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铺满冰雪的路,淌过早已冰封的河面,越过已经枯了的树木,万物都在哀叹,司遥蓦然回首,一道身影跟在背后。
他一身月白色长袍,发间用玉饰修饰,池春水的表情动作很细微,司遥的表姐喜欢叫他冰块脸。
因为他总喜欢冷着一张脸,站起来像学堂的夫子,看起来很没意思。
在他眼中,司遥看到了担心,心中有些感动,本以为俩人一直以来都没啥交集,没想到这人在自己落魄后献上关心。
真是人间处处有真情,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本来我回百合村就是想葬一下我娘,落叶归根,现在我娘的后事已经安排好了,村中人多有猜疑,我就不打扰了。”
声音甜美却又吐词清楚。
“节哀。”
亲人离开的伤痛就像冰河上的裂痕,哪怕过了这个冬,冰水消融,连同着伤痕一道入了水,永永远远连在一起,流淌在时间的岁月中。
池春水只能无力道了一声节哀。
“都说人有来世,我期待来世再遇见她。”对着辽阔的山,人身上的洞峡似乎也变得能容纳白气。
池春水问过司遥以后想怎么办,住在哪里,她摇了摇头,想了半天,给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客栈,人多也热闹。”
还可以时不时点菜看戏,最好是离百合村不远的地方,万一小河回来找她,沿路找找,还能找着。
万一他们的缘分很深,说不定哪天她去看戏吃酒,巧到撞在一起。
这也说不准。
池春水提议就在附近租一家小院,司遥想了想,天天住客栈的钱应该和小院的租金差不多,遂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戏曲可以天天听,却可以有一个稳定一点的窝。
只是俩人挑起房子,可谓是十分不同频。
“我觉得前面那一家挺好的,后窗有一条小溪,元宵我还可以放花灯,看花灯。”
“哪里好?前面就是一条街道,白天夜里人马走动,杂音又大,鱼龙混杂,小溪有意境,一个不小心翻下去了,况且逢年过节,人群走动,**性不好,密封性不好,总之哪里都不好。”
池春水否认道,一路找下来,发现他真的很挑剔。
不是嫌阳光不好,就是布局不好,环境不好,周边不好,以至于到了最后,司遥趴在马上,耷拉着脑袋,他还在继续找。
到了最后,已经分不清是谁在找房子。
还有几人像是骗子,一下子被池春水看破,他当面戳破,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身影,远远传来叫骂声。
身后传来一阵笑,池春水一转眼,就见司遥捂住嘴,发出嬉笑声,她笑起来很甜美,就像一朵桃花正在慢慢绽放,露出就一侧浅浅的梨涡。
司遥饥肠辘辘,想去吃午膳,随机挑了一间客栈,叫了几个菜,又点了俩盘糕点。
“怎么还没有好!”
这家店生意火热,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司遥犹豫再三,决定在此排队,品一品人间美味。
直到等了半个时辰,饭菜都未好,池春水看了一圈,起身拉开椅子,看向阁楼下攒动的人群,烟火藏在人间,隐入眉间。
“我去催催,你在这等会。”
他向店家小二问过,出门发现店家前有几座小院。
池春水多给了些银两,向店家打听,才知道那片院子是富商专门留来租人的。
又将里面的人打听了一番,没发现不妥,道了一声谢,回到阁楼上,桌上摆满了四道菜 ,见他回来,司遥面露欣喜。
噢,准确来说不是他,是对开饭的喜悦,她双手拿着筷子,几度欲下筷。
“我这不是等你回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见池春水倒了一杯茶,又提壶倒了一杯果汁给自己,眼睛一瞄,准确夹到自己想吃的菜。
“菜先上了你就先吃。”不然给她馋的,他嘴角轻轻笑了。
司遥突然哽了一下,嗓子的辣意传来,双手搓搓,难得在她脸上又见到了拘谨,“我只是想,你请客吃饭自然要等你回来,哪有主人不到,客人先吃席的道理。”
说完还有些心虚。
其实池春水并没有答应自己请客,只是司遥摸了摸腰上的荷包,想了想租房的打算,顿时给她一种穷途末路之感。
他随便夹了一筷,“那你多吃点。”
司遥自然不会少吃,吃累了,俩人便起身,池春水往前走了走,去了他刚刚打听的院子。
往前走一段直路便是商业街,瓜果蔬菜、酒酿糕点、衣裳首饰,往左便是刚刚吃过饭的客栈,夜晚都没吃,大家寄在街头。
华灯初上,一群眉眼艳丽,明眸皓齿的姑娘在灯花下跟着鼓点随意扭摆着身子,欢乐的节奏一时间让人忘却烦劳。
耀眼的灯火、欢快的乐曲,随风舞动的舞蹈,司遥混在其中,蹦嗒了俩下,脚步跟着舞曲变得轻盈。
池春水坐在一旁,叫了一杯茶,他的眼眸似乎也装上了无尽的灯火。
走遍了大半个街道,司遥手中收获了不少的零嘴,嘴里面还叼着半根糖葫芦,这种举动可谓是着实不雅观。
可她又没有十双手,走到一半,她才想起池春水在一旁,她面带歉意,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又让他破费了。
她一个人跑太快,停下步子等他靠近,池春水刚走近,就听到旁边的阿婆扯着嗓子唱道:
“现在的小伙子不行啊,没有我们家老头好,唉——看着人家手上这么多东西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说罢,又同一边闲聊的人回忆起几十年前,话语之间,都是对年轻时候美好回忆的向往,人生若是能重来……
大家纷纷感叹:花有重开日,人无在少年。
池春水一听,露出微微不好意思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的神态,司遥站在一旁听着,大致知道这位阿婆的夫君是一位优雅温柔体贴的大美男。
可惜,前几年刚刚驾鹤仙去,至于已经走了数年,阿婆时时念叨着他。
可,这真是误会池春水了,他起初提议过帮自己拿东西,吃零食是一种享受,拿零食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
她俩种都要体验。
“现在的人……”
那阿婆耳朵背嗓音大,俩人走了一段路还能听到絮絮叨叨的声音,一路人看了过来,盯着司遥手中的一堆东西。
眼神好像纷纷对阿婆的看法表示赞同。
池春水受不了,自己挡了半步司遥的去处,见她一脸疑惑,司遥用下巴搁住快要掉落的零食,只见他颇为无力、一字一句道:
“你跟我过来一下。”
司遥微微紧张,跟着他穿过一条街,池春水将一兜零嘴夺过,她面露错愕,手上突然空落落的。
他将零嘴放进一个小挎包中,小包用竹丝编织,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别致、繁琐的花纹。
包口边缘还用玉石作配,这种精美的包,应当不是装零嘴的。
用来装零嘴仿佛是对师傅工艺的玷污。
池春水道:“别弄丢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司遥在心中轻轻抱怨,又不是自己要的,没想到像池春水这等严肃正经的人,会在意旁人的小话,大不了在给人家解释一下就好了。
还是没有长嘴,还要破费买一个包包。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有钱又奇怪的人。
星星沉浸在云朵之中,俩人在路上逛了,最终就租下了池春水看重的院子,不大不小,院子中有一棵五人难抱的桃树。
房子的主人说:每年春天,它的花开得都特别好。
“等桃花盛开,一朵朵绽放在枝头,公子和娘子在桃树下赏花听曲,吟诗作赋,意境非常!”
这话可不兴讲,她怎么能和池春水赏花,像他应该不会赏花,一定会更乐意看他读不懂的东西,想到跟池春水赏花的场景——
就觉得好诡异,最重要的是,他误会了。
自己和池春水又不是那种关系,她正要尴尬解释,池春水不想在听,看起来他时间很赶,付过钱,主人就不欲在说。
景国的冬天就是讨厌,一阵子停雪,一会儿又飘起来细雪,雪花撒在头上,池春水将屋子大致看了一遍。
司遥看了一遍房间的布局,这张用实木打造的梨花木床甚合她心意。
又大又软,睡在上面有一股踏实感。
一张秋月等闲图朦朦胧胧,遮住了大半光影,采用四折设计,不用时推起来,整个房间的光线亮堂。
池春水和主人聊了半天,送走了主人。
“你们讲什么讲那么开心?”
“用房事项,没什么特别注意的,你安心住吧。”
“那大概要多少银两?”
雪花残留在手上,冰冰凉凉,冷过的手点点发烫。
这房子的地段和布局肯定价值不菲,她现在已经失去了金钱往来,自己未必负担的起,池春水伸手接雪。
“放心吧,我遇到司……你的姐姐,会向她要钱的。”
当初她们在荆州有间隙,池春水无意撞见司樾惆怅的眼睛,在她心中,司遥是很重要的,可却不是唯一重要的事。
人就算有重要的人,也要一直向前。
司遥隐隐感觉,他并不喜欢姐姐,只能淡淡一笑。
正当她要关门时,池春水将门按住,这么晚了,他还要出去吗?
“我要去龙州了。”
雪已有下大的趋势,司遥满眼不可置信,“这么赶?”
乘着风雪去远方,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夜,这怎么赶路。
“嗯,保重。”
“你……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司遥轻轻道,“要不要我回去找一个灯笼给你,这样路也清楚一些?”
马儿拴在街头一棵树下,池春水临走前还喂它吃了食,司遥打着一把伞,一路跟着,她想将他送到街道,走到半路,远离灯区,光线就不大好了。
隐隐约约,她好像看到池春水在笑。
她很少看到他笑,笑什么,雪大路滑,路上可能还会冻手,到时候双手冻的通红,他真是很勇敢啊。
“就送到这里,你快回去吧。”
一直到司遥快到了小院,他这才赶了过去,跨马疾行,发丝上沾染的雪化作水珠,缀在头发上。
一天一夜的路赶了,他才下马,一人急匆匆跑了,大喊着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蛮族偷袭,将军宁死不屈,跳崖而亡。”
“池将军他去了。”
他的浑身都被雪冻住了,久到他的脚像与冰融为一体,他才缓过神来,直冲营帐。
他的不眠之夜,她的不眠之夜。
荷包中明珠滚落在地,圆润有光泽的珠子被手指推动,在桌上慢慢滚动,少女一手撑头,目光闪烁迷茫。
[星星眼]救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北风与秋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