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寂阳声音出现的那一刹那,原本还和我有说有笑的严青霜立刻收起了所有表情,眼底冰花飞速凝结,质问的目光如利箭射进我的眼睛。
我不敢看他,偏过头,心里面把不请自来连个招呼也不提前打一下的邵寂阳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香雪对严青霜突然的神色变化毫无所觉,站起身好奇地往门口看过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胸膛愤怒地上下不停起伏的邵寂阳就出现在我们几人面前,林鸿雪紧随他在他身后,眉间堆聚着一片阴郁。
在看到我身旁坐着的严青霜后,邵寂阳的表情愈加愤怒,浓眉拧成一道粗绳,手攥成拳头高声喝问道,“死人妖,你怎么也在李成竹家?!”
严青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眼里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我头皮一紧,赶紧出声企图缓和一下这吓死人不偿命的阴森而诡谲的气氛。
“邵寂阳,你来找我补课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这时,阿精忽然摇着尾巴颠颠地溜了过来,兴奋地围在邵寂阳脚边转来转去,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邵寂阳手中的包装袋,嘴里的哈喇子就差没流到地毯上。
林香雪被邵寂阳这声怒吼吓了一跳,她惊诧地看了我们一圈,终于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微微睁大了眼将视线投放在我身上,怯怯地发问,“小猪哥哥,这个人也是你的朋友吗?怎么这么凶啊?”
邵寂阳倏地将目光转向她,在我开口回答前愤然出声,“你说错了,我不是李成竹朋友,我是他妈妈亲口认证的男朋友!你又是谁??”
我:“……”
我早料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林香雪很是吃惊地张大了嘴,“你胡说什么?小猪哥哥的男朋友明明是我哥。”
她急于求证似的看向我,邵寂阳瞬间也怒气冲冲地看向我,林鸿雪沉默无声地看着我,严青霜紧绷着下颌用眼神向我要一个说法。
四个人八只眼睛定在我身上,此时此刻,我恨不能和阿精互换一下身份,去做一只眼里只有肉干的蠢狗。
显然,我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于是我只能绝望地孤身面对这令人头皮麻到几近爆炸的修罗场。
我脑子飞速转动,竭力思索着化解这场危机的办法。
奈何邵寂阳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直接用命令式的语气朝我道,“李成竹,他们来得正好,你今天就当着我的面跟他们都断绝关系!”
林香雪虽搞不清楚状况,却仰着头挺起胸脯为我打抱不平,“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凭什么让小猪哥哥跟我哥他们断绝关系啊?”
林鸿雪也冷冷开了口,“邵寂阳同学,你没有权利要求小猪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
严青霜亦是一声冷笑,“试都考不好的蠢货,有什么资格站在小竹子面前颐指气使?”
三人阵线统一,原先还仗着我妈金旨玉令有恃无恐的邵寂阳气红了眼,咬着牙死死瞪着我不放,眼底半是愤怒半是委屈,俊朗的五官硬挺地张开,有种故作坚强的可怜劲儿,似乎只要我附和他们一个字,就会立马在我面前哭出来。
我想起这段时间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心软了软,可面对林鸿雪和严青霜的逼视,又实在不好站他那队,只好使出惯用的转移话题招数,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分散到别的事中去。
我不着痕迹地朝正眼巴巴望着我的阿精做了个过来的手势,阿精心领神会,眨巴了下乌溜溜的眼睛,一个纵身越过几台朝我奔扑过来,狗爪子恰好从我受伤的腿上踩过去,搭在腿上的抱枕也顺势掉到了地上。顿时,我表情夸张地倒抽口气,慌乱接住阿精后,吃痛地弯身摸上架着支具的腿,佯作生气地骂道,“死阿精,你要抱就抱,踩我腿干什么?!”
不得不说,这招还挺好用。一听我痛苦的嘶声,几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消散,表情同时变得紧张起来,关心我的关心我,训阿精的训阿精。
我多伪装了会儿,任由他们围着我的脚打转。直到又传来一阵门铃声,真正的做饭阿姨走进来,我才放松了心情,让他们都坐下来好好歇着。
结果和我猜得不错,家里有阿姨在,没有人再提起先前的事。连邵寂阳都暂时压制了怒火安分下来,拿出课本让我给他上课。
严青霜和林鸿雪也在我的催促下找老师要来复赛资料认真学习起来,林香雪则借我的电脑含着颗奶糖坐在一旁安静地画着画。
期间几个人之间免不了有些小摩擦,但都是点到为止,没在阿姨面前让我难堪。
一直到吃完晚饭,阿姨下班离开,被我刻意搅散的令人窒息的空气重新聚拢。
呵,就知道今天是无论无何也逃不过这场劫。
我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会儿他们几个人的表情,半晌,深深吸了口气,朝林香雪艰难一笑,“小雪,可以帮我照看下阿精吗,我和你哥他们到房间里说点事,很快就结束。”
林香雪很是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到阳台找正玩着跑轮的阿精去了。我朝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拄着拐朝房间走,刚迈出两步,身体一轻,视角一倒,熟悉的方式熟悉的体温,邵寂阳旁若无人地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将我抱进了房间里。
我脸腾地一下涨红,深藏在优等生素质表皮下的脏话差点没忍住飙出口,有些崩溃地朝他吼了句,“邵寂阳,我自己可以走!不需要你这么抱来抱去,你懂吗?!我是男的,你懂不懂?!”
呵,他能懂个屁。
他对我愤怒的咆哮充耳不闻,抱着我一路走到床边,动作轻缓地将我放到床上,又仔细地抬起我的脚,高垫到枕头上。
整套流程熟稔到像是做过无数回。
林鸿雪和严青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没法看。他们站在床边,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他们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受限于自身性格,无法向邵寂阳那样坦荡率性地发作情绪。
我在心里苦笑一声,抬起眼皮看向站在我面前面色沉暗如天边紫霞的三个人,破罐子破摔道,“我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了。一句话,我不是个东西,是个大混蛋,是世界上最可耻的人,你们骂我吧,打我吧,随便怎么样都行,只要别逼着我做什么见鬼的选择,可以吗?”
我颓然地倒在床上,双手捂脸,喃喃自语道,“明明三个月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就发展成现在这样呢?”
可归根到底,罪魁祸首只有我一个。我没办法责怪他们,林鸿雪也好,严青霜也好,邵寂阳也好,如果不是我卑鄙地想要借他们从名为顾尧君的感情牢笼里逃脱,追寻心灵自由,如果不是我心志不坚,轻易因为他们对我的喜欢而动摇心旗,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像今天这样难以厘清。
自以为逃出牢笼,却不想行差踏错,让自己受困于另一个更大更痛苦的牢笼中。
一切罪因在我,一切恶果都应该由我来承受。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我感到有种沉默的悲伤从头顶无声地蔓延开来。我放下手,朝他们几个看过去,三人眼中无一不是受伤的神色。
林鸿雪最甚,眼底哀哀似在落雪。严青霜低垂着眼睫,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里夹杂着令人不忍卒看的失望。邵寂阳捏着拳头,眼圈红成一片,鼻尖抽动,死咬着牙恨恨地瞪着我。
我的心一阵刺痛,越发觉得自己混蛋,忍不住坐起身,嘶哑着声音道,“你们别这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顿了顿,咬牙坚定道,“只要你们能原谅我,你们想怎么样都行。”
在我说出这句话后,终于,他们不再沉默。
严青霜望着我,呢喃着重复了句,“怎么样都行……”
邵寂阳眨了眨眼,晶亮的泪珠滑落,垂在脸尖,他浑不在意,反而扬声问了句,“亲你也可以吗?”
我一瞬气滞,瞪他,“你给我闭嘴!”
林鸿雪忽然朝前跨步,坐到床边,像以前那样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眼里流动着温淡的光华。
他轻声说,“小猪,我不逼你。只要你心里有我一席之地,只要你开心,我……我不逼你。”
他的声音微微发着颤,密长的眼睫在雪白的脸上投下片恍惚难安的阴影。
他越是温柔,我越是羞愧。仿佛此刻他才是那个卑微的下位者,而我则是能主宰他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想到这里,我眼角泛酸,忍不住抱紧了他,埋首在他肩窝里,哽声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我感到腰被人温柔揽住,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我的脊背,林鸿雪轻拍着我的背,柔声说着安抚的话,“不是你的错,是我太无能,没办法将你的心全部占为己有。是我的错……”
林鸿雪竟然还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愧疚得抬不起头,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话音未完,邵寂阳极为不满地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李成竹,你还要跟他抱到什么时候?!你眼里还有我的存在吗?!”
我从林鸿雪身上抬起头,就见邵寂阳一张脸又被怒气熏出了层薄红。视线向左偏移两分,严青霜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在我看向他的那刹,他眼神微微一动,却仍是面无表情。
他姿绝的面容清冷如雪,低磁好听的嗓音流淌着毫不遮掩的讥诮,“李成竹,这算什么?两个不够,还要第三个,以后是不是还有四个五个六个?”
他声音越来越冷,眼眶却越来越红,“我本以为,再荒唐也不过一个人的心可以分成两半。可没想到,还有更荒唐的!”
我愣愣地注视着他,他的话犹如尖刺钻入我心中,带起阵阵撕心的痛。他说得对,我在有关感情问题的处理方式上实在太过荒唐了,我下意识地跟他道歉,“对不起!”
可对不起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啊。
严青霜摇头,目光冷漠,“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对不起。我想要的,是你,是你的爱,是你对我坚贞不二的心。”
“既然你连一半的心都给不了我,那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这场荒唐的多人关系,我退出。”
话毕,他转身就走。
他大步朝门口走去,开门时动作似乎有一瞬的停滞。随着咚地一声重响,严青霜的身影彻底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呆怔地盯着门板,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严青霜自主退出了这场畸形的,奇怪的关系,我应该感到松口气的,毕竟覆压在道德观之上的罪恶感可以因此而减轻许多。
可是,我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心里闷闷的,压抑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我只觉自己仿佛陷入一片沼泽中,身体不断往下沉,越是挣扎越是往深处陷,湿黏沉重的淤泥挤压着我身体里的空气,一寸寸掠夺着我的生机。
“小猪!”
“李成竹!”
忽然间,我听到有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电流似的横贯入我的耳朵,我倏地回神,就见邵寂阳和林鸿雪正眼带不安地看着我。
“小猪,别哭。这是青霜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不必为次伤怀。”
“李成竹,他自己走掉的,你有什么好哭的?!”
我诧异地抹了把脸,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在流泪。
我赶紧抬手擦干净眼泪,扯着嘴角勉力挤出个笑,拙劣的掩饰道,“我没哭啊,是有虫子飞进眼睛了。”
邵寂阳撇了撇嘴,哼声道,“哪里有虫子了?哭了就哭了呗,还拿虫子当借口。李成竹,你幼不幼稚?!”
呵,他有什么脸说我幼稚?!要不是因为他突然来搅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恨恨磨牙,“你给我闭嘴!”
邵寂阳的嘴巴天生欠抽,我正收拾着不太好受的心情,就听他又面向正拿纸巾给我擦脸的林鸿雪说道,“哎,那个死人妖退出了,你要不跟他一起退出吧?!”
他话出口的瞬间,林鸿雪就冷了脸色,之前刘恩描述过的那种可怕表情再次出现在他脸上,浅色眼瞳里仿佛淬了千年寒冰,眉间掠过一片令人瑟缩的阴翳。
他朝邵寂阳看过去,下一刻,我便察觉到邵寂阳高大笔挺的身躯似乎被林鸿雪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惊恐得悸动了下,他面色发白,却故作镇定地大声说了句,“看什么看?别以为你摆出这副模样我就怕了你!”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色厉内荏。
林鸿雪冷冷开口,“要说退出,也该是你退出。连优等生的条件都无法达成,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退出?”
我从未见过如此尖锐刻薄的林鸿雪,不觉有些讶然。邵寂阳却像是被踩中痛脚似的,脸上迅速晕染开一片羞恼的红,语气也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你得意什么?!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优等生,你等着瞧!”
林鸿雪掀起眼皮扫他一眼,“是吗?若是成不了呢?”
邵寂阳握紧拳头,盯着我目光坚毅道,“李成竹,我肯定能成的!你相信我!”
我绵软地朝他点了下头,有气无力地说,“嗯,我相信你,你加油。”
邵寂阳瞬间转怒为喜,咧开嘴灿烂笑开,浑圆的酒窝在他脸上凿出个深坑,余晖落进去,像是盛了满杯霞光酿做的美酒。
林鸿雪沉默片刻,又回过头来看我,“小猪,我和小雪该回家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陪你,好吗?”
我答,“好。”
他在我额头留下一吻,随后便带着林香雪一起过来和我告了别。
邵寂阳不甘下风地也凑过来亲我,见我瞪他,他冷哼一声,理直气壮道,“你刚刚不是说,只要我原谅你,对你做什么都行吗?!”
我被他气笑,“你原谅我?我还没原谅你呢,你还敢谈原谅我的事?!”
他皱眉,“李成竹,你什么意思?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需要你原谅我?!”
他不解又气恼,我扶额揉眉,懒得跟他多说什么,“算了,你也回家吧。”
不知为什么,他神色忽然变得低迷,清亮的嗓音委屈地吐出控诉的话语,“李成竹,你干嘛老赶我走啊,我是你男朋友,你就不能让我留下来多陪你会儿吗?”
我真是听不得他说什么男朋友的话,一听心里就硌得慌,“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别瞎说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话。”
他见我不肯承认,表情立刻变得凶恶,孩子气的朝我重复着大吼,“我是你男朋友,就是你男朋友,阿姨亲口应下的男朋友,怎么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我被他这幼稚劲儿搞得又气又想笑,“你脖子伸过来,看我咬不咬你。”
他还真就把脖子横到我面前让我咬,我半点没心软,一口下去,两排整齐的紫青牙印就清晰地烙在了他脖颈间。
他捂着脖子痛叫两声,瞪大眼睛惊愤抱怨,“李成竹,你是狗吗?怎么还真咬啊?!”
我斜瞥他一眼,笑着反问,“不是你叫我咬的?”
他看着我,重重地哼了声,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凑近在我嘴巴上用力咬了一口,我吃痛嘶气,猛地伸手推开他,摸着发疼的嘴唇骂道,“邵寂阳,你是狗吗?!”
他咧嘴露出口大白牙,笑得特开心,“李成竹,我在你嘴巴上盖上男朋友的印章,你就不能抵赖了吧!”
我叫他滚,他非但不滚,又凑过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可恨我腿无法自主活动,否则怎么可能沦落到他敢这么对我为所欲为的境地。
不久后,我妈下班回家,邵寂阳眼见时间差不多,和我道过别,并在通知我他明天还会再过来的消息后,终于是依依不舍地回了家。
入睡时,我抱着手机目光定在和严青霜的聊天界面上,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在心中酝酿了好几个小时的道歉信逐字编辑发送了过去。
又等了许久许久,始终没有等到严青霜的回复。
这夜,我又做了在医院那几天一直重复做过的噩梦。
梦中的那个“我”,催眠似的不停在我耳边细声呢喃着相同的一句话。
李成竹,接受他们吧,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们是我赐予你的幸福啊。
李成竹,接受他们吧,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们是我赐予你的幸福啊。
李成竹,接受他们吧,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们是我赐予你的幸福啊。
我在梦中挣扎,叫骂。
去你妈天赐的幸福!
你以为你是谁?!
凭什么左右我的感情,控制我的人生?!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甘愿按照既定的剧本走下去!
我是李成竹。
而李成竹,
永远在通往自由的路上奔跑行走!
李成竹:严青霜,你认真的?!
严青霜:当然是骗你的啦。
李成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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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