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澜在衣柜最底层摸到那个铁盒子时,指腹先触到了盒盖的锈迹——是爸爸早年给她装弹珠的铁皮盒,后来成了她藏“秘密”的地方,十六年来,搬了三次家都没舍得扔。她坐在地板上,借着窗台透进来的微光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柯文留下的素描本,用红绳系着的山楂核,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是她八岁时歪歪扭扭的字迹:“柯文,我在老巷口等你,带了水果糖。”
指尖抚过素描本的封面,磨得发亮的纸页边缘,还留着当年被雨水泡过的褶皱。她翻开本子,一页页往后翻,画里全是野山楂树:春天抽芽的嫩枝,夏天挂果的繁茂,秋天红透的果实,冬天光秃秃的枝桠。偶尔会出现旧楼的窗台,空荡荡的,直到最后几页,才出现两个牵手的小女孩——穿蓝裙子的柯文,穿白裙子的自己,坐在野山楂树下,手里各捏着一颗圆滚滚的糖。
眼泪滴在画纸上,晕开了炭笔的痕迹,像十六年前那个清晨,柯文留在本子上的泪痕。白澜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最终还是给柯文发了条消息:“明天有空吗?画廊改造方案初版好了,想和你对接细节。”
消息发出去三分钟,柯文回了个“好”,跟着又补了一句:“在哪里见?”
“老巷口的张记馄饨店,”白澜盯着屏幕,指尖微微发颤,“记得你以前喜欢吃他们家的鲜肉馄饨。”
过了一会儿,柯文回了个“嗯”,后面跟着个小小的句号,像句没说完的话。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白澜提前十分钟到了馄饨店,点了两碗鲜肉馄饨,多加醋和香菜——是柯文小时候最爱的口味。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巷口的梧桐树,树干比小时候粗了一圈,枝叶繁茂,遮住了大半天空,恍惚间仿佛还能看见八岁的自己,背着书包,攥着两颗水果糖,从树影里跑过,往旧楼的方向去。
“抱歉,来晚了。”
柯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清晨的沙哑。白澜回头,看见她穿件浅灰色针织衫,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头发披在肩上,比昨天在画廊时柔和了些。她在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两碗馄饨,睫毛颤了颤:“你还记得……”
“记得你吃馄饨要多加醋和香菜,”白澜把碗推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手,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凉,“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柯文拿起勺子,小口吃着馄饨,没说话。店里很安静,只有老板煮馄饨的“咕嘟”声,和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白澜看着她,突然想起旧楼里的午后,她们分享一个冷硬的馒头,柯文也是这样,小口小口地吃,怕吃快了就没了,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像在确认她会不会突然离开。
“画廊改造,你有特别想加的东西吗?”白澜搅了搅碗里的馄饨,打破沉默。
“没什么特别要求,”柯文放下勺子,喝了口汤,“实用就好。只是……”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白澜,眼底藏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能不能在展厅角落,留一块小展柜?放些……旧东西。”
白澜心里一动,想起铁盒里的素描本:“当然可以,多大尺寸合适?我记一下。”
“不用太大,”柯文的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一下,“能放下一本本子,几颗山楂核就好。”
吃完馄饨,两人沿着老巷往深处走。巷子里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绿油油的,遮住了当年的涂鸦。走到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是栋崭新的商场——这里就是旧楼的遗址,当年的“鬼楼”早就被拆了,连地基都埋在了商场地下。
柯文站在广场中央,看着商场的玻璃幕墙,眼神里带着点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块刻着花纹的地砖前,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砖面:“这里以前是旧楼的门口,有个破栅栏,你总从那里钻进来,裙子上沾满了草屑。”
白澜也蹲下来,看着那块地砖,仿佛能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背着小书包,从栅栏的缺口里钻进去,手里拿着给柯文带的馒头,跑得气喘吁吁。“你连这个都记得?”
“记得。”柯文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树叶,“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两颗水果糖,说‘这个甜,你吃’。那是我第一次吃水果糖,橘子味的,真的很甜。”
白澜的眼眶突然发热:“可你那时候总说野山楂甜,我偷偷尝过一次,酸得牙都快掉了。”
柯文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阳光一样,照亮了她眼底的落寞:“那时候没吃过别的甜的,觉得野山楂就是最好的。后来去了北方,养父母给我买了水果糖,才知道原来甜可以是这个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起北方的生活。白澜没说话,安静地听着,像小时候那样,坐在旧楼的地板上,听她讲那些没说完的心事。
“养父母很好,”柯文的手指蜷缩起来,捏着衣角,“他们话不多,却会给我买素描本,送我去学画画。他们走之前说,‘你要是想回南方,就回去吧,那里有你想找的人’。”
白澜的心猛地一缩:“你早就知道,我在找你?”
柯文点了点头,眼里泛起了水光:“孤儿院的院长告诉我,有个叫白澜的小女孩,每个周末都来问,有没有一个穿蓝裙子、叫柯文的孩子。我那时候不敢找你,怕你早就忘了我,怕你有了新的朋友,不再需要我了。”
“我从来没忘过你。”白澜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从手腕上解下红绳,把山楂核放在柯文手心,“我带着它走了很多地方,怕我忘了你,也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柯文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握紧手心的山楂核,眼泪落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白澜伸出手,想抱住她,却在半空中停住——她怕这个拥抱太唐突,怕柯文会像小时候那样,因为害怕而躲开。
“澜澜,”柯文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却笑了,“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不告而别,让你找了我这么久。”
“没关系,”白澜也笑了,眼泪掉了下来,“现在你回来了,就好。”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很暖。广场上有人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像小时候她们在旧楼屋顶上看见的星星。柯文看着风筝,突然说:“澜澜,我们……重新开始吧?”
白澜看着她,用力点头:“好。”
她们没有拥抱,也没有说更多缠绵的话,只是并肩站在广场上,看着远处的风筝,像小时候那样。白澜知道,柯文心底的“怕”,不会因为这一次谈话就消失,她心底的“念”,也需要时间去慢慢诉说。但没关系,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填补这十六年的空白,去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慢慢说给对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