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 第1章 第1章

H大附属幼儿园。

下午四点，园门缓缓打开，放学的小朋友如同脱缰的野马，蹦蹦跳跳，一股脑儿奔向自己的家长。

管研站在门口翘首等待着，十分钟了，依旧没有看到陈小帅的身影。

周遭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三两家长，和园门口的保安。

管研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朝幼儿园里面走去。远远地，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幼儿园的一间教室门口，和小伙伴一起叠纸片。

“小帅！”管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走上前去，喊着陈小帅的名字。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诧异：“怎么是你来接我？我爸呢？”

“你爸在开会。”管研蹲下身子，拿起一旁他扔在地上的书包，挂在手上。

“他又不来接我...”小男孩小声地抱怨一句，站起身，挥了挥手，乖乖地和同学告别。

H大附属幼儿园就在H大的背面，走一小段路，就是H大的大门。

管研牵着陈小帅，刚走到H大门口，陈小帅就站着不动了，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她，管研扬了扬眉，满脸问号。

陈小帅伸出之前在地上摸过的脏兮兮的小手，仰起头，撒着娇，看向管研，意思很明显：要抱。

这小子，每次来接他都要抱，没有一次例外。

管研任命地蹲下来，抱起陈小帅圆滚滚的身子，朝着H大里走去。

虽然才上幼儿园，但小帅长得比一般的小孩都壮实，吨位也重一点。

坚持走了十分钟，管研就气喘吁吁，整个人热得不行，汗水滴滴掉落。她将陈小帅放到地上，蹲在他的面前，商量着道：“你自己走，行不行？我实在是抱不动了！”

陈小帅站在地上，仰起头，看着满头大汗的管研，瘪了瘪嘴，声音里有不开心：“如果是爸爸接我，他一定会抱我回家。”

管研扯了扯嘴角，认命地再度抱起陈小帅，坚持往前走着。

阳光下，重合的两个影子，拉得分外长。

终于，管研抱着他走进了H大的校园里，只感觉双臂已没有知觉。

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新开张的肯德基餐厅，陈小帅又吵着要吃鸡腿。

管研没办法，只好依照着做。

肯德基里冷气很足，管研找了个门口靠窗的位置，掏出手机，给陈小帅点了餐。

这个点，学生并不多，管研靠在椅背上，缓了很久，才晃过神来，感受到冷气在皮肤上拂过的触感。

她拿起一根薯条咬了一口，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肯德基的大门被推开，一个身形高大而挺拔的年轻男人径直走了进来，手上拿着车钥匙，明显不是学生。他穿着一件质地轻薄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纽扣，袖子被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中段，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和一款设计极简的铂金腕表。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裤包裹着长腿，整个人透出一种被精心打理过的、与这喧闹快餐店截然不同的冷冽秩序感。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静，像蕴藏着稳定能量的深海，在扫视店内环境时，带着一种惯于掌控的审视。

“我还想吃冰激凌。”吃着满手是油的陈小帅，推了推发呆的管研，看着不远处的新品冰激凌海报，眼神里满是渴望。而他的桌前面，是没有吃完的奥尔良烤翅和汉堡包。

“陈小帅！刚点的东西都没吃完，不能浪费粮食！”管研一口拒绝，继续道：“就算你爸爸在这里，他也不会同意！”

“我要告诉我爸爸，你想饿死我！快点，我要吃冰激凌！”陈小帅不听，开始哭闹不止。管研捂住额，闭了闭眼睛，认命的拿出手机，给陈小帅点了一个甜筒冰激凌。

大门口的男人被声音吸引，眼光落到这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犹豫两秒，尝试性地喊了一句：“管研？”

管研抬起头，张大眼睛，顿了好几秒，只是觉得面熟，却又叫不出名字，

“陆堂。”男人漆冷的眼眸下掩，脸上表情微妙，敛去眼里的情绪。

许久之后，管妍脑海中慢慢浮现起少年的脸，和现在这人慢慢重合起来。

“陆堂？”管研感觉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当初的清冷少年，平日里站在那里，都像一道沉默的方程式。

陆堂是她的高中同学，当年他成绩优异，是众人眼里的焦点，老师心中的宠儿。可他脸上总是没有太多表情，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甚至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在他的周遭弥漫。平日里他很少说话，嘴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那是长期专注于思考形成的弧度。解题时，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草稿纸上翻飞，快速写出正确答案，动作精准得没有一丝冗余，她时常感慨：真正的力量，从来不需要声张。

她还记得，他是那一届全市理科高考状元，考出了学校建校以来的最高分，出分那天晚上，学校在校门口放了一个小时的烟花庆贺。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更是由Q大校长奔赴千里，亲自送上门的，新闻媒体还专程来学校对他进行了采访报道。时至今日，陆堂的事迹还在江北市一中流传着。

毕业后，高中同学各奔东西，也都失了联络。后来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是在同学口口相传中听个大概，据说他后来读了博士，还出国交流过。博士毕业后，他创业开了公司。

“是我。”男人看到她迟疑的目光，肯定她的猜测。

陆堂看着眼前穿着幼儿园园服的可爱小男孩，开口道：“小孩多大了？”

多年未见，在管研心中，学霸的光环依旧还在，下意识地回答：“四岁了。”

陆堂挑了挑眉，伸出手，摸了摸陈小帅的头发：“挺可爱的。”

也不等管研说什么，转身推门走了，连东西都没点。

眼神跟着他的身影出去，看到他长腿跨进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迈巴赫轿车，汽车缓缓发动，隔着车窗，只看见他微微昂起的下颌线，她收回目光，想着同时江北市一中出来的，人家已一幅成功人士的模样，自己还是一名牛马硕士研究生。

“我要上厕所！”陈小帅的话一出，瞬间打断了她的思绪，管研忙站起身，牵着陈小帅，直奔肯德基洗手间，将刚才的一切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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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研，你那部分的PPT做好了吗？”小组群里的微信消息不停闪烁，送完陈小帅回家，一到宿舍，管研就赶紧拿出电脑，打开知网，开始找论文，为即将到来的课堂汇报作准备。

工作三年后，再来读研，管研这段时间一直在适应身份上的转变。她们班上有个同学叫张小雅，和管研的经历差不多，也是先工作后读研。两人恰巧还分到同一个宿舍，这让管研感慨终于在学校找到了同类。

张小雅以前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上班几年后，跨专业选择继续读研。

以前上班时，熬夜加班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再回到学校，面对熬夜做PPT这种事，简直是手到擒来，简直是小儿科。

凌晨十二点半，管研终于做完了第二天要在课堂汇报的PPT，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看向背后的小雅，发现她也正将电脑关机，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说，我们两个人，此刻像不像以前加班结束，准备下班的状态？”小雅笑道。

可别说，还真像。

到哪里都甩不掉被摧残的命运，开学一个多月了，感觉读研并不比上班轻松。

小雅收拾完桌子，看向管妍，道：“校门口蜀家烤串？”

看了看时间，还没十二点，管研点了点头，拿起手机，两人一块出门，直奔校外夜宵店。

研究生没有本科阶段的门禁，学习氛围也更宽松自由。

夜深人静的时刻，夜宵店依旧人声鼎沸，坐满了喝酒聊天的食客，大部分都以学生为主。

管研和小雅在夜宵摊外，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朝着正在烤串的老板喊了一连串要点的东西，再喊了两瓶啤酒。夏夜晚上，凉风袭来，烤串飘香，喝着啤酒，直到这一刻，管研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是H大的一名研究生了。

“明天上午咱们俩可以好好睡一觉，下午上完五六节课，你陪我去参加一个座谈会。”撸串间隙，小雅看着手机里的讯息，眼睛晶亮。

“什么讲座？”管研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飘香的烤串上。

“我前公司老板要来咱们学校开讲座。”

管研想着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没有其他事情了，也就允诺了下来。

“我跟你说，我前老板可牛了，Q大本硕博连读，并且提前一年毕业，学霸中的学霸，真正的大牛级的人物。”小雅拿起一根烤串，边吃边兴致勃勃地道，“他在博士期间就开始创业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就获得了几轮融资，发展前景非常大。听前同事说，目前正积极开拓海外市场。”

“那你辞职出来读研，毕业后还能进吗？”管研忍不住出声问道。

“说实话，不管是福利待遇，还是工作氛围，嘉禾科技真的是行业翘楚。如果不是读研，我肯定不会出来。”小雅喝了一口啤酒，心里没底，“照它这种发展势头，我觉得招聘要求会越来越高，研究生毕业后，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嘉禾科技上班。”

这几年学历贬值加速，本科能进的学校，说不定研究生毕业后，还进不去了。

第二天，管研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她挣扎着爬起来，看向对面床的张小雅，她也刚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嘴里念叨着晚上再也不喝酒了，现在整个人脑袋都要爆炸。

管研也感觉头有点晕，但想着下午还有课程汇报，挣扎着爬起来，勉强化了个淡妆，让自己看起来起色好点。

下午的汇报课，管研获得了老师的点赞。在社会职场上混了几年，再返回校园的，管研相较于一直处在象牙塔的学生更显成熟，查找到的资料也更加丰富。整个汇报下来，显得比别的学生的内容更加的立体丰满。

管研走下讲台，刚坐定几分钟，一旁的小雅就将头伸过来，语气神秘兮兮：“管研，我们待会提前十分钟溜出去。”

管研看了台上另外汇报的同学一眼，小声问：“讲座要开始了？”

“不是，我们得提前去抢位置。晚点去，就没地方了。”

十分钟过后，趁着其他同学在台上汇报之际，小雅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书包，拉着管研蹑手蹑脚地走出教室，朝着楼梯走去。

管研想着自己从小就是理科白痴，今天来听理科讲座，可算是瞎子听讲，完全不懂了。高中读的理科，物理化学成绩经常在及格边缘徘徊，上大学时，管妍迫不及待地转了专业，弃理从文。

当小雅拉着管研急急忙忙赶到生物化学院的小礼堂时，里面早已经座无虚席，扫视一周，才勉强在最后面的墙角，才找到两个位置。

两人刚坐定，主席台上就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各位同学，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听我们今天的讲座。今天我们请到的嘉宾，是H市嘉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CEO陆堂。大家掌声欢迎！”

礼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上讲台。

管研眯了眯眼，看向台上，是昨天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庞。

今天的他穿着褐色的三件式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的框架眼镜，头发随意抓了几下，凌乱中彰显有型，他目光炯炯，眼眸深邃，扫视全场的学生一眼，开始讲座内容。和昨天的他，风格完全不一样。

原来，他出现在她们学校，是来办讲座的啊。

一旁的小雅很是兴奋，扯着管研的手臂，小声道：“管研，他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我那牛逼闪闪的前老板！”

可真巧，小雅是陆堂的前员工。她早该想到的，陆堂也是Q大的本硕博连读，也是自主创业。

聚光灯下的陆堂，剑眉星目，微微侧着头，耐心地听着主持人的提问。

管研环绕周遭一圈，发现不少同学都听得认真，时不时举起手机拍几张，

到了提问环节，学生问得最多的问题，竟然是怎么才能去嘉禾科技工作。

听到这些个问题，一旁的小雅更是哀嚎不断，反复念叨着，她怎么就辞职出来读研了呢。

讲座结束，学生们一拥而上，将讲台围得水泄不通，陆堂成为了人群的中心。

小雅拉着管研朝前方挤过去，想要去凑凑热闹。

管研想着前一天在KFC见到陆堂的场景，她站在原地，对着小雅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管研实在不想再凑这个热闹，主要是她不知道和他点什么。尽管是高中同学，这么些年过去，两人似乎早就不在同一个世界，没太多话讲。

小雅努力地朝着人潮中心挤去，像一个狂热的粉丝。

管研站在礼堂最后面，透过人潮，看着被层层包围住的陆堂，心中感慨，果然学霸在什么时候都吃香。当年陆堂成绩很好，下课后从不缺乏围着他请教问题的同学。高考放榜，Q大的校长带着媒体记者，跨越千里，亲自将通知书送到他的手上，成为市民茶余饭后的焦点谈资。而现在，即使已经过去好多年，陆堂又因为参加益智类综艺节目，收获了一波仰慕他智商和才华的粉丝。

现场人太多了，秩序有点失控，学校安保人员赶到现场，将被人潮层层包围的陆堂救出重围，迅速地离开这狂热的人山人海现场。小雅自然也是没有单独和陆堂说上话，满脸遗憾。走到化学楼一楼，她指了指洗手间的位置，示意要先去上个厕所。

管研点点头，就在洗手间门口等着她。

正当管研低着头，百无聊奈用脚踢着地板上的小石子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管研。”

管研抬起头，落入一双沉静深邃的眼眸里，正是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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