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那场谈话,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湖中,最初的激烈涟漪过后,留下的是持续而深沉的余波。表面上的校园生活依旧,但陆屿和江眠都清晰地感知到,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
他们没有再刻意避嫌,依旧一同去图书馆,一同在午休时讨论题目,但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多了许多审视与探究。陆屿变得异常沉默,他身上那股惯有的、外放的锐气收敛了许多,转而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东西。他不再轻易被赵明轩之流的闲言碎语激怒,只是偶尔投向对方的目光,冷得像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物理竞赛的备战中。江眠的笔记被他翻得起了毛边,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自己的批注和更精妙的解法。他不再满足于“会做”,而是追求“最优解”,追求那种近乎艺术的美感。
“这里,”江眠指着陆屿草稿纸上一个极其复杂的推导过程,“可以用更简洁的模型,虽然会牺牲一点精度,但思路更清晰,不容易错。”
陆屿盯着图纸,眉头紧锁。若是以前,他或许会固执己见,捍卫自己方法的“完美”。但此刻,他沉默了几秒,拿起橡皮,将那繁复的步骤一点点擦去。
“你说得对。”他声音低沉,接过江眠递来的蓝色铅笔,重新开始演算,“决赛场上,稳定比炫技更重要。”
江眠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底泛起微澜。他看到了陆屿的改变,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真正地将外界的压力内化为了前进的动力。这座孤岛,正在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主动调整着自己的航道。
决赛前三天,班主任李老师再次将他们叫到办公室。这一次,她的神情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学校和各科老师,对你们近期的表现有目共睹。”李老师将几份课堂测验和作业推到他俩面前,“尤其是陆屿,各科老师都反映你最近态度非常端正,作业质量进步显著。年级组综合考虑后认为,那封匿名信的内容缺乏事实依据,关于竞赛资格的质疑不予采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并肩站立的两个少年,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学校决定,全力支持你们参加决赛。不要有包袱,放下杂念,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就好。”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尽头的夕阳正好,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听到了吗?”江眠轻声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学校支持我们。”
陆屿“嗯”了一声,目光望向窗外。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不会让你……不会让相信我的人失望。”
决赛日在一个周六上午。考场设在本市的大学里,气氛比复赛时更加庄重肃穆。
拿到试卷,陆屿快速浏览了一遍,难度果然又上了一个台阶。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拿起笔,沉浸入物理的世界。他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流畅,那些与江眠日夜讨论、反复推敲过的知识点和解题技巧,此刻如同呼吸般自然涌现。
江眠坐在他不远处,下笔沉稳。他偶尔会抬眼,能看到陆屿微微前倾的背影,那专注的姿态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让他也感到无比安心。
最后一道大题是一道结合了电磁学和近代物理思想的综合题,极其刁钻。考场里已经响起了些许焦躁的叹息声。陆屿在草稿纸上画了几下,忽然停下了笔。他回忆起前天晚上,江眠给他看过的一道类似的拓展题,当时江眠说:“这种题的关键在于跳出常规框架,从场和能量的本质去理解。”
他闭上眼睛,几秒钟后重新睁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放弃了最初复杂的计算,转而从一个极其精炼的物理图像出发,寥寥几步,直指核心。
交卷铃声响起,陆屿和江眠几乎同时放下笔,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一丝确认。
成绩在一周后公布。学校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贴上了大红喜报。
“热烈祝贺我校高一(三)班陆屿、江眠同学,在全省中学生物理竞赛决赛中分别荣获一等奖、二等奖!”
陆屿的名字,排在了江眠前面。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校园。这一次,再没有任何窃窃私语和怀疑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祝贺与钦佩。实力,是最好的辩白。
放学后,两人再次来到后巷。猫咪们亲昵地围上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陆屿从书包里拿出那个装着奖状的硬壳纸筒,却没有打开。他看着江眠,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成功的喜悦,有压力释放后的轻松,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
“江眠,”他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谢谢你。”
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在我几乎要被黑暗吞噬时,成为我的光。
江眠没有说话,他只是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那颗小舟书签,铃铛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未尽的话语。
陆屿看着他被夕阳柔化的眉眼,看着他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心中那片曾经荒芜孤寂的岛屿,仿佛终于迎来了永恒的春天。
他伸出手,不是握住书签,而是轻轻覆上了江眠拿着书签的手。这一次,动作坚定而温柔,不再带有任何迟疑。
“走吧,”他说,手指微微收紧,“回家。”
静川无声,已渡孤岛。而他们的航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