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漫行记 第20章 囚鸟（四）

鸾鸟一族降生于玉京圣境西北三百里最为陡峭的横绝峰顶，是上古十二神族之一，领命于九天碧霄的神谕，世代守护玉京山安宁。

千年前，镇压于地牢深处的冥刹恶魂出逃，鸾鸟一族奉鬼母之命缉拿，却不想途中突生变故，族中精锐遇袭死伤惨重，族长一脉悉数战死，仅留一名出生不足十日的孤女存活。

鬼母怜悯孤女遭遇，将她托付于玉衡宫宫主天渊，命其收归孤女为门下弟子，教授术法经文，照拂余生。

天渊为尚幼的孤女起名“舜华”，多年来视若己出、关心备至，看得比自己唯一的子嗣嘲风还重要。而嘲风亦与舜华朝夕相伴、交情甚笃，有如亲生兄妹般亲近。

在天渊多年的亲自教导下，舜华自幼便展现出了超常的术法天赋，不仅神力强大、过目不忘，还能自创武学招式。

如果非要做比的话，可以这么说：当嘲风还在死记法术口诀时，她早已把法咒符文熟记于心；当嘲风还在苦练手决姿势时，她早能熟练地施展术式......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出发，舜华都算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可谓是“一看就会，不点都通”。但对天才来说，“窗外事”显然比“苦读”更有吸引力。

玉京上的神仙们总是调侃，天渊上仙可以在玉京山的任何一处犄角旮旯逮着舜华，却永远在玉衡宫的学堂里寻不着她。

很显然，今天也是。

舜华起个大早，带着嘲风逃掉天渊的经文课。他们百无聊赖地在蟠桃林闲逛了大半天，却不想在树下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黑鸟，舜华为了救它一命，还现学了疗愈术。

她看着眼前刚刚苏醒的黑鸟，眼中满是期待，迫不及待地向它介绍起自己和嘲风的名字，然而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这只小黑鸟不仅不会说人话，更听不懂人话。

舜华对上小黑鸟清澈而迷茫的眼神，一时间犯了难，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嘲风。而嘲风亦是无奈，耸了耸肩，瘪了瘪嘴，权当糊弄过去。

“师兄，这小黑鸟难不成是因为刚刚破壳还没修炼出人形，没人教过它，所以听不懂也不会说人话？”

“我想应该就是如此。只是不晓得它是哪族的，它的父母是否也在寻它？”

“这样看来，它真的好可怜......”

“我们现在就把这黑鸟带回玉衡宫吧，不然它这么小，留在这儿也很危险。”

“可是如果现在回去，被师父知道了，咱俩可都没好果子吃。师兄，特别是你......肯定会被师父揍死的。”

“的确如此，但是比起被揍，我还是觉得救鸟一命更重要。”

“你说得很有道理。”

嘲风眼神坚毅地看着舜华，脸上写满了“从容赴死”几个字，而舜华见嘲风如此视死如归，自然是备受鼓舞，坚定地点了点头，决定和嘲风回玉衡宫直面天渊的责备。

舜华把再度陷入昏迷的黑鸟放进了腰间的锦袋里，随后带着嘲风，用最快的速度御剑飞往玉衡宫所在的仙山，准备从后山抄小路溜回去，却不想，等着他们的，是早已在路中央拦着的天渊。

此时的天渊脸色沉郁、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点点怒意，他双手负于身后，就这样站在舜华和嘲风的身前，一动也不动。

虽说现在才刚过晌午，日头照得正暖，但对上天渊这副怒颜，两人分明感觉如坠冰窟如履薄冰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完蛋了。

舜华看着眼前面目阴沉的天渊，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发怵，她别过头去，心虚地开了口，可还没等她喊完“师父”二字，嘲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相握，躬身行礼，敬言道：

“孩儿有错，请爹责罚。”

舜华见此情景，脑中自然是一片空白，可微微愣神后，也立刻跪了下去，学着嘲风行礼的模样，恭敬地开口道：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

她在心中腹谤着：平日我也没少闯祸逃学，师父的脸色都没今日差，难不成是发现师兄偷了品剑大会上的仙药了？还是发现我之前干的坏事了？不行，我得先认错，不然师兄肯定会被揍的！

舜华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依旧跪得端正，她膝盖蹭着地面往前挪动了几分，正好从侧边用身子浅浅护住嘲风，她低下头，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师父徒儿错了是我硬逼着师兄逃学和我出来玩的还有品剑大会上的仙药也是我逼着师兄去偷的他如果不听我的就会被揍你知道的他打不过我所以一切都是徒儿的错还请师父不要责罚师兄徒儿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舜华几乎是一口气吊着说完了这段话，她虽把头埋得很低，但心中却没有太过担忧，因为往日自己只要闯祸后立即撒娇服软，师父便不会再过多责怪自己和师兄，顶破天也只是念叨几句，想来今日应该也大差不差。

“爹！不是的......”

身旁的嘲风闻言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才刚吐露几个字，便被一声嗤笑打断：

“仙药？什么仙药！”

两人有些不明所以，方才还怒颜大展的天渊为何会突然嗤笑，但在如此境地下，却也不敢抬头去观望一眼，只是依偎在一起，紧张兮兮地互扯着衣角，心底满是疑惑。

“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害怕天渊啊。”

在两个小孩不知所措地拉扯间，面前的人再度开了口，语气中满含着笑意和惊讶。这一次，很明显的，嘲风和舜华感觉出了不对劲，这并不是天渊的声音。

什么鬼啊？

舜华连忙抬起头，身子随即一松，却发现眼前哪有什么盛怒的天渊，挡在路中央的，不过是常常来找天渊讨醉仙酿喝的玉虚宫宫主——莫钦原！

“你们好呀。”

还没等舜华和嘲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莫钦原便俯下身，眯起双眼，十分和蔼地向两人打着招呼。

两人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方才是被假扮天渊的莫钦原捉弄了，于是有些恼怒，异口同声地大喊道：

“莫叔叔！！！”

莫钦原直起身，潇洒摆了摆手，严肃地回答道：

“欸，说了多少次，别叫叔叔，显老得很，叫莫大哥。”

二人相视一眼，长舒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于是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沾染的尘灰。

舜华一边整理着裙摆，一边说道：

“莫叔叔，呃，不对，莫大哥，你刚刚真的是吓死我们了，我还以为是师父来逮我们了。”

莫钦原闻此大笑着，道：

“大家都说玉衡宫里的两个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天渊上仙都无可奈何，没想到，传言也不尽真实，看来你们还是怕天渊的。”

“你说的不对，这不叫害怕，这叫及时滑跪认错，让师父在生气之前就气消，来不及重罚我们。”

“原来如此啊！不过，你们刚才的认错态度确实诚恳，依照天渊那个性子，肯定是舍不得重罚你们的。”

“嘿嘿，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多年来总结出的妙招”，舜华狡黠一笑，眼里满是自得，但很快的，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对了，莫大哥，你作为六大圣宫之首，今日怎么没去品剑大会坐镇，该不会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嘘！”莫钦原抬起右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环视周遭一圈，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从腰间扯下一个硕大的酒壶，满脸笑容，“我只是为了尝尝醉仙酿，从品剑大会上离开一会儿罢了，才不是偷溜出来的！”

“这样喔，那鬼母娘娘知道你来喝醉仙酿了嘛？”

舜华和嘲风盯着莫钦原手中沉甸甸的酒壶，同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咳咳，这都不重要。”

“哦~不重要~”

莫钦原见两个小孩还有心思调笑自己，心中顿生一计，脸色再次沉了下去，眉头微蹙，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

“倒是你们，怎么过了午膳的时间才回来？天渊守着一大桌子菜气得吹胡子瞪眼，非要等着你们回去一起吃饭，连我都不让动筷，没办法，既然蹭不了饭，那就只好顺一壶酒走咯。”

莫钦原可太了解天渊了，舜华在他心里，简直就是块宝贝疙瘩，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冷。她或许闯下各种祸犯了各种错，但天渊总归是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的，这些年来，唯一能让他大发雷霆的，就是两个小孩在外面玩闹忘记按时回家吃饭。

听到这里，舜华心中不禁警钟狂响，一声“糟糕”呼之欲出，但这句话硬生生被她吞了下去，只好装作镇定地问道：

“莫大哥，师父......真的生气了吗？”

“生没生气你们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下次见。”

莫钦原看着眼前有些茫然的两个小孩，几乎快要忍俊不禁，他带着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在舜华和嘲风一个不经意间，闪身消失在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