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为参加完联考没两天,手机逐渐减少的金额让她望钱兴叹,于是打算找份兼职,暂时渡过囊中羞涩的难关。
她在穗市唯一的人脉是宋晓棠,谁知她临时有公务回港岛了。苏云为失魂落魄地站在CM穗市分公司大楼玻璃窗前,脸上净是遮掩不住的失落。
CM穗市分公司,便是何家跟随政策于两年前最新设立的分公司。一整栋15层的大厦,里面伫立CM分公司所有员工,来来往往,或是异样地瞧一眼呆愣的苏云为,或是步履匆匆,旁若无人。
何宥鸣刚和客户会完面回来,只见苏云为在自己公司大楼前直愣愣地站着,心生好奇。距离上次见她已过半月有余,那时的苏云为还是一头黑发,半个月过去了,她把头发挑染成深紫色,在人群中十分瞩目,有些人会觉得怪异,但在何宥鸣眼中却十分吸睛,充满生机与活力。
他对于苏云为先前敢于叫嚣何远程的行为颇有好感,何远程这个混账向来没人敢骑他头上抓毛扯脸的,唯有苏云为。何宥鸣站在她背后露出热情的笑容,“苏云为,你杵在这干什么呢?”
苏云为利落地回头,挑染的紫发跟随她的动作舞动起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何宥鸣是紫发渐入迷人眼。
她诧异地问,“何宥鸣,你也在这里上班?”
她还记得何宥鸣在婚宴上跟她诉苦,他和何远程是有仇的。苏云为当时得知何宥鸣是何远程的弟弟时,还感叹,“原来是兄弟,怪不得说有仇,是要争家产吗?可看他这瘦弱的身板,满脸斯文相,争得过吗?”
何宥鸣也很震惊,他只是尝试喊苏云为,只打过几个照面的人,打多数人是过眼即忘,“你还记得我?”
苏云为脸皮厚比城墙,笑嘻嘻地说:“当然,我对长得好看的人过目不忘。”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何宥鸣一时无言以对,张了张嘴巴,也只是说:“你来找我大嫂吗?”
“是的。”苏云为沮丧地点头,“我想找份工作,所以想请她帮忙介绍,谁知她这个星期回港岛,白走一趟。”
何宥鸣不明,疑惑地问,“你怎么不提前打电话问问她在不在这?”
苏云为颓废地低头叹气,犹如找不到阳光方向的向日葵,她有气无力地吐槽,“我也是凑巧路过这,想着顺道过来找她吃饭,聊聊找工作的事情,谁知这么不凑巧。”
某地,她垂死挣扎般抬头,仰天大喊,“我还饿着呢~”
她那情绪切换毫无源头,好像川剧变脸,让人摸不着头脑。快到饭点,分公司的员工陆续下楼吃饭,何宥鸣看她斜眼冷对老天,一时不忍,热落地邀请她一起进餐,“我也还没吃饭呢,要不我们一起吧。”
苏云为再次上演变脸戏码,只需一秒钟眼里挤满期待的光芒,她抓着何宥鸣的手臂笑得十分惬意,催促道:“走走走,我已经饿得快走不动道了。”
何宥鸣在穗市时间不比苏云为长,偶有听闻员工提过穗市酒楼是穗市的老牌酒楼,是本地人时常光顾的一家店,食材味道新鲜而且地道,吃过的人皆是赞不绝口。
他还没来过,便打算邀请苏云为一起去吃。苏云为也不客气,拉着他急急忙忙地赶路,大中午的,他们得和本地人抢先占位。
落座后,苏云为熟练地拿出手机扫码点餐,点完餐才恍然想起自己囊中羞涩的尴尬。她虽拥有巨款,但她离开得很匆忙,一时无法把巨款全部带回国内,只拿了少部分,给父母和方海平买了墓地后,口袋只剩几个钢镚。表面是风光回国,实则是个穷光蛋。
她已经委托父母的熟人帮她把钱转回国内,但钱还在路上呢,口袋里实在是摸不出几个钱。
苏云为舔了舔被冷气吹得有点干的嘴唇,坐在她对面的何宥鸣入乡随俗,学着本地人正在认真地洗碗洗筷子。脸皮比城墙厚的苏云为也是不太好意思白吃白喝,她如坐针毡,小动作不停,摸摸额头,手指卷卷发尾,等到何宥鸣洗完两人的餐具,才带着商量的语气问他,“何宥鸣,我和你商量个事呗,这顿饭你先请我,等我找到工作发工资了,我再回请你,行吗?”
何宥鸣无所谓谁请客,没有苏云为,他也找不到机会来穗市酒楼吃饭,十分好脾气地点头同意道:“可以。”
苏云为乌云般阴沉的脸色瞬间又欢天喜地了。
等上菜过程中,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苏云为一心琢磨工作的事情,聊天也不知不觉往这方向带。忽地,她神色一动,何宥鸣这么一个明晃晃的机会坐在眼前,哪有不争取的道理,“你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介绍给我的?”
听了她的话,何宥鸣皱眉询问,“你不是未成年吗?能做什么工作啊?”
苏云为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已经是18岁的成年人了。”
何宥鸣颇为无奈,他还没记忆不好到忘记苏云为在和何远程对峙时叫嚣自己还是个未成年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过的生日?”
苏云为不觉得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有什么可隐瞒的,况且对方的态度决定她能否顺利找到工作。她急忙解释,“就昨天啊。”何宥鸣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语还休,苏云为咂摸出意味,对方以为自己为了找工作在说谎。她边说边翻开手机相册,“我可以给你看我的护照。”
苏云为误会何宥鸣的意思,他没有不相信她说的话,相反,他为她感到难过和不幸。一个失孤的女孩,就在昨天,落寞地过完自己的成年礼,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祝福,没有陪伴,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可是苏云为不想要他的同情,这是最不切实际的,最无用的东西,她只想要一份工作,一份能在她大学开学前挣点生活费的工作,一份能让她还没拿到剩余巨款前能维持她生活的工作,那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护照上的苏云为面容青涩,他敛下安慰的神情,苏云为大概是不屑看到这种自以为是的表情。
他思忖片刻,“你有什么特长吗?或者你擅长什么吗?”
一听有戏,苏云为微微仰头,一副思考者的模样琢磨脑瓜子,“我一个刚满18岁的女生,连大学都还没上,能会什么啊。”不过她没把这番话吐露出来,庸人自扰罢了,转而支支吾吾地说:“我会英语,可以做翻译吗?”
何宥鸣满脸歉意,他不想打击苏云为的信心,婉转地回复,“翻译工作涉及很多专有名词和专业知识,不是会说英语就能成为一名翻译的。”
苏云为撑着脸,叹气道:“那我还能干什么呀?”
何宥鸣想不透她为什么执着于找工作,这个年纪的女生不正是最活泼的年纪吗,追星学化妆或者四处游玩。工作,那时四年后才考虑的事情。“你是想从工作中学点什么吗?”
“我能学什么呀,只是想挣点钱而已。”苏云为把她的难言之隐倒豆子似的和何宥鸣诉说,他倒是明了了。
菜陆续端上餐桌,谁也没先拆筷子吃饭,何宥鸣真诚地问,“如果你单纯地想挣钱,对工作内容没有要求的话,你愿意去干打杂的工作吗?”
苏云为听出何宥鸣话中的转机,脸色愈发生动,笑得愈发灿烂,“可以啊,我无所谓的。”
“那你愿意当我的助理,帮我干点打杂的工作吗?我的秘书留在港岛总部,没跟我一起来穗市。恰好我正想招个助理替我分担一些琐碎的工作,不需要做多么专业的工作,只消跑跑腿。”何宥鸣尽量解释清楚工作要求和工作内容,避免她多想。
餐桌上的菜慢慢地不再散发热气,苏云为率先拆开筷子,十分殷勤地第一口先给何宥鸣夹一大筷子色香味俱全的牛肉炒河粉,“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后天或者下周一,等你空出时间吧。”
牛河的香味霸道地四处乱窜,何宥鸣被这香气勾引得直盯着碗里的牛河,他没有犹豫立即品尝。三两下把炒得锅气十足的牛河解决完,何宥鸣盯上被蒸得十分软糯的虎皮鸡爪。
苏云为皱着被冷气吹得冷冰冰的鼻子,有点嫌弃何宥鸣提出的上班时间,“我明天就能来上班。”
何宥鸣开始与她商讨最为重要的事情,他尝试提出一个比较恰当的工资,不住地盯她脸色的变化,生怕她不满意。“打杂的工作工资不会很高,我根据公司实习生的工资给你一个月四千,你能接受吗?”
“简直太可以了。”她把筷子一甩,激动地握住何宥鸣蜷在桌边的左手。苏云为在穗市待了五个月,对本地公司开出的工资范围大概有一个了解,很多人即使转正也未必有四千一个月。
谈妥工作的事情,苏云为心情愉悦,也顾不上吃相,嘴里嗦排骨,手里夹牛河,只等骨头一吐,牛河能立即接上嘴巴的空当。穗市酒楼不愧是二十年的老字号,味道正宗鲜美,苏云为和何宥鸣埋头苦吃,一时间无话。
不同于苏云为一筷子三块肉豪迈的吃相,何宥鸣吃相斯文,再好吃的食物都是细嚼慢咽,一举一动皆是慢条斯理,打眼一看便知道是打小训练出来的贵公子吃法。
人是有对比才能觉察出落差的,在吃的方面,苏云为是个例外。她不仅没有自惭形秽,倒是看得很有趣,她吃饱了也无聊,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小心思浮动,佯装随意聊天询问对方更深入一点的私人问题,“你和你大哥相处得不好吗?婚礼上,你曾说你和他有仇。”
何宥鸣放下筷子,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他和何远程没有矛盾,也没有明争暗斗,倒是兄友弟恭,和睦相处。
他那天会在背后嘀咕何远程,全是因为他的健康报告。自他大病痊愈后,家里人总是杞人忧天,无时无刻担忧何宥鸣的身体健康。每次离开港岛,父母会再三叮咛,再三嘱咐。每半年一次身体检查,一旦出现波动,在复查无误前,绝对不允许工作,毕竟身处在高位的富人,也知道工作会劳心伤神。
何宥鸣无能狂怒地抗议,他厌倦整日无所事事待在家里,好不容易获得特赦,结果二月份检查报告有一点小波动,全家人当即满脸忧虑,命令何远程暂停他的工作。何远程一个头两个大,这边是父母强制执行命令,那边是弟弟幽怨地指责他是帮凶,他无奈道:“你不能再继续工作,你可以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但你不能无视爸妈的担心,他们老了,你忍心看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何远程总有自己的大道理,惯会把人噎得无语,何宥鸣据理力争维护工作自由,“一点小波动而已,何必劳师动众。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我好着呢。”
面对油盐不进的弟弟,何远程无耻地拉上何宥鸣的主治医生上家里集体劝说。
何宥鸣抗争无果,只能被卸下工作,被迫地待在港岛家里养身体。
在家里待得无趣,他能一天打五六通电话骚扰何远程,他没有自由,何远程也不能有安生,这是他对何远程罔顾自己意愿停他职位的一个小小的,无聊的报复。而何远程呢,一切随他折腾。
一直到上星期,何宥鸣的检查报告再次回归正常后,也不等周秘书安排好港岛工作,迫不及待地返回到穗市,一天也没多待,一秒也没多停留,把何远程气得哭笑不得。
苏云为的眼神直白单纯,被凝视的何宥鸣轻松笑道:“平时难免有一点小磨蹭,小纠纷,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哥哥对弟弟一些比较另类的比较不解人意的挂心,让我感到厌烦而已。”
苏云为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以为你们兄弟阋墙,要争家产,我还担心你争不过呢。你是斯文公子,你哥是街头恶霸,一旦拳脚相争,你的脖子第一时间能被他扭断。”
何宥鸣垂下眼睛轻笑,这是第一次有人的关心不是因为他的健康,而是为了他的安危,一股莫名的悸动在他心里缓慢萌发。
不过他是不同意苏云为关于他身体虚弱的言论,“我生了场比较严重的大病,药吃得太多,把身体吃坏了。痊愈后,我一直有在健身练拳,你别小瞧我。”
苏云为啧啧道:“哟,瞧把你得意的。你的正经功夫未必打得过我在教室多年的实战经验。”她把袖子捋上肩头,拍了拍她洁白有力的臂膀,大言不惭地说:“看看我这孔武有力的肌肉,保护你一个也不带虚的。”
何宥鸣哭笑不得,“女侠,以后多得你关照,小生无以为报啊。”
苏云为很是受用何宥鸣的吹捧,她这个年纪,最是需要有人哄着她。她摆摆手,“小事,小事啊。”
酒楼里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饭至末尾,苏云为撑着肚子摊在沙发椅上,何宥鸣还在慢悠悠地吃鸡爪,她没有着急催促。何宥鸣不急,她急什么,她一个闲人,去哪里都能打发时间,况且酒楼里还有冷气。“何宥鸣,你为什么来穗市工作,在港岛总公司工作不比在穗市好吗?”
他思忖道:“我只是想多去不同的地方看看,换换心情。港岛公司的工作我是更熟悉,但我更想挑战自己。穗市是一座很温情的城市,这里的人不精致,但很有生活气氛,我很喜欢。”
实际上,何宥鸣说的也是真心话,只是没把事实全部说明白。他会选择来到穗市,是因为他厌烦待在港岛,在那,他总是忍不住触景生情,满脑子都是他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光着头,瘦弱形削,日复一日地做着恶心人的化疗,心理医生解释他得了PTSD。
何宥鸣试过脱敏治疗,不但无效果,反而让他愈发抑郁。恰好何家在穗市设立分公司,何远程过去任职时,他提出要跟着一起过去,何家二老便遂他的愿,“与其待在港岛病恹恹地一蹶不振,倒不如往外走走,或许有不一样的心境。”
何母依依不舍地抚摸他的额头,替他整理些许杂乱的头发,“你大哥也在,有人看顾你,我们也好放心。”
何宥鸣在穗市过得很快乐,无人看管,自由自在。他自感穗市是他的新生之地,心里也阔达起来,也许因为如此,他的检查报告少有波动,大多数时候是正常的。
“英雄所见略同,我在穗市都不会拘束自己。你看,”苏云为对何宥鸣的话赞叹不已,好像找到伯乐般炫耀,她把穿着黄色人字拖鞋的脚伸过餐桌,“我现在出门都是穿拖鞋的,可舒服了,也没人指指点点。”
何宥鸣饶有兴趣地瞧着苏云为穿人字拖的脚,“也许我可以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