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临近,像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在校园上空,连午后喂猫的闲暇都显得奢侈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纸墨和隐约的焦虑气息。
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俨然成了他们临时的根据地。书本和试卷堆叠了半张桌子,江眠的笔记摊开在中间,像一份共享的宝藏。陆屿的解题风格越发凝练精准,而江眠在他的影响下,思路也变得更加开阔跳脱,不再拘泥于标准答案。
“这道函数题,”江眠用笔尾轻轻点了点陆屿的草稿纸,“你用的这个方法,参考书上没有。”
陆屿头也没抬,笔尖不停:“自己想的。步骤少,不容易错。”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经由实力淬炼出的自信。江眠看着那简洁到近乎优美的演算过程,心底悄然泛起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
高强度学习的间隙,陆屿会停下来,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腕。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的江眠身上。江眠复习时有个小习惯,遇到特别难的题目,会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全神贯注。
有一次,江眠正被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困住,咬了半天嘴唇也没思路。忽然,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被推到他的手边。
江眠一愣,抬头看向陆屿。
陆屿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有些生硬:“补充点糖分。低血糖犯了更麻烦。”
江眠剥开糖纸,将橙子味的硬糖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他弯起眼睛:“很甜。”
陆屿的耳根又悄悄红了,含糊地“嗯”了一声,重新埋首于题海,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互动,成了枯燥复习中一点隐秘的甜。
然而,并非所有时刻都如此平静。一个周五的晚上,他们复习到图书馆闭馆。外面下起了冰冷的冬雨,雨势不小。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到校门口,陆屿摸遍口袋,才发现机车钥匙不见了。
“可能落在教室了。”他皱眉,“你在这里等,我回去拿。”
“一起吧。”江眠说着,已将伞倾向他那边。
教学楼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他们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上了楼,教室里空无一人。钥匙果然在陆屿的课桌抽屉里。
拿到钥匙,正准备离开,江眠却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
“我的物理错题本,好像也忘在桌洞里了。”那是他整理了整整一周的心血。
两人又折返回去。就在江眠从桌洞里拿出本子时,教室门忽然“咔哒”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关上了!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
他们被困住了。
陆屿第一时间冲到门口,用力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他猛地拍了几下门板,外面只有雨声和逐渐远去的、带着恶意的窃笑声。
“是赵明轩。”陆屿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冷硬。他认得那笑声。
手机信号在这里极其微弱,求救电话拨不出去。陆屿尝试用力撞门,老式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却异常坚固。
“别浪费力气了。”江眠反而比他冷静。他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他们在教室里搜寻了一圈,窗户都装了防盗网,别无他路。初冬的夜,寒气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温度下降得很快。
江眠打了个寒颤。他穿得不算厚,刚才又淋了点雨,此刻冷意开始侵袭四肢。
“冷了?”陆屿立刻察觉到。
“还好。”江眠不想让他担心。
陆屿没说话,脱下自己的皮质夹克,不由分说地披在江眠肩上。夹克上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以及那种熟悉的、干净又凛冽的气息。
“我不……”江眠想拒绝。
“穿着。”陆屿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持,“我火力旺。”
他里面只穿着一件薄毛衣,却站得笔直,仿佛真的感受不到寒冷。他在教室里踱了几步,最终在墙角坐下,背靠着墙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这里背风。”
江眠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夹克的温暖和身边人散发的热量,确实驱散了不少寒意。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能清晰地听到陆屿平稳的呼吸声,感受到两人手臂相贴处传来的稳定力量。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逝。
“抱歉,”陆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懊恼,“又是因为我。”
“不关你的事。”江眠轻声说,他将身上的夹克裹紧了些,“是做事的人错了,不是你。”
陆屿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声问:“江眠,你想考哪所大学?”
江眠怔了怔,报了一个以物理系闻名的顶尖大学的名字。
“嗯。”陆屿应道,“挺好的。”
他没说自己想考哪里,但江眠仿佛能听到他未说出口的话——我会去那里找你。
这个认知让江眠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安稳的暖意包围。
“陆屿。”
“嗯?”
“等考完试,去我家吃饭吧。”江眠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奶奶说,想谢谢你上次的姜茶。”
黑暗中,陆屿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邀请他去家里,这意味着……更深的接纳。
“……好。”他哑声回答,一个字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后半夜,保安巡逻时听到了动静,终于把他们放了出来。雨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陆屿坚持把江眠送到了他家楼下。老旧居民楼的灯光昏暗而温暖。
“快上去吧。”陆屿看着江眠冻得有些发白的脸,催促道。
“嗯。”江眠点点头,脱下夹克还给他,“你也快点回去,洗个热水澡。”
他转身走上楼梯,在拐角处回头,发现陆屿还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
那一刻,江眠忽然明白,所谓“归处”,并不一定是一个固定的地方。它可以是黑暗教室里并肩依偎的温暖,可以是雨夜巷口无声的守护,也可以是此刻,有一个人,在灯火阑珊处,目送你回家。
而对于陆屿而言,那个亮起灯光的窗口,那个邀请他进入的、带着姜茶暖香的世界,就是他漂泊已久后,终于寻得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