孩叽叽喳喳涌了出来,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老大,当真吗?一个时辰真能给三个铜板?!”
“真的真的,你老大的话都不信吗?”
“我们当然信老大啦!”
一片喧闹中,沈恪静立一旁,本以为这事与他无关,却听见刘山转回头喊:“沈恪,你也跟上!”
沈恪微怔:“……好。”
一路上,队伍像群躁动的麻雀。原来是昨日那雇刘山吆喝的药贩,见他机灵,今日不光要他继续,还让他多带几个半大小孩,走街串巷地叫卖那“祖传大补丸”。这阵仗,知道的说是卖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买卖。
然而到了地头,刘山没让沈恪跟着吆喝,只是将他引到一处僻静角落。那是两道屋墙与两个菜摊自然形成的夹缝,角落里嵌着一个老旧的低矮石墩。
“你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刘山嘱咐道。
沈恪:“……”
刘山看出他脸上的情绪,又道:“你又不会喊,就在这等着我吧!”
“……好。”
沈恪最终依言坐下,他身形瘦小,恰好被两侧的菜摊遮得严实,若不特意回头细看,大人根本难以察觉这夹缝里还藏着个小孩。也不知刘山是如何寻到这样一处既能看顾他,又不妨碍自己做活的好地方。
安顿好沈恪,刘山便领着其他小孩汇入市声人潮。
沈恪静静坐着。身前侧,两个卖菜小贩,一个卖萝卜,一个卖白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声,伴着菜叶子的清香味,飘到沈恪周围。
“听说了么?昨儿夜里,城门口……又死人了。”
“我这一大早好像是听见有人嚷嚷。”萝卜小贩皱眉回忆,好奇问,“……谁没了?”
“不清楚呐,隔壁林婶子说,就看见城门边的墙上,留着几道细溜溜的抓痕,吓人得很。”
“她那老花眼能瞧真切?”
“这回可不一样!”那白菜小贩再次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肯定,“她说是听那些‘仙长大人’们讲的!”
仙长?这苍梧城能被称得上是仙长的,只有——
萝卜小贩显然惊住了,试探问:“……那帮仙人??”
“可不是嘛!”白菜小贩连连点头,“林婶子咋呼着跑回来时,我正低头择菜,亲眼瞧见那几位仙人从我家门口走过,那气势……”
“天爷……这又是招来什么脏东西了?!”
“这就摸不准了。我只听见其中两位仙人交谈,说什么‘尸’什么的,又说什么‘快’了……离得太远,实在听不清!”
“唉!这还没开春呢,怎么就摊上这等晦气事!”
“……”
这两小贩压根没发现身后的沈恪,说出来的话一字不落钻进他的耳朵。
过了两个时辰,刘山跑回来,给沈恪塞了个栗米糕,声音喑哑:“喏,午饭!”
沈恪迟疑,没接过,看着刘山额角的汗珠,轻声问:“刘山,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刘山一听,笑了:“你不是过几天就该走了吗?怎么,是想学着做点事,留下来了?”
沈恪看了他一眼,主动拿过栗米糕,没吭声。
这段时间里,刘山已摸清楚沈恪的性子,即便不喜欢说话,跟人交流时也会点头摇头。
没有否认,还不吭声。
刘山瞪大眼,隐约有个猜想,立刻蹲下身,凑过来,笑了笑:“真要留下来?你要是想留下来,那以后得喊我哥。”
他语气难得这般戏谑。
沈恪:“哥。”
话语刚落,就听着沈恪这一喊,刘山一脸惊吓大于惊喜,下意识安慰道:“怎么了?”
沈恪咬了一大口栗米糕,撇过头去不敢看他。任刘山怎么问,都不肯说。
好似又被糕点糊住喉咙。
刘山一顿,下一刻,伸手揉了揉沈恪的头:“哎呀,怎么又这样,以后要是娶了媳妇,你媳妇怎么受得了。”
他不过也就比沈恪大了两三岁的样子,说这话的语气却老成的很。
说完,笑了笑,站直身子。
下午还有那药贩的活要干,刘山只是过来送个饭,送完他就回去了。
等刘山走了,栗米糕也吃完了,沈恪将脑袋埋在膝盖里,静静等着,可等了没一会,整个人被一片阴影盖住。
不由抬头,只见身前立着一个高壮的男子,这男子身穿半旧锦袍,脸上挤出一个笑:“这儿怎么有个小孩儿啊?”
虽然笑着,可他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好人。
沈恪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往后躲。但原本身后那条足以让他通行的狭窄缝隙,此刻竟诡异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冰冷结实的墙。
沈恪一脑袋撞在上面。
无处可退。
“小崽子,别躲,跟我走!”
听他这么一说,沈恪更是心下慌乱。手下朝身后胡乱一抓,竟将墙角一株细草连根攥了出来。
那男子哪会容他挣扎,俯身探来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径直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沈恪被他拎着悬在空中,双脚徒劳地蹬踹,挣扎间声音发颤:“放开我!你放开……”
话音未落,一只粗糙冰冷的大手猛地覆了上来,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口鼻。
也遮蔽了所有光线,霎时间,眼前是一片漆黑。
再醒来时,沈恪只觉周身被勒得生疼。他瑟缩一下,睁开眼,悄悄看向刚才抓自己的那个男人。
“哟,醒了?”那男子闻声回头,脸上浮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附近燃着数十支蜡烛,沈恪借着光环顾四周——是一个石洞。
石洞内画着诡异的红色字符,字体凌乱,许是颜料调得太稀,每一道笔都向下淌出细长的痕迹,如同一张猩红的罗网,将他困在中央。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见沈恪还算镇定,男子似乎有些意外,随后笑意更深,他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没想到逮着个胆儿不小的……那可正好。”
说罢,他手中动作更快。
沈恪这才看清,男子方才一直背对着他在地上刻画着什么。不多时,他似乎已完成,执起一柄短匕走近,蹲下身来语气轻柔带着哄小孩的意味:“可能有些疼,你且忍忍。”
“不——!”
沈恪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拼命向后挪去。但那利刃已带着冷风划下,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铮!”
一道疾风擦过沈恪脖颈,瞬间将男子手中匕首击飞。环佩作响,清脆悦耳。
空中划过一道银弧,倏然飞回一片黑暗中。
沈恪僵在原地,方才匕首破风的寒意仿佛还贴在颈侧。
“敢来苍梧炼尸,谁给你的胆子!?”黑暗中,传出一声凌厉。脚步声渐近,沈恪抬头看去——蜡烛照亮他的脸,竟是之前见过的那个脾气怪异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缠了好几块玉,方才的环佩声便是出于此。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男子便已经露出惊愕,再看清人,肉眼可见的惶恐。
少年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满是冷冽,落到沈恪身上,一瞬惊讶。
见少年堵在唯一的出口,男子犹豫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挥着匕首便冲上去。可那少年不知修为几何,手中银弧灵动,几个起落间便将男子狠狠定在石壁上。
沈恪这才看清,少年方才手里拿的是把弯刀,如今那弯刀插在男子肩胛骨处,随着一声惨叫,男子不再动弹,昏死过去。
少年这才走过来,轻轻一扯,困住沈恪的绳索落地。
“你还真够倒霉的。”
少年俯视,见沈恪疑惑,他又说,“不过运气也挺好。”
没头没脑,奇奇怪怪。
沈恪站起身,认真道:“谢谢。”
少年道:“没事了,那就走吧。”
说罢,便往外走,他发间缠着及腰的发带,洞外风一吹,发带轻轻飘起。
沈恪扭头看了一眼被定在石壁上的男子。
还没说什么,这人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不用管他,会有人来收拾。”
沈恪恍然,随后跟上。
出了石洞,眼前一亮,天光刺得沈恪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山林间的草木清气扑面而来,取代了洞中那令人窒息的腥甜。
走在前方的少年忽然停步,侧过半张脸,日光在他精致的侧颜镀上一层浅金。
“小乞丐,要我送你么。”
沈恪一愣,他下意识想问这人如何知晓自己的境况,却蓦地想起上次在湖边这人说翻脸就翻脸的性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要。"吧。
闻言,少年转身,语气竟还算平和:"行。"
他目光在沈恪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不过,你得先把脸擦了。"
见沈恪茫然,少年视线扫过四周草木,漂亮的眉毛微蹙,似有片刻迟疑。"刺啦"一声。他竟将自己的袖子扯了一块下来,递给沈恪:“拿去擦。”
沈恪:“……”
那布帛柔软,沈恪小心接过,待擦了两下,看到上面满是红色墨迹,才知道他的意图。
少年抱臂等着他擦干净,看了一眼沈恪后,又飞快的移开视线。
沈恪还纠结着要不要把这块布还给他,见此情形,默默揣回袖子里。
长街空寂,早已过了与刘山约定的时辰。目光所及之处,不见半个人影,想来刘山他们应是等不及,先回庙里去了。
这般想着,沈恪转身便朝城外走去。
那少年也不多问,只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玄色衣摆在斜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环佩声随着步伐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沈恪硬着头皮走到熟悉的庙门前,可里头依旧空荡荡的,不见往日那群闹腾的身影。
他怔在原地,心头漫上一片彻底的茫然。
少年清冽的嗓音在这时自身后响起:“你一个人,为何偏要留在这破庙里?”
一个人?!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沈恪猛地转身,素来平静的脸上难得现出几分执拗:“我不是一个人。”
“我有兄长。”
这章让白菜萝卜开会了,从两小贩讲话,直接在脑子里变成白菜说/萝卜说,有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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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梦方觉晓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