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乐安歪头故作懵懂:“公子只解答了我一个疑惑,却已经问了两个问题。”
“这样算起来,我着实吃亏。”
楚瑾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计较逗笑了,这世间多的是不公平的事情,若事事计较得失,那不得日日茶饭不思,愁肠百结。
“可姑娘只答了一个。”
不等晏乐安说话,楚瑾便扇起扇子,活脱脱一副混迹戏台子的纨绔公子。
“所以这才叫公平。”
晏乐安说完故意拢了拢衣襟,露出半块带花纹的玉佩,看着他这副样子装作不想过多纠缠的样子,径直要走,连眼角余光都未给他。
楚瑾见她要走,瞥了一眼楼上的人,连忙小跑两步上前拉住晏乐安。
“姑娘别急着走啊,想必姑娘也是刚来京城,这上京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可要想找一个人,那可得费好些功夫。”
“鄙人不才,能闭着眼睛说出从东门到西门最近的胡同路,知道哪家老字号的酱肘子最好吃,连哪个犄角旮旯里藏着最好的酒也略有耳闻。”
楚瑾说的头头是道,一脸这上京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没有他不了解的美食美酒。
“找个人,自然也是轻而易举。还望姑娘给在下一个乐善好施的机会,就当我想与姑娘交个朋友的薄礼。”
晏乐安仔细看了看这位公子的穿着,这京城到处都是达官贵人,家中有权有势着数不胜数。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她来到上京后,费尽心思也没有想到办法可以见到那人,没想到今日只是看个热闹就让她碰到了救星。
楚瑾,嘉宁候府小公子。
嘉宁候,是因其老嘉宁候,楚瑾的祖父当年南下舍命救先帝,落了终身残疾,陛下感念其恩德,又因其世代战功赫赫,才特以恩赐。
如今到了楚瑾这一代,其父膝下有三儿一女,长子楚昭,长女楚晚宁皆正妻王氏所生。次子楚明,妾室柳氏所生。而楚瑾是嘉宁候醉酒时被一个洗脚婢女爬床所生。
因此,楚瑾出生便不受嘉宁候喜爱,只扔在一个偏僻院落里自生自灭。
楚瑾长大后,更是烟花巷柳,各大赌坊,凡是寻欢作乐之处,无不见他的身影。嘉宁候听闻更是怒骂“逆子”。
偏偏王氏苦口婆心,怜惜孩子,一心阻挠侯爷发怒,对于银两一事,更是从不推辞。
最关键的是,他和萧玄凛是好友。
她来这上京,要寻的人便是萧玄凛。
“镇北王府世子。”
楚瑾听到这个名字一脸不可思议。
这么巧?
“你疯了吧,活腻了,去见那个阎王爷。”
他又偷偷往楼上看了一眼,发现哪里早已空无一人。
“公子,你在看什么?”
宴乐安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扇窗子半开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去,隐约能看到屋内模糊的构造轮廓,并无特别。
“哦,没什么。”楚瑾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晏乐安的目光。
“看公子的表现,莫不是真的认识那位世子殿下,公子可有办法带我去见他。”晏乐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不枉费她辛辛苦苦陪他演了这么久。
“你为何要找他。”楚瑾有了乐趣。
找萧玄凛,这世间除了送死,还有何人会主动找他。
“莫不是也看上了他那张脸?”
“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很厉害,而且都说他自幼聪慧,所以我很仰慕他,想见他。”
“并不是看上他的脸。”
楚瑾:“我刚声音有这么大吗?”
他只是悄咪咪编排两句罢了。
晏乐安:“有。”
说完还使劲的点了点头。
“无妨,记得替我保密就好。他这个人最忌讳别人说他长的好看了。”楚瑾叮嘱到。
“这么说,你答应带我去见他了。”晏乐安眼睛亮晶晶的,高兴的手舞足蹈。
她怕是根本没听过这位煞神的事迹,楚瑾思索片刻,他今日已经发过一次善心了,日行一善的目标也达成了。
这位姑娘既然非要去送死,他倒乐意送她一程。
“跟着我。”
晏乐安小心翼翼的跟在楚瑾后面,入目是朱红色的大门,屋顶的琉璃瓦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耳边不停传来敲鼓鸣冤的哭泣声。
“这里是大理寺?”
“怎么,怕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说不定可以保住你这条小命。”楚瑾再次好心提醒。
晏乐安摇了摇头,今天她是一定要见到萧玄凛的,那毒只能撑十年,若十年后没有引子,便会自动失效。
而如今离十年只差一个月,以她如今冒充的身份想要见他一面何其困难,更何况要下毒。
她小跑几步跟上去,尽量忽略那些侍卫打探的目光,顺利的进入大门。
楚瑾把她带到了一个偏殿暗房中,殿台中间一席白衣的男人正在慢条斯理的擦拭一炳剑。
听见他们进来的声音,男人并没有抬头。晏乐安小心翼翼的微微抬眼,便看见男人挥剑就利落地抹掉了地上黑衣人的脖子,温热的血液喷洒在了她的脸上以及衣服上。
晏乐安瞬间被吓的腿软,整个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来不及去擦拭脸上的血迹便发现不远处躺着几具尸首,她强撑着身体,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青天白日,在大理寺里杀人,还能在管制这么严的地方建立暗室,这个人绝对比现在看起来更危险。
她草率了!!!
与台上的人目光对视,他的眼神冰冷刺骨,明明长着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神,看的人却直愣愣的发抖。
他把剑扔给一旁的暗卫,黑衣人接过剑瞬间消失。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来,晏乐安鼓起勇气,麻溜的摆手摇头:“大人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也绝对不会乱说。”
许久后,声音才悠悠传来:“死人的嘴才最为严实。”
“阿凛,小姑娘而已,不如就放过她还一次。”楚瑾看够了戏终于出声。
没安好心,看他那么谈定的样子,分明就是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还带她进来,这明摆着就是要她送死。
怪不得在门口说说不定可以保住她这条小命。
她怎么这么倒霉,想见的是个煞神,不小心碰见的也是个煞神。
“大人,求您放过我吧。我可以发誓,出去后但凡透漏关于今日的半句话,必叫我的生身父亲不得好死,养育我的母亲天打五雷轰。”说着她便连忙举起三根手指一副可以立马发誓的真诚样子。
生命之大,大不过孝道。
大乾向来最注重孝道,她都以孝道起誓了,可见她的诚心。
说完她便立马低下头,静静的等待台上人的判决,短短几分钟,她的生命就这样被人扼住喉咙。
被鲜血染红白衣的男子缓步逼近,未干的血迹顺着衣服流下,落在她的手上,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血液的温度,却仍旧烫的她心慌。
她明显听见了自己心脏彭彭跳的声音,手不自觉的缩了缩。
晦暗的灯光将他的半边脸映在她的面前,绕是长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穿着一身通白的白衣,宛如谪仙下凡。但此刻直面他,却活脱脱像是刚刚从深渊里爬出来找人索命的阎王。
晏乐安的心早就被提在了嗓子眼,偏偏那位世子还不出声,就这样盯着她,看的她头皮发麻。
“以孝道起誓,那你可知我曾弑师杀友,与生身父亲更是犹如敌人,孝道在我这里一文不值。”终于,面前的男子出声,但说出的话却又令她头皮发麻。
她怎会不知这位世子殿下的名头。
三岁便能熟读《孙子》《吴子》之属,五岁即能与宿儒辩经,词锋锐利。七岁时,凭三寸不烂之舌,于朝堂之上折辱蛮夷使者,大挫其嚣张气焰。十岁便随父出征,疆场上用兵如神,连下两座敌城,一时声名鹊起。
就连父皇都称赞其:“乃大乾之麒麟儿,栋梁之材也。”
只是不知为何他随父回朝后,心性骤变,竟与镇北王反目,称其是懦夫,镇北王只留朝五日便返回边疆,至此已十年未归。
至于弑师杀友,弑的是她的舅舅,杀的是她的表兄。
她来京城,便是要那些曾经有罪之人伏诛,而萧玄凛便是其中一人。十年前她费尽心思给他下毒,却没想到那毒竟然需要引子才能诱发,她花费了将近十年才找到引子。
可如今,她一来就撞破了此等场面,先保住这条命才是最重要的。
晏乐安眼珠子转了转。
忽然,染血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就该...死。”
晏乐安一下子失了重心倒在地上,眼泪顺着苍白的脸奔涌而下。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颤抖的指尖死死扣住衣角。
她恨他,他亲手杀了培育他的恩师,待他如亲弟的兄弟,却可以毫无悔意的说出来。
他凭什么?
“阿凛,你怎么回事?”楚瑾走过来悄声在萧玄凛耳边说:“不是你传信让我带她过来的吗?”
萧玄凛垂眸片刻,并未搭理楚瑾。
楚瑾接着说:“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喂个哑药,剁了手,便饶了她吧。”
你高贵,你厉害,怎么不给自己喂哑药,把双手双脚都剁了呢。
晏乐安内心悱恻。
“在我这里从未有人活着出去,你不该来京城的。”
“怕死吗?”萧玄凛侧身在她耳边,简单又令人恐惧的三个字就这样轻声细语的从他嘴里说出来。
晏乐安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怕,很怕。”她如实回答。
这世间想要活着何其艰难,没有人会不怕死,除非已无未了之事,亦无可牵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