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林青芜再醒来,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半夜十一点。
熟门熟路的走到书房,扑通一声坐在沙发上,看着一边还在办公的陈归平,或许是睡醒后还有些迷糊,他就只是看着。
陈归平感觉被瞅着,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离开,瞧着林青芜:“饿了没?”
或许等下会饿,但这会儿确实没那么饿,林青芜摇了摇头,拿起矮几上的瓜子,撕开包装磕了起来。
陈归平向来不太喜欢吃这些小零食,屋里备着的这些都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突然的扫荡。
“阿芜。”陈归平轻声道。
“嗯?”
“我和师父师兄商量了一下,阵术相关的理论你稍微学学就好,也不用太花心思。另外宫里再给你找一个格斗教练,过两天给你排些课。”
林青芜刚准备支起身子质疑,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又把自己搁下:“行吧。”
这下子换成陈归平挑眉了:“你答应了?按章程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哭天抢地一下子,来表现自己的抗议么。”
林青芜脸色瞬间耷拉下来,一脸不悦的望着:“陈归平。”
“昂?”
“别tm得了便宜还卖乖。”
“哦。”
简单的宵夜过后,已经是凌晨了,林青芜睡眼惺忪:“我不回远念阁了,今晚在你这睡。”
陈归平应了声,又道:“至少去洗个澡吧。”
林青芜抬起手闻了闻:“不臭啊,算了吧~困死我了~”
甚至都开始撒娇了,陈归平没辙,把他的睡衣递过去:“早些睡。”
“哦。”又起身,“你上哪儿去?”
陈归平疑惑:“书房啊,每次我不都被赶去书房睡么?”
“哦,去吧去吧。”
房门关上,林青芜换好睡衣也没立刻入睡,玩了玩手机,看着自己好友列表里的人,几乎都是山上这些人,心中又有些落寞。
陈归平洗漱完,躺在书房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枕着林青芜的褙子,闭上眼睛,鼻子却又使劲闻了闻。
嗯,是不臭。
只是临睡前,两人各自闭着眼睛,喉头却不约而同的发出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是谓少年愁。
接下来的日子乏善可陈,但平淡的日子又有人活得有滋有味。
林青芜随着格斗教练开始学习,明明整个人看着瘦弱,但是拳打脚踢却又十分到位,动作不但标准,一举一动中的凛冽让教练看着连连点头;甚至和陆有羁喝茶闲谈的时候,都表示出了对林青芜天赋的认可,只是可惜孩子怎么看起来弱不经风的,陆有羁笑了笑,说是天生如此,浪费多少粮食都是一副骨架子。
而随着体术课程的展开,同时取得显著改变的还有林青芜的饭量,隋靛原本想象中的七菜一汤已经被面前的标准酒席配置颠覆了。
虽然没有用到什么昂贵的食材,但是陈归平手机上传来“付款三百二十五元”的声音时,隋靛还是被震惊到了。
内院食堂不像外院食堂有些溢价,每道菜虽然也要二三十出头,但分量够足。林青芜一顿饭愣是能吃进去七八人分量的饭菜,这已经不是什么个体差异能够解释的了。
更令人敬畏的是,陈师兄付款的时候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肉疼。
吃完饭,趁着林青芜没太在意,隋靛悄悄问了句:“师兄,咱们阵师收入虽然高,可一顿饭三百是不是有点夸张了?你钱包撑得住吗?”
陈归平没太在意,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没事,回头能找事凡司报销。”
是了,林青芜自打上山以来,所有的开支都是走的事凡总署的账,从小时候找各科的家教,到新找的格斗教练,还有衣食住行都是如此。
隋靛惊叹:“事凡司职员福利这么好!?”
“小点声!”陈归平差点吓得给隋靛一嘴巴,“不是事凡司的待遇好,是你林师兄专享的待遇。”
“可那不对啊。”隋靛小声疑惑,“林师兄待遇这么好,他老刷你手机干吗?非得转你一手才能报销啊。”
“唉……。”陈归平喝了口食堂赠送的饮料,“要是给他知道干嘛都能报销……”
陈归平手上暗搓搓的比了个“三”:“不出三天,他就能开着跑车在山门里头转圈。”
“不至于吧,再说咱山门里头也没路给车跑。”
“呵呵。”陈归平冷笑,“你以为前两天在干嘛?第一天拆家清运,第二天修桥铺路。”
小师弟眼神微妙,觉得二师兄的比喻太过夸张。
二师兄表情轻蔑,觉得小师弟的见识堪称浅薄。
林青芜打着饱嗝,觉得后面俩人哼哼唧唧说悄悄话不让自己听见太讨人厌。
隋靛虽说家底够厚,但天赋更是令人咋舌,又学习了半个月,绘制心阵的速度竟然快要赶上同期的师兄师姐;虽然自己晚入学了大半年,落下个人人都能叫一声“小师弟”的处境,但关于阵术的精进,让这些师兄师姐都只剩下佩服。如果说原本嘴上的“小师弟”叫起来还有些调侃在里头,那经过月考的洗礼,如今喊起来倒是多了点心悦诚服。
不过比起这些,真正给隋靛提供了情绪价值的还是林青芜,陈归平本身就不是特别会夸人的性格,所以隋靛表现得再好也是点到为止的表扬;到了林青芜这里,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睁眼说瞎话:
“小靛呐,虽然我对阵术一窍不通,但是我觉得,国家欠你一个天师。”
“你看看你这个阵画得,外得其形、内得其意,就算是陆有羁都不一定这么好了。”
“这个心阵,身处其中,居然让人隐隐有落泪的冲动,就连我昨天嗑瓜子磕出来的溃疡都有好转的迹象啊!”
“这佩剑舞得真是赏心悦目,矫如群帝骖龙翔、罢如江海凝清光啊!”
“林师兄。”隋靛无可奈何的体。停下手上的动作,按着林青芜的肩膀带到一边,“稍微有些夸张了,给人听见了我真是要不了这张脸了。”
这下换林青芜一脸大惊小怪:“稍微有点夸张?我都夸成这样了还只是稍微啊,没别人听见你这脸皮也保不住啊。”
制怒,愤怒是不可取的,要制怒。
隋靛保持微笑,做了几下深呼吸:“林师兄你要不然去看看二师兄回来没呢?他不是说要给你带特产么?”
林青芜起身,放下手里的瓜子壳,拍了拍手:“行吧,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练习别偷懒。”
隋靛连连点了几个头,忙不迭把林青芜送出门去。
算起来,陈归平并不算是事凡司的正式职员,更多时候还是在料理宵衣宫门内的琐事,顺便偶尔教导一下师弟师妹们。但自从陆有羁几年前出事之后,在几年内暂停招生,也就有了点青黄不接的苗头,偶尔还是需要陈归平下山事凡。
这次出了趟远门,去锦罗协助当地办案,走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林青芜掏出手机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对面立马回了句在山腰了。
于是林青芜就直接往山门处去等人。
陈归平下了车,步行了二十来分钟才出现在山门外,林青芜嘴角一咧,蹦跶着跑了下去。
等凑近了一闻,发现有些不对:“有血腥味。”
陈归平点头:“这次嫌疑人有准备,不小心挨了一下,只是些皮外伤,不打紧。”
林青芜前后瞧了瞧,好像这样就能透着衣服看到伤口似的:“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真没事儿,伤口都包好了,血也止住了,只是血痂还在,有点味儿。”
林青芜不依不饶,陈归平只好迁就:“那也得等我回去吧,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现在把衣服扒了给你看。”
惹的林青芜脸上一热,什么扒衣服,说得像自己跟流氓似的。
于是就跟在陈归平身后,先是去了洛杨那儿汇报情况,而后去药局取了药,想着不好让师父也担心,陈桂平也就没有再去找师父。
回到舍屋,林青芜就掀开陈归平的衬衫看了看,路上说是腰上有一点伤口,结果掀开来发现整个腰被绷带缠着严严实实;等陈归平坐下帮忙换药的时候,绷带取下,才发现伤口快有一掌长,还在微微渗血,登时就有点生气:“陈归平,这叫只有血痂!?”
陈归平理亏,只能尴尬的笑了下:“大概是山路上颠簸,不小心又给扯开了,就是真不怎么痛,我都没注意到。”
懒得听对方的借口,林青芜一脸不快,手上却很克制,轻轻地给伤口一点点做消毒,然后再敷上药,把新的绷带慢慢缠上。
这期间林青芜一言不发,反倒陈归平又开始念叨:“我这快要一周没回山了,也不知道小师弟练习得如何,看着拍照发来的基本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临场发挥怎么样。”
没有反应。
陈归平继续输出:“听教练说你这段时间进步飞快,应该再有小半个月就能出师了;没想到你细胳膊细腿的,天赋居然这么高,以后要是看我不爽三拳两脚给我干地上咋办唉。”
还是没有反应。
陈归平还在思索着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来转移一下林青芜的注意了力。
结果就听到了抽鼻子的声音。
这下慌了,急忙捧着林青芜的脸,发现对方眼泪都淌到下巴上了:“不是,阿芜你别哭,我错了,我、我不该和你撒谎的,我也是想让你……唉没什么也是,对不起我真错了,乖,阿芜,别难过了……”
陈归平很少这么言语无措,林青芜只是哭,任由着对方“阿芜、阿芜”的叫着,半晌后才挤出声来:
“陈归平……。”
终于有了反应,陈归平立刻应了一声:“在呢。”
“我以前都不知道阵师这么危险……。”不对,林青芜反驳自己,“不对,我以前就知道很危险,可是为什么今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才、才好难受……。”
林青芜记事后没多久,就被送到了宵衣宫,对他而言所谓一生,就是在山间看日升月落的一天天。
山上除了游客,其实并没有太多人;宵衣宫上下,除了二师叔忙里偷闲的关心,和陆有羁的教导,就数晚他两年上山的陈归平陪他最多。
以前年纪还小,不知道很多事情,会暗自担心、会私下担忧,但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其实离那些劫后余生要很远。
如今算来,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陈归平伤势狰狞。
于是乎那些担心和忧虑,就像积蓄已久的山洪,裹挟着对以往无能为力的愧疚,一刹那倾泻而下。
陈归平轻轻抚摸着林青芜的头顶,眼角也有一些泛红:“没事的、没事的,阿芜,我让你担心了。”
既是心疼自己一直陪着的阿芜伤心,但又悄悄生出些欣喜,原来不是因为被自己骗了,而是在担心自己。
两人就这样,一个抽泣,一个安慰,除此之外静静悄悄,却又能分明听到心声澎湃。
陈归平半躺在沙发上休息,林青芜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脑袋枕着陈归平的腿,难得没有抓一把瓜子。
心思飘啊飘,下意识开口:“阿平,咱们认识多久啦。”
明明是知道答案的。
陈归平答道:“正历1014年入门,算来有七年了。”
“七年了啊……。”林青芜自十岁后才有了意识,其实记事不过十一年,算起来大半人生都和陈归平有关。
二人没有再说,各自思绪联翩,想的却又都是这七年来的点点滴滴。
如屋里的灯火般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