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云为鸣 第28章 第 28 章

回到宠物医院时正是大雨倾盆，值班的小唐已经下班，接替她的是一名年轻的男生，漠然地坐在服务台无所事事。何宥鸣冒雨进来时，年轻的男生点点头，右手把手机当成篮球来回转动。

“珍珠奶茶，值班辛苦。”何宥鸣放下一杯温热的奶茶，男生眼睛顿时发出亮光，没有客气地接过奶茶，心情愉快地朝他道谢，“谢谢啦。”

男生爽快地把吸管插好，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嘴里嚼着店员刚煮好的珍珠，囫囵地在何宥鸣背后说：“哎，你那个朋友半小时前一直待在冷冻间，可别让她冷感冒了。”

何宥鸣停顿脚步，似乎在叹气，“谢谢你提醒我。”

男生顽皮地给他敬一个salute，便忙不迭地刷手机去了。

他推开王医生办公室大门，苏云为出神地看向窗外，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流下一行行痕迹模糊了苏云为的面容。

“吃饭了。”何宥鸣把买来的煲仔饭和奶茶一齐放在桌上，苏云为挤出一点勉强的笑容，好像刚才的愣神只是错觉。

他打开锡纸盒包装的煲仔饭，热气腾腾的肉香混合酱油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开，“将就着吃吧，附近的店铺都关门了，这家店还是我在黄袋鼠外卖上搜到的。”

苏云为掰了两次才把一次性筷子掰开，她把米饭和肉菜搅和后，急切地吃了一口混合酱油的丝苗米，瞬间找到熟悉的煲仔饭的感觉，“不讲究，吃个味而已。”

苏云为不习惯生离死别的窒息感，她想用其它熟悉的感觉来代替如鲠在喉的悲痛。

苏云为食之无味地吃排骨，眼神里没有对食物的渴望，只是囫囵吞枣地填肚子。何宥鸣坐在她对面，细细地回忆离开苏云为家时的情形，“我回去的时候，小三喵躺在沙发的抱枕上睡觉，大概是因为有你的气味，它会安心点。我走时，它一直扒住我的裤腿不让我离开，这么大个房子，只有它一只小猫在，它也会想念家里的人。”

苏云为放下筷子，双手捂住脸，“说实话，我都把它给忘了，晚点我回去看看它，毕竟是小三黑带回来的。”

何宥鸣低声说道：“小三黑很舍不得你，小三喵是它留给你的礼物，它希望你有了别的牵挂，能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她似是不明白地问，“你说，动物真的会拥有人类的情绪吗？会不会这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何宥鸣安慰她说：“至少小三喵的存在证明小三黑是在乎你的感受，这不就够了吗？”

苏云为抓挠头发，脸上尽是困惑，“你会觉得我现在太夸张了吗？我是不是在一条狗身上寄托过于沉重的感情？”

他语重心长道：“从你在担忧没人给它喂食，不放心把它单独放在家里，想尽办法如何平衡学校和家里的距离照顾它时，它就不再是一条狗，它成为了你的朋友，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为朋友的离开而悲伤，这并不是耻辱，而是一种对朋友的怀念，更是对生命的尊重。”

苏云为不再继续询问，而是再次拿起筷子，“快吃吧，要凉了。吃完饭我得回家一趟，你能在这替我守小三黑吗？”

“当然可以。”煲仔饭的热气渐渐冷却，何宥鸣料想自己错过食用煲仔饭的最佳时期，但一口饭一口肉吃进嘴里时，他却觉得刚出炉的煲仔饭实在太烫，温得恰到好处的煲仔饭才是最佳口感，比如这锅已经不再冒热气却还有温度的煲仔饭。

回家后的苏云为当晚没再回宠物医院，何宥鸣没有担心她会出意外，大概有一只巴掌大的会撒娇的小橘猫留住了身心俱疲的苏云为。

年初三，大约中午时分，苏云为才姗姗来迟。

小唐打哈欠百无聊赖地守在医院门口，点开黄袋鼠外卖搜罗一番，春假期间的外卖价格，打包费，配送费贵了不止一倍，她可怜兮兮地捂住瘪瘪的口袋，为自己的囊中羞涩无奈叹气，“要不是起晚了，我铁定把年夜饭打包来医院吃。”

苏云为不紧不慢地推开医院大门，经过服务台时，顺手给小唐搁了一份炒牛河，“请你吃，值班辛苦。”

小唐感涕泪流，春节有人送饭不亚于雪中送碳，“谢谢你，你简直是再生菩萨。”

经过两天两夜的悲痛，苏云为虽然还是难受得无以复加，但她不再消极，连小三黑都懂得送她礼物哄她开心，她不需要让自己继续沉沦在深渊般的无尽痛苦中，她只需要怀念就好。

苏云为颇感不好意思独留何宥鸣在宠物医院，他还穿着前天的黑色大衣，内衬的衬衣袖口和领子皱巴巴的，裤腿上还有被水坑溅上的泥点，胡子冒出青茬也没工具刮干净。

何宥鸣接过苏云为的外带咖啡，她依旧悲伤，但何宥鸣莫名感受到苏云为心胸在逐渐开阔，人的肢体语言是无法骗人的，相比前两天恨不得缩成一团的苏云为，全身弥漫一股灰败的死沉气息，何宥鸣久违地从她带来的寒风感到一丝暖意。

“你回家休息下吧，这里有我呢。我们得轮流来，不能总是一个人守在医院，不然还没等到小三黑火化就先病倒了。”苏云为翻开王医生的办公抽屉，找到一枚钥匙，打开最里面的那扇柜子，从中拿出一张行军床，“昨天王医生有发消息说他这有一张行军床，我们可以用。但我一直没看手机，委屈你昨晚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何宥鸣等到苏云为打开行军床，从家里拿过来的白色大袋子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拉舍尔被子铺在行军床上，至始至终他也没看见一缕橘黄色的身影后才放下心来，“我下午回来，顺便给你带晚饭，这次要吃什么？”

苏云为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要吃白切鸡，要鸡翅和鸡腿，还有橙汁，喝奶茶怕晚上睡不着。”

她补充道：“不要……”

何宥鸣接上她的话，“不要姜葱，要淋卤汁，是吗？”

“没错。”苏云为肯定地拍拍他后背。

何宥鸣这才安心地离去。

年初八，店铺陆续开门做生意。苏云为在王医生的介绍下联系一家相熟的宠物殡葬馆，微信上约定好殡葬套餐和时间，老板为表尊重亲自开车接送。

苏云为一早等在宠物医院门口，宠物殡葬老板自来熟地和她握手，“苏小姐，节哀！我是爱宠殡葬服务有限公司的老板，叫我老方就行。王医生提前和我打过招呼，殡葬套餐给你打八折，墓地位置也是最好的。”

老方，爱宠殡葬服务有限公司老板，从事宠物殡葬服务已有五年时间，经验丰富，是一位年龄四十加的中年男性，头发黑白分明，胡子拉碴，右边额头上还有一条约2厘米的伤疤，十分潇洒不羁。

老方掏出手机在微信操作几下，用一口沙哑的嗓音说：“苏小姐，这是你预定的豪华星级服务，八折算你4500元，服务内容我已经发您微信上，您看看还需要增加哪些服务？我和王医生是老熟人，不会多收你钱的。”

老方的微信头像被磨皮瘦脸打了白光，年轻化不少，实在是与面前这个皱纹横生的老方毫不相干，还有他那朴实无华的微信名，“AAA爱宠殡葬老方（春节大酬宾，第二个半价）”。

老方像是看出苏云为对他头像和微信名的疑惑，他不羁地潇洒甩头，甩出一头寒意，“我年轻时也是个俊小伙，还原下年轻时的美貌，都是为了拉拢生意，不然我哪会牺牲这么大。”

苏云为解释道：“我没有怀疑你，只是年后诈骗多，我怕有人冒充，小三黑是我们家十几年的好朋友，它的身后事不能有差错。”

“我懂我懂，能给宠物置办葬礼的主人都是对它们有感情的，谨慎一点也是人之常情。”老方一副明了的理解表情。

苏云为这才仔细地浏览老方发来的微信图片，好家伙，不愧是豪华套餐，足足有二十四项服务，包括专车接送、SPA级沐浴 美容、毛发定制项链、永生花造型、毛发保存、爪印相框定制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你想要的服务一切都有，绝对满足每一个爱宠人的严格要求。

她逐项浏览，遇到不明白还会询问几句老方，老方态度良好，解释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让顾客在失去爱宠的悲伤上再添砖加瓦。只是这每一项服务内容看过去，苏云为越发意识到，小三黑真的不在了，不是幻想，而是永远不再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哽咽道：“这些内容都挺好的，我没有什么需要增加，就这样吧。”

老方也不敢继续插科打诨，怕惹得苏云为当场嚎啕大哭，“墓地相关服务也没有异议吧？”

苏云为摇头，“都挺好的，按照你们公司的服务来吧。”

“那行，墓地给你打折后，按4000元算你费用，加上殡葬服务，一共8500元。”老方提前说好价格，好让对方心里有数，避免仪式过后出现金钱纠纷。

苏云为点头，“我现在转钱给你吗？”

老方摇摇手，“先付20%定金吧，剩余的等仪式过后，你们满意了，再支付。”

“好的。”苏云为支付完定金，带领老方来到冷冻间，老方拿出事先准备的黑色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小三黑的遗体放进去，盖子合上之际，老方突然开口，“需要给你们一点时间瞻仰遗体吗？”

苏云为蹲在黑盒子身边，眼神定定地看了好一会。老方，何宥鸣，王医生没有催促她，默默地站在一边等她安抚心情。最后，苏云为亲手把盖子合上，“我们走吧。”

苏云为和何宥鸣一起上了老方开来的殡葬车，小小的空间内，无人说话，各自沉默。

整个仪式下来也不过花费一天的时间，小三黑十几年的人生被压缩在一天内，彻底走完这一生。

小三黑的骨灰被安葬在一排排宠物猫宠物狗当中，墓碑上的字是苏云为亲自手写，她抚摸小三黑的骨灰盒，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等待她把骨灰放进它的格子间。

一切都结束了，苏云为内心空虚极了，天色昏暗，凉风习习，把她的内心一点点挤压干净。恍惚间，老方建议道：“我们公司有休息室，两位去那休息下再走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好，麻烦方老板令我们过去吧。”何宥鸣牵着苏云为的手，防止她站不稳摔倒在地。

老方带他们来到一间窗明几净的休息室，里面开足暖气，驱赶人们身上沾染的寒气，不刺眼的暖色调灯光让人感到内心的安定。他们坐在沙发上，头互相抵靠在一起，苏云为手上是小三黑的骨灰项链，大拇指轻轻地摩挲，就像她每次回家时撸小三黑黑乎乎的脑壳一样。

苏云为没话找话，试图驱散内心的空虚，“老方，你是怎么开始做这一行生意的？”

老方双手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嘿嘿笑道：“说句很俗的话，我是看这行生意好做，想赚钱才开这家公司的，我也没什么高大的愿望。别看网上总有人叫嚣，实际上那只是少部分人，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对待宠物像对待家人一样尽心，在这方面很舍得花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他回忆起第一次承办这项服务的场景，“那家主人可阔气，所有殡葬仪式按最高规格来操办，他开了个追悼会，会上哭得稀里哗啦，不外乎说些感谢陪伴的话语，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我啊，也是根据这么些年的经验，逐步完善这些殡葬仪式。”

“这几年见多了为宠物的离世哭得伤心欲绝的主人，大多人肯定以为我已经麻木，但人心终究不是铁做的，我还是会有感触的。所以我就额外开辟这家休息室，有时是我自己待着，有时宠物的主人待着，房门一关，管你哭得丑态横生还是默默流泪，谁也不知道。”

“我前四十年过得穷困潦倒，也没有个一技之长，年纪大了，打工都被人挑挑拣拣。我做这一行也是走了运气，赶上好时候，这几年靠□□宠殡葬服务，赚了不少钱。”

“你靠什么赚钱，你就得知恩图报。看到一些被遗弃在垃圾桶或者路上的猫猫狗狗，我都会捡回来给他们一口饭吃，若是有人愿意领养，我就把它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出去。”

“做这行呢，也算积累不少客户资源。我把它们的照片往朋友圈一发，可多人主动联系我，想要领养。”

老方说到这，献宝似的翻开手机相册展示给他们，“看，这两只猫和三条狗，跟了我好些年，可乖了。每天下班回到家，看到它们热情地围着你打转，上班的压抑全部一扫而空。”

苏云为和何宥鸣好奇地看老方一张张地翻页，脸上的表情愈发惊悚，一群歪瓜裂枣的猫猫狗狗全都丑得没边，拥有黑色八字胡的白猫，耳朵坑坑洼洼自带黑眼圈的三花，疑似有龅牙的大黄，牙齿漏风一半黄一半黑的小狗，小眼睛耳朵耷拉的小黑，每一个的颜值都惨不忍睹，比小三黑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方，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苏云为瞄一眼老方还在美滋滋地介绍他的宝贝猫狗，硬着头皮问他。

老方眉头一皱，嘴巴一抿，眼神一蔑，“哎，你这话说的，要不是它们长得太丑，没人要，哪至于一直待在我家。我也想养个漂漂亮亮的小猫小狗，我又没恋丑癖。”

抱怨完一通后，他又喜笑颜开道：“不过它们可乖了，我不在家时它们会自己玩，也不拆家，吃东西也不挑，养它们可省心了。”

苏云为被挤空的心脏被老方的善意填补上一点空缺，“老方，你有心了，你以后肯定还得继续赚大钱。”

老方不好意思地抹脸偷笑，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颤，他把页面切回微信，“我老伴正在给它们喂饭呢，给你们看看视频。”

俩人赶紧凑过去一起看老方家老老实实进食的猫狗，虽然长得不堪，但很贴心，这一点就足够了。

不足20秒的视频，没一会就放完，老方关闭视频界面，眼睛瞄上自己微信名，他再次发挥老油条本色，劝说道：“现在墓地第二个半价，我听说你还有一只橘猫，要不要提前预定好，十几二十年后，墓地可就不止这个价了。”

苏云为不假思索道：“可以，我给小三喵预定一个。”

何宥鸣错愕地看向她，苏云为却搂着他的肩膀，“谁能保证我二十年后会不会穷得流落街头呢，我得给小三喵提前规划好身后事，而且这里还埋葬它最爱的小三黑，它一定很乐意和小三黑挨着埋在一块的。”

何宥鸣被苏云为的未雨绸缪说服了，不知是他精神错乱还是苏云为的口才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他竟十分认同苏云为说的话。何宥鸣不自觉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提前规划的确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