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
他指的是。
拿一生去完成一件事,还是为了某个人?
“为了死水不干……?那难道不是它流去的方向吗?”
卫瓴用手指点破水里的自己,既是问亦为答,背影像秋后枯黄的草原,内敛无声息。
身后的尉迟玄沉默了良久。
“你想看看下面的羲和潭吗?”
不知何时,尉迟玄已经走近,站在她身后,低头看向水中渐渐恢复清晰的卫瓴,卫瓴也望着水里泛微波的尉迟玄,“好。”
“如何看?”卫瓴站起身,顺好衣摆。
“跟我来。”
尉迟玄先行离开,镶铁硬革马靴踏上沙石,踩出沙拉拉声音。
卫瓴跟过去,潭边离山崖边只有两人并排过的地儿,四周比较开阔,将下面的树林尽收眼底,微风徐徐,带着水的阴湿。
他停在边缘,背影高挑清冷,高束的马尾垂在颈后,革带将他腰身束得劲瘦。
他回过首,长身玉立在岌岌可危的崖边,让开一步,“上这。”
卫瓴小心翼翼靠近,站至他身侧,探头向下。
下面是处近乎椭圆的潭,难怪叫羲和潭,如果说上面这个像弯月亮,那下面的便是一轮云雾缭绕的日,瀑流在下方激起白色的水花,难测深浅,阴凉之气向上弥漫。
“没想到这里竟有此奇景。”卫瓴抬头冲他说。
一下对上了尉迟玄的眼,他方才一直在看她,面上淡淡的,周身却沉甸甸的,卫瓴觉察出他此刻心中有事儿,心思极重,重到已经听不进去,也看不进去其他,掉进了自己深沉的漩涡。
卫瓴心下一冷,不会是打算把她推下去吧……
看向潭底,刚才过来之前她就在心底猜忌,料定了这高度尚可,她又会水,掉下去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才敢安心到他身侧。
“后悔过来了?”
见她神情有异,他难测地问。
卫瓴一挑眉头,从容、无所谓,甚至有种死也要拉人垫背的豁然,同秋风一般飒,“就算下去我也会拉上你。”风扬起她的衣袂。
闻言,尉迟玄略显不屑地勾唇一笑,狭长凤眸瞥来,戏谑又阴鸷,被风燃上了不属于他的秋色,是轻微的落寞,突如其来出手搡了她一把。
卫瓴反应极其迅速地抓住他衣袖,“你来真的?!”
什么?
难道她们猜错了吗……
根本不容她到屏山和皇兄碰面,要把她留在百丈谷?
见她面色大变,不再是方才浑不放在心上的嚣张,尉迟玄眼里漫上一抹恶趣味的悦色,被稀释得特别淡,邪气、散漫,任由袖子被她抓在手中,没踹临门一脚,却也不将她拉到安全的地方,处于危险之境。
模糊不清的边缘,晦暗难辨的态度,未知的不只有下一秒,还有他们的各怀鬼胎。
他们像在摸索、试探,在彼此布满荆棘、陷阱的迷雾里跌跌撞撞。
卫瓴的胸口已经因为紧张而上下起伏,她根本分不清他是故意逗她,还是起了杀心。
他打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混浊、肮脏的邪气,让人觉得无论他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冷血之事都有可能。
若是真叫他在这把自己杀了,怎么成,分明自由就在眼前了,她离抽身就差一步了。
……
卫瓴趁他没有接下一步的动作,赶紧站稳脚跟。
不能坐以待毙,现在他俩都在山壁的边缘,能下手的不只他一个,况且,再不济也不能白死在他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撞向尉迟玄。
卫瓴肩头传来巨大的阻力,坏了!尉迟玄下盘极稳,他退了一步,就将脚深深踩进地里,定住了身子,卫瓴心底暗叫不妙,当即就要补推一把,可那尉迟玄突然卸了力,任自己身体掉下去,经这一波三折,卫瓴也摇摇欲坠,那一瞬卫瓴在他脸上看到了“果然如此”的自嘲,他在笑,一种扭曲的、伪造成心满意足的自嘲,透彻心肺的悲凉、冷漠和嘲讽。
活像个怨气浓厚的厉鬼,疯癫成魔又心如枯槁,而她把他又往深处推了一把,要让他万劫不复。
她后背汗毛倒竖,鬼使神差在最后关头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
只是感觉那一刻,胸中一痛。
卫瓴趴在石头上,胸口被硌得生疼,胳膊也大力向下拉扯,这疼痛让她恍惚一瞬的头脑清醒过来。
不行,杀不了他,她也得此刻快逃,否则等尉迟玄反应过来,让他又得了先手,她处境就糟了!
懊恼自己为何要拽住他!都已经推了,为什么又要抓住他!
思绪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卫瓴立马要松开手。
“松手,我不会水,松手,你就能走了。”
卫瓴心头一震。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一毫波澜,比冬天早晨屋外积了一夜的厚雪还平静,可是一双狭长眸子死死锁住她,绞着她,要纠缠到海枯石烂,断不了、理不清地纠葛到山无陵,江水无竭。
他的眼神告诉她,不是假话,他确实不会水,他的眼神却也说着与傲慢的嘴不一样的反话。
别放开手。
……
下面的潭水深浅不知,有可能他会活着爬出来,追她到天涯海角,像鬼一样,生生世世,去无数个轮回中报复她,也可能会直接淹死在这儿,其他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过来,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如何给他下软筋散了……
“你这样胳膊就又伤了,还不松手吗。反正早就想杀了我,你现在又何必装?”
平淡无波的嗓音沾了湿气,低哑又性感,竟真让她读出几分了无生志。
可是听得卫瓴一股无名火起,“想死就滚远点儿,别在我面前发疯!”手里依然牢牢抓住,手背的筋绷直了。
他的睫毛一颤,悬在下面望她,冷面下压着汹涌情绪,瀑流的水珠打在他面上,沾了湿气,眼眸仿佛也潮湿,似梅雨天闷湿不透气。
卫瓴狠狠凝起眉头,烦躁得要命,好像有把燥火一直在焚烧她的耐心和理智,尉迟玄的手一直从她手里往下滑,手心还紧张得出了汗,她的身子也在摩擦着沙石往前移,周围根本没有她能勾住的东西,况且她一只手拽不住,必须双手都用来拉尉迟玄。
“有没有人啊?!”她喊道,希望把那群肃兵引来,水声却盖过了她的声音。
这里简直是尉迟玄杀人埋尸的绝佳地点,却不知为何局面就成了现下这般。
再这样下去,不是她抓不住,就是两人一起掉下去。
她立马观察环境,“那有石头,你踩上,踩上那里借力!”她急道。
尉迟玄不为所动,“松手,若我上去,你未必能再遇此良机杀了我。”
竟然是他在劝她把握好机会,结果了他。
她要夸他真是煞费苦心了,是吗?
天已经昏暗下去,气温随之下降,卫瓴却满头汗,颈侧的血管怒张。
“你会后悔的。”他像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她宁信这家伙会为了独活去杀遍天下人,都不信他眼睁睁去死。
他越说,卫瓴越笃定这就是个圈套!
对,一定是尉迟玄又想了什么混招折磨她!
那他得逞了,卫瓴已经能感觉到肩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伤崩开了!
卫瓴眼神一定,如他所愿,松开了手。
心中默念:疯子。
再优柔寡断,唯一下场就是他们一起掉下去,大不了自己跳下去救他,这样僵持下去,她反而会力竭,什么都做不了。
谁知,那尉迟玄掉下去之前,却一把抓住了她松开的手?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卫瓴的身体已经无法控制地下坠。
“啊啊啊啊——”
卫瓴的身体在沙石上快速拖过,地上流下拖行的痕迹。
失重,下坠。
本就慌乱极了,尉迟玄还死死抓着她,连挥舞手臂找平衡都做不到。
“嘭——!”
巨大的水花,卫瓴双耳差点灌聋了,水一下将她淹没,四面八方涌上来,呛进去一大口,立马闭了气。
这下面的水,饶是她都觉得寒彻骨,差点抽了筋,摆动手臂要浮出水面去,身上却挂了个尉迟玄,尉迟玄这旱鸭子把她手臂抓得死死地,因天光已经不明,水里昏暗不足以视物,卫瓴只能托了他一并往上浮。
她就知道!
尉迟玄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让自己弄死他!
睚眦必报的小人。
她又不是不管他了!
“哗啦~~”两人出了水面,卫瓴摆摆头,眯起眼找从哪上岸,费力往水浅处游去,尉迟玄好沉!亏了他没瞎扑腾,总算游到脚能沾地的浅水里了。
“你不该拉我那一把。”尉迟玄呛得比她厉害,头发湿漉贴在脸上,鸦羽般的睫毛挂着水珠,差点淹死了,还在嘴硬说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卫瓴一拳捣他脸上,“我是多余,我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魔怔了似的拉你这个疯子!”
那一拳实打实,她一点儿也没收劲儿,尉迟玄也拿脸结结实实接住了。
她甩胳膊,摆脱尉迟玄铁钳似的手,“撒手啊!”他不放手,卫瓴干脆用另一只手一拍水面,溅起的水波把他俩本就湿透的头发,打得更湿了,紧贴在脸侧,水哗哗往下流。“明明就不想让我松手,又一直让我撒手,撒手!你这个疯子,失心疯,混蛋,现在衣裳全湿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啊?!”
又朝着水面挥了一拳撒气,水花在两人之间落下。“哗啦啦啦——”
崖上的红叶被风吹来,落在水上,像一只只扁舟,在他们身侧漂泊,摇摇晃晃,无处可停泊。
也如他们在风雨中摇晃的心。
一片红叶卡在卫瓴濡湿的发间,她的眼眶发红,殷唇紧抿得平直,明眸如刃。
卫瓴胸中一股戾气腾腾向上窜,压都压不住,发了狠地瞪他。
她为什么这么生气,感觉有股火气在胸口无处可撒,没法宣泄,很堵,堵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怎么去解脱!
她就是在气自己,气自己优柔寡断,气自己的恻隐,气自己妇人之仁,气自己成事不足!
气得她眼眶发酸,戾气大涨,想要去摧毁、破坏。
尉迟玄俊脸上生生挨了一拳,闭上了招人嫌的嘴,隔着水,怔怔地看卫瓴在自己面前发泄,刀削斧刻的面上挂着水溜儿。
她的面上染上了他熟悉的狠厉,可是又红着眼眶,“好,你不是叫我莫失良机吗?我现在就淹死你,淹死你这个疯子,大不了咱俩今天都死在这儿!”她抓住尉迟玄往水下摁。
爽——!!!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线下已被真实,怒斥本人断在此处,乃是实打实毒妇一枚
[撒花]
以上一改,二改如下:
斥本人挑衅[爆哭][爆哭][爆哭]并无情敕令,让俺拱蛋[爆哭][爆哭][爆哭]
此时余光一晃,叫住路过的李某,“那个,我请教你个事儿,话密,惹人这一块……”
李某:不光要有钢铁般的意志,还要有铁打的身躯,毕竟,挨打这一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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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求你,别撒手,别让我坠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