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时,樊如音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躺着,也没睡,听见声音,眸光闪了闪。
徐林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将手机放在柜子上,悄无声息坐下来。
“你哭什么?”樊如音望过去,见徐林肩膀内扣,神色暗淡,眼睛湿润泛红,却又固执地盯着她,难得有了一丝好奇。
“没有。”徐林摇头,低头帮她掖被角。
“她又没有说你,说的是我,你当没听见。”
樊如音还在安慰他,徐林差点没绷住,更加觉得自己不是人,沉郁致歉。
“对不起。”
——
樊如音这次住院并不是什么大病,急性肠胃炎,输了三天液,就被批准出院。
徐林在收拾东西,樊如音坐在窗前,出神地看向外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他提着两个包,轻声唤她。
“走吧,回家。”
樊如音慢吞吞回身看了徐林一眼,顺从地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快步拐回来,拿走角落里的玻璃瓶。
徐林愣了愣,很快又笑了,什么也没说,跟着出了病房。
车停在医院前面的停车场,是他昨天回家开过来的。
黑色的越野车,干净清爽,没有多余的装饰,完全不像女性的车。
徐林第二次开这辆车,昨天是第一次,之前,一直是樊如音在开。
当然,他拢共也就坐过三次。
樊如音坐在副驾驶,双手捧着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支腊梅。
嫩黄色小花星星点点分布在褐色的枝条上,无叶,却并不觉得单调,鼻尖尽是冷香,女人身着白色羽绒服,长发散在脑后,眉眼恬淡,病痛带来的虚弱苍白,被冬日暖阳弱化了几分,在花朵的映衬下,又有了一丝鲜活。
昨天回去拿两人的换洗衣物时,徐林看到路边卖腊梅的小贩,车驶出去百来米,他又特意折回来买了几支。
病房里全是纯净的白色,空气中都是消毒水与化学药品的味道,让身处其中的人莫名孤独难过。
至少,他是这样。
所以,他带了颜色明丽,味道清新的腊梅,一年之中也就这一段时日有人兜售,希望樊如音可以开心点。
——
回的是樊如音在榕城的房子,三居室,一百来平,是她自己付首付贷款买的,听说贷款已经还完。
这些,是姐姐林徐说的,结婚前的见面,樊如音也简单提及过。
此刻看来,他还真像母亲口中高嫁吃软饭的赘婿,有车有房,肤白貌美,哪哪都好。
樊如音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腊梅换水,又放到能照射到阳光的客厅,然后才去洗澡换衣服。
徐林将脏衣服扔到洗衣机,提前网上下单的水果蔬菜陆续送到后,便去了厨房忙活。
他厨艺不错,身体康健,自觉揽过做饭的事,准备做些清淡的汤食给大病初愈的樊如音补一补。
近两天,不是白粥小菜,就是米汤馒头,樊如音吃得很少,往往只喝上几口吊着命,还没有他一顿吃得多。
他劝过,效果也算不上好,多吃几口就会往洗手间冲,反而将胃里为数不多的东西吐个一干二净。
昨天带去医院的山药排骨汤,因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樊如音强忍着,也只喝下小半碗。
汤炖在锅里后,没见樊如音出来,徐林去卧室看了一眼,见她上床躺下了,可能有点热,手臂小腿全露在被子外面。
他拿过空调遥控器,调低两个温度,拉过被子盖好,又悄无声息退出来。
时间还早,徐林无事可干,也无意越界去翻看房间的每个角落,便拿出电脑忙自己的事。
——
樊如音醒来时,卧室里光线昏暗,空气里流淌着沉闷的暖意,她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更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睁着眼躺了很久,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脉搏声,“扑通扑通”,一声声回荡在脑海中。
一股巨大的空虚孤独感袭来,她侧身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缓了缓,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拼着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
太难受了,她想出去走走。
门一开,樊如音就扑向餐桌,头晕眼花,视线里只盯着一抹沉郁的蓝色。
她抄起马克杯急急灌了两口凉水,整个人脱力滑落,耳边乍然是陶瓷与大理石磕碰的声音。
眼前黑了几瞬,待反应过来,她已经跌坐在地上,一手死死抓着桌腿,一手紧紧捏着杯柄,姿势狼狈,大脑一片空白,心跳的厉害。
要死了吗?
她好像挺怕的。
“你怎么了?”
徐林背对着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就看了过去,还未来得及说话,意外发生。
他眼睁睁看着樊如音倒下去,吓个半死,连滚带爬飞奔过去,也只堪堪挡住那个凸起的桌角。
“你怎么了?”徐林掰开樊如音的手,揽腰将她拉向自己,并抱起来,慌乱间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樊如音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迟钝的思绪一点点回笼。
她扬唇挤出一个浅笑,轻声说,“……是你啊。”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可仿佛换了一个时空。
暖黄色的灯光,食物炖煮的香气,扑面而来的湿冷空气,左邻右舍隐约的短视频声,还有视线里忙碌的年轻男人,构成一副热热闹闹的画面。
她好像,又活过来了。
对上徐林担心的眼神,樊如音坐在沙发上,捧着他递过来的杯子,小口喝着热水。
滚烫的热水流向四肢百骸,烫得整个人暖洋洋的。
她不是一个冷漠,不知好歹的人,温声解释了一句。
“我没事,就是睡懵了,有些晕。”
脸颊上是热气蒸腾的红晕,唇色惨白,呼吸杂乱,还有之前的行为,可不像是一句睡懵了就能解释得通,但徐林张了张嘴,识趣地没有追问。
——
夜深人静,空调浅浅运行着,温度适宜,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樊如音一如既往的失眠,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她偏头看了看旁边朦胧的人影,有些羡慕。
真好啊,能睡着。
她不太记得清,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有多久不曾快速自然入睡。
她想爬起来喝些红酒,喝到微醺状态,酒精慢慢发酵,不知不觉就会昏睡过去。
可是,最近在服用医院开的西药,她怕有冲突,也怕有什么意外,再吓着徐林。
樊如音想了想,还是作罢,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早餐是徐林煮的小馄饨,樊如音盛了三个,在他不赞同的惊异目光中,又多盛了两个。
汤底是昨天没喝完的鸡汤,撇去浮油,汤色清亮,几块香菇,几片翠绿的青菜,馄饨粉嫩小巧,一口一个,几下就见底了。
碳水下肚,热汤灌下去,全身都热乎乎的。
饭后,徐林打算去超市采购,顺道买一些换洗衣物,他回来的匆忙,只带了上班惯用的背包。
电脑,部分文件之外,再无多余的东西。
这边,他的东西很少。
徐林问樊如音要不要一起去,她以天气冷拒绝了。
——
客厅重新恢复安静,樊如音一粒一粒数好药,分两次吃下,然后去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是樊如音的工作室。
姑姑家有一个缝纫机,幼时,常见姑姑伏案或缝补衣物,或简单制作新衣。
她惊讶于几块布眨眼之间能粘合到一起,并形成一件不错的衣服。
姑姑见她感兴趣,教会了她缝纫机使用方法。
在她的童年及青少年时期,最大的娱乐便是为自己唯二的玩偶裁剪衣物。
自己构思,自己设计,然后自己动手将几块碎布化腐朽为神奇,她一个人能玩上很久。
高中毕业,她想报考服装设计相关专业,向不少院校咨询过才知道,这个专业需要艺考,或者需要绘画功底,而且学费高昂。
她的心思暂时熄灭,报了一所口碑不错、有服装设计专业院校的外语专业。
学业之余,她时常去蹭课。
此外,随着社会发展,科技进步,以前了解不到的很多东西,都能从网上各种科普、教学视频里学习。
因为有兴趣,有之前玩偶的实践经验,樊如音学的不亦乐乎,加之,同学们的鼓励,她偶尔回去市场摆摆小摊,顺便查看行情。
后来,她注册了一家网店,时不时出手几件玩偶衣服。
大学毕业一年后,她新增了成人衣物,构思、设计、制作、运营、销售、打包、发货,她一手包揽。
两年后,樊如音辞去工作,将这项副业发展为全职工作,并且借助新媒体增加曝光,开始接受定制业务,一个订单,一个完整的制作视频。
工作室乱中有序,有假人模特,有不同的料子,有挂好的成衣,有裁剪过的布匹,也有堆在角落的打包袋打包盒。
樊如音开了灯,拉开窗帘,径直走向工作台,埋头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
徐林回来后,没看到樊如音的身影,有几分诧异,卧室、厨房、客厅转了一圈,才将目光转向紧闭的书房。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二十天,所以,除开基本信息,他们互相之间,并不十分相熟,也从未交过心,甚至,克制着礼节,不曾涉及对方一寸领土。
他犹豫再三,才缓步走过去,敲响了那扇门。
几息后,轻细的脚步声姗姗而来,徐林捏紧手中的瓷盘,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门慢慢拉开,露出女人的倩影,黑色毛衣裙,头发低挽,一同落下的还有她温和带笑的话语。
“回来了?”
说话间,垂在颊边的碎发轻扬,仿若沉静的古画多了一丝鲜活。
“嗯。”徐林点点头,将果盘递给樊如音,“吃点水果,别太累了。”
果盘瓷白,只稀稀拉拉象征性的装了几块水果,绿色的猕猴桃,红色的火龙果,黄色的香蕉,不过不少,一个两块,是徐林特意挑过的,想着她肠胃刚好,还是少吃一些冷食。
樊如音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双手接过,轻声道谢。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