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礼物 第36章 离别

陶嘉闵看见奶奶的表情，心里一沉，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隔着老远就喊她。

老人一听见声音，赶紧换上了笑容，让陶嘉闵更觉得不对劲。

“回来啦？”奶奶笑眯眯地朝他走过去。

“嗯。”陶嘉闵应着，把钱掏出来，“你给杨奶奶吧，这是卖瓶子的钱。”

迟疑片刻，他又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奶奶笑笑，“能有什么事儿？”

“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老婆子闲聊罢了。”

“奶奶。”陶嘉闵语气突然强硬起来，“到底怎么了？”

奶奶深叹一口气，知道瞒不过他：“你陈奶奶病了，癌症，人快不行了。”

不止陶嘉闵，几个人听见这个消息全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喜欢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喜欢给他们做好吃的点心，喜欢听他们说高中好玩的事的老太太不久前还说要等他们上大学的好消息。

几天不见再听到消息居然是噩耗。

“奶奶，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大概是中午的原因，医院的走廊上很安静，偶尔传来的叹气声和呜咽声格外明显，像一根刺扎进心里。

他们脚步很轻，找到了陈奶奶的病房。

床上的人已经瘦的脱了形，颧骨两侧深深凹进去，眼底一片青黑，枯骨一样的手腕上绑着腕带，还有打点滴留下的淤青痕迹。

“奶奶，我是陶嘉闵，我们六个都来了。”陶嘉闵伏在病床边轻声说，他想碰碰老人的手，但最终没能落下。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只有机器上的波浪线表明她还活着。

两个姑娘眼眶已经红了，但还是蹲在病床边说着自己要去什么大学，要学什么专业，将来要为社会做什么贡献。

陶嘉闵站在一侧，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手麻麻的，脑子也不太清醒，除了跟陈奶奶说几句话，他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他看着病床上的人，一种恐惧感漫上心头，心一抽一抽地疼，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却可能在下一秒永远离开，再也不回来，连带着她的温柔，她的音容笑貌一起消失。

许言午站在他身后，往前走了几步，贴地他很近。熟悉的薄荷味从背后弥漫，很快将陶嘉闵包裹，他慢慢冷静下来，眼眶发红。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医生进来让他们出去，陶嘉闵麻木的手脚才回复了一点知觉，混混沌沌的大脑执行着指令出去了。

回去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一向不让气氛掉到冰点的卓凡也没说话，他们就那么走着，谁也不出声，但谁也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到了路口，几人兴致缺缺，勉强告了个别，各自回了家。

陶嘉闵和许言午短时间内再次回到门口，几个老人还是聚在一起，只是脸上的表情更难看。见陶嘉闵他们回来了，也没躲，只叹了口气。

“陶陶，过来。”奶奶喊他。

陶嘉闵木木地走过去，还没忘了问句“怎么了”。

“陈奶奶，走了。”奶奶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睡着走的，挺安详。”

陶嘉闵只觉得脑子里有烟花炸开，猛地一响，然后快速归于平静，只剩下一堆渣，他觉得自己的嘴巴应该是动了动，但没听见声音。

“陶陶，陶陶。”奶奶喊他，声音带了点焦急。

陶嘉闵能听到声音，虽然闷闷的，像是隔了一层膜，但奶奶着急的呼喊声确实落进了他的耳朵，他想说“奶奶我听见了”，但大概是没发出声音，因为奶奶的表情更着急了。

“陶嘉闵！”

许言午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晃了晃，不停地喊他的名字，陶嘉闵觉得肩膀很痛，耳朵很吵，终于恢复了神智：“我听到了，你别吵了。”

“嫌我吵就快点回个话！”

“我听到了，听到了。”陶嘉闵缓缓坐下，试图消化这个消息。

奶奶见他有了反应，放下心来，嘱咐许言午看着他，急匆匆去了陈奶奶家。

“陶嘉闵？”

许言午把人搂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时不时喊他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毫不忌讳的跟陶嘉闵亲密接触，但却生不出一点激动的心思。

“陶嘉闵？”许言午又喊了他一声，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嗯。听见了。”陶嘉闵轻轻挪了挪头，声音沙哑。

许言午想说别难过，但又觉得没什么用，沉默着没开口。陶嘉闵倒是先张了嘴。

“你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许言午很少听陶嘉闵说起小时候的事，他摇了摇头。

“刚出生我妈就不要我了，我爸那个时候年轻，工作也挺忙，我就被送到这来了。”陶嘉闵声音很小，带着点鼻音，听得许言午心一缩。

“你知道我奶奶对我很好，其实其他几个奶奶也是，她们都是把我当成亲孙子来疼的。我在这一直住到九岁，家里买了新房子，我爸和阿姨结了婚也有了小孩，就把我接过去了。”

“但接过去以后，我过得不太开心，可能那个时候我太小了，很多事想不明白，也不怎么懂事。我不愿意住那儿，每个周末都跑来这里诉苦，她们就围着我，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还哄我玩，每回我哭着来，都是笑着走。”

陶嘉闵说着，突然指了指那户一直没人住的房子：“那房子原来也住着个奶奶，姓王，我上初中的时候走的，对我特别好，她很有文化，还经常辅导我做功课，但人说没就没了，我连声告别也没说出口。”

说着他又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知道我刚才在床边说的话陈奶奶听见了没有。”

许言午轻轻拍了拍他：“能听见的。”

“许言午。”陶嘉闵声音有点抖，他咽了口唾沫，“又走了一个。这条街上一共就没几户人，搬走的搬走，离开的离开，下一个是谁？”

他说着，把头埋进手里，紧紧压着，声音发哑：“我还没好好孝顺他们呢，我还没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呢，她们都没看见。”

陶嘉闵小时候说自己是船，将来要在大海上自由地远航，还要把世界各地的好东西全都带回来分给奶奶们。奶奶们笑着说好，还说她们是陶嘉闵的港，等着船归来，永远有地方停靠。

“许言午。”

地面突然出现了点点水痕。

“我的港越来越小了。”

陶嘉闵本来没想哭，他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声音漏出去，整个人微微颤抖。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很轻微的呜咽和啜泣声从指缝露出。

许言午眉头紧皱，手紧紧贴在陶嘉闵背上，让人靠着自己，他什么也没说，只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直到呜咽声渐渐平息。

“陶嘉闵。”他轻声说，“你的港一直都在。我们都是你的港。”

陶嘉闵吸了吸鼻子，摇头：“不是的，我们都是船。你们要走的比我更远，特别是你。”

“不过我比较厉害。”许言午说。

“我知道，你一直很厉害。”

“你不知道。”许言午一只手搂着他，“我很厉害，所以我是船，也能是你的港。”

“你愿意和我同行，我们就往前走，你累了，就停下来休息。”

陶嘉闵反应了半天，才抬头看他。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眼周还泛着红。

“行吗？”许言午问他。

陶嘉闵点头，存在眼眶里的泪顺势滑落。许言午看了他很久，看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看着他自己用手背擦去，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

午后足够安静，他们就这样靠着，在树下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奶奶再次出现，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她什么也没说，陶嘉闵却明白了。

他颤抖着接过信封，上面写着“嘉嘉和朋友收”，字迹歪歪扭扭，特别用力。

陶嘉闵小心翼翼拆开，里面是一张信纸，上面写了一大段话：

陶陶，

我是陈奶奶。在医院里无聊，就想给你们写点东西。陶陶，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学习成绩好，也孝顺老人，很懂事，前段时间还和你同学一起教我们怎么用手机，我学着给我儿子和女儿打了不少电话，真的很谢谢你们这群孩子。

以前说等你考上大学我就给你包个大红包，现在看应该是等不到了，所以我就提前包好了，到时候让你叔叔给你。你学习好，肯定能上个好大学，将来以后好好学习，学一身本事，做个了不起的人，做海上的大船。

信的最后，落款是“陈奶奶”。

陶嘉闵指腹轻轻摸着落款的几个字，眼前模糊一片，怕弄湿了信纸赶紧用手背去抹。

抹了很久，他掏出手机，对着信纸拍了一张，发到群里，什么也没说。群里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回复，但陶嘉闵知道，他们一定看到了。

初秋的风总是一阵阵的，陶嘉闵坐在地面台阶上，忽然刮过一阵风，吹的信纸簌簌响，像是故人的告别。

“许言午。”他突然说，“我一定要上最好的大学。”

许言午没说别的，只说“我们一起”。

陶嘉闵向来说一不二，对自己下得去手。大概是还没从陈奶奶离世这事中恢复过来，他这几天心情有些低落。

该说的话也会跟人说，就是喜欢闷头坐着。

课间不出去上厕所，也不怎么喝水，问就是做题，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天。

许言午憋不住了。

又是一个课间，卓凡叫不动陶嘉闵，只好拿了他的杯子一块去接水。

许言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是说要上最好的大学？”

陶嘉闵才反应过来是跟他说话，转过身点头：“对啊，这不正努力么。”

“你对努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许言午难得语气有点激动，“水就喝几口，卫生间也不去，食堂吃饭没有比你快的。”

陶嘉闵抿嘴没说话，想转身逃避。他当然知道这样做不好，不是健康的状态，但这几天只要一闲下来就心情不好，他不想让自己闲着。

“陶嘉闵。”许言午掰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转身，“你打算这样多久？”

“我不知道。”陶嘉闵沉默了一小会儿，“我心情有点不好，但我会调整好的。”

“好。”许言午抬眸看他，不再说话。

陶嘉闵莫名有点失落，整个人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裹挟，失去了主动权，他不喜欢这样。

许言午说话算话，说让陶嘉闵调整就真的让他调整，只不过，掺杂了一点别的成分。

陶嘉闵吃饭的时候，许言午就坐在旁边盯着，一看他吃的飞快就在桌子下碰他的腿。好几次吃着吃着，陶嘉闵都是一愣，整得卓凡以为他出什么事了。

“陶陶，你真没事吧？”卓凡语气里全是担忧，“我看你好几次了，吃着吃着就愣一下。”

“没事。”陶嘉闵很淡定，“就是咬到舌头了。”

“哦，是吗？”卓凡半信半疑，然后把盘子里的小鸡腿夹给他，“那你多吃肉。”

陶嘉闵盯着那个小鸡腿看了很久，突然笑了，眼底有点湿意，又夹回去：“你吃你的，我有很多。”

“你赶紧的吧，不然我塞你嘴里。”卓凡一瞪眼，“你看看你那张脸，言哥你管管他。”

陶嘉闵纳闷，什么时候他归许言午管了？

但仔细想想，自从许言午搬来，他好像确实在冬天出门的时候会穿件衣服，会经常接水喝……

这么想来，卓凡的话好像也有道理。

许言午低声咳了一下没吱声，却是勾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陶嘉闵咬了一口小鸡腿，很香，肉很嫩。

周围是叽叽喳喳的卓凡和盯着他吃饭的许言午，给他带了豆浆的秦子琛，还有端来小蛋糕的罗茜和李书越。

离开的人已经远去，可幸好，他身边仍有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