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礼物 第17章 争吵

陶嘉闵身形顿了顿，只见三人越来越近。

“爸。”陶嘉闵动了动嘴唇，停顿了很长时间，又喊了声，“妈。”

许言午见状跟着喊了声叔叔阿姨，换来男人女人一个轻微的点头。

“我爸……妈来了。”陶嘉闵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许言午迟疑了片刻，最终没说什么。

陶嘉闵跟着三个往前走，许言午停在自家门前，盯着陶嘉闵的背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刚才那个是你同学？”男人牵着小孩的手，慢悠悠走在前面，声音低沉。

“是。”

“刚搬来的啊？以前没见过他。”

“寒假最后几天搬来的。”陶嘉闵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男人点头，转而去逗身边的小男孩，小男孩咯咯直笑。

逗小孩的人是陶嘉闵亲爸，名叫陶正阳，四十多的年纪，穿的像个老干部。小孩是他第二个儿子，一看就是养得挺好的小少爷类型。

陶嘉闵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三个人，发出一声叹息，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把手放在心口处按了一会，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你们怎么来了？”情绪平静后，陶嘉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进去说。”

男人抱起小孩，推开奶奶家门。又拍了拍小男孩的背，小孩像被按了开关似的，声音甜美地喊了声“奶奶”。

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奶奶闻声出来，看见三人还有跟在三人后面的陶嘉闵，神色复杂，手在围裙上摸了摸。

“奶奶。”小男孩又喊了声。

“哎，晨晨来了。”奶奶答应着，眼神却是不住地往陶嘉闵那边看。

然后是短暂一阵沉默，陶嘉闵受不了，索性直接开了口。

“爸，你们怎么来了？”

男人眉头微皱，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答非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陶嘉闵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及时克制住，除了自己没别人发现：“我暂时不回去，在这挺好的，上学也近。”

男人叹了口气，态度有所松动：“嘉闵，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奶奶年纪大了，还得再伺候你吗？”

陶嘉闵本来面无表情，听见后半句全身抖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最知道怎么戳他的痛处，陶嘉闵心扑通扑通跳，指甲掐进掌心，但仍维持着表情上的体面。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很少麻烦她，早上我会去学校吃早饭，中午我也会留在学校，吃过饭后再回来，晚上本来就不用回家吃，除了回家周休息的那一天，我已经尽量少麻烦奶奶了。”

陶嘉闵的声音难得带上了点恳求：“爸，我不想回去。”

陶正阳的耐心却似乎是有点耗尽了：“你有家不回？成天赖在你奶奶这儿算怎么回事？你还能一辈子不回去？”

确实不能，陶嘉闵心知肚明，无论如何，他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可眼下，他就想这么做，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弱、喜欢逃避问题的胆小鬼。

“……”

陶嘉闵没说话，一旁的女人开了口。

女人一头精致的大波浪卷，染成了低调的红棕色，一身小香风外套，衬托的身材玲珑有致。她嘴角噙着笑，看起来十分温柔，如果不是旁边有个孩子，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嘉闵啊。”女人说，“你爸爸整天念叨你，时不时就要提起你的名字，他嘴上不说，心里是想你的，你弟弟都没有这个待遇呢，你别再任性了，赶紧回家吧。”

说着摸了摸一旁小男孩的头。小男孩大概不喜欢被别人摸，扭开头走到一边去了，女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陶嘉闵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微低着头，额前微长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想回去。”半晌陶嘉闵开口如是说。

奶奶也在一旁跟着劝：“孩子不想回就算了，他很懂事，也不麻烦我，早上不到六点出门，晚上十点多才回来，根本不打扰我。”

“妈。”陶正阳开口打断，“这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他住在这就是不合适，他有家。”

奶奶愣了一下，嘴里念叨着“是”。

听了这话陶嘉闵嗤笑了一下，他心想，从阿姨进门的那一刻，从陶晨昱出生的那一刻，我就没有家了。

“爸。”陶嘉闵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声音有些疲惫和沙哑，“我真不想回去，学习成绩这块你放心，我不会落下，生活这方面，学校里的食堂也很好，饿不着我。”

陶正阳不接他的话，语气变得生硬：“你必须回去，我今天来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那我如果就是不回去呢？”陶嘉闵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下去。

四月的天，突然刮起了大风，飘起了雪花。

陶正阳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面上明显不快，眼神变得凶狠。

“你不回？”陶正阳冷笑一声，“你不回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回，我给你转学。”

陶嘉闵不怕他的威胁，心说有本事你就转，把我转出宁城最好，越远越好。

“那你转吧。”他冷着声说。

陶嘉闵开口，声音虽然冷静，可下一刻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零碎画面紧紧攥住了他的心，似乎要把那拳头大小的心脏攥成碎片，攥出血来，还要原封不动的放回去。

画面里，卓凡搂着他的肩膀说要做他的保镖，秦子琛递抓着一大把零食偷偷放在自己桌上然后说不要客气，罗茜和李书越笑着说他们是六人帮，许言午……

许言午假装无意递过来的外套、许言午摆在桌上的两颗奶糖、还有他从校医院带来的烫伤膏……

陶嘉闵只觉得自己一时无法呼吸，零零碎碎的画面奔涌而至，在他说出“那你转吧”这句话后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溺在水里，拼命挣扎。

陶正阳大概是真的动怒了，一把抓住陶嘉闵手腕：“你别不知道好歹，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这事没得商量！”

陶嘉闵在学校脾气还不错，平时跟同学相处总是心平气和乐呵呵的，捞了个“好脾气”的名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脾气，而且脾气一点也不小。

无数阴暗的心思挤在狭小的心脏里，无数委屈与愤恨藏在心脏的某个角落，他试图忘记，试图掩饰，这样他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可以过想要的生活，然而，所有的努力都被陶正阳接下来这句话打破了。

“你到底闹够了没？”陶正阳语气已经冷得不能再冷，“就为了那么些小事，你就来这套？你弟弟是杀人了还是犯法了？你至于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然后陶嘉闵突然笑了，很轻很轻，是一种自嘲般的笑。他积攒起来的气像一只坚硬的铁手，他忍得辛苦，憋得难受，迫不及待想把拳头挥出去解气，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数次的幻想，无数次的自宽□□悉数瓦解。

“小事？你说都是小事？”陶嘉闵开口，嗓子哑得厉害，他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幸亏穿着长袖长裤，才不至于被发现。刀片在心脏上凌迟，对陶正阳最后一丝期望冒了冒头接着就被削掉了。

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生疼，要刮出血来，他被迫让喉结下滑动，忍着疼说：“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可能跟你们回去，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然后记仇。”

他特地加重了“小事”这两个字的音。

女人在一旁脸色挂不住了：“嘉闵，你是因为我和弟弟才不愿意回去吗？”

明知故问，陶嘉闵想。对于这个女人，他现在连讨厌都没力气了，只想他们赶紧消失，他无比的希望眼前这一家三口好好过他们自己的日子，不要来打扰他。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跟她多费口舌，没用，他毕竟是爸的妻子，还生了个孩子，即便自己不喜欢也应该试着尊重。

可这一瞬间，所有的委屈突然一股脑地冒了上来，他拼命地抵抗，拼命地克制自己，还是无济于事。

“我说是你们就走吗？”陶嘉闵忍无可忍，轻笑一声说了这么一句。

女人的眼睛瞪大，然后看向陶正阳，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老陶，你看看嘉闵，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陶嘉闵！”陶正阳大吼，愤怒站起身，手向上扬了扬。

来吧，赶紧来吧，陶嘉闵闭上眼睛，不就是想打我吗？何必一开始做那么多铺垫呢？直接上手不就行了吗？如果挨打就能继续就在这儿，那挺好的，值了。

下一秒，一个巴掌落在脸上。可陶嘉闵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半边脸热热的，像敷上了一块热毛巾，热毛巾不断挤压他脸上本就不多的肉，挤的他眼睛睁不开。

“陶正阳！”奶奶急忙过来把陶嘉闵护在身后，“你犯的什么病？怎么打孩子？嘉嘉哪里做错了？”

“哪里错了？”陶正阳冷哼一声看向陶嘉闵，“不尊重长辈，任性妄为还出口顶撞，这些还不叫错？”

奶奶似乎也动了怒，眼圈红红的，一直把陶嘉闵往自己身后拉：“我不会让嘉嘉跟你回去的。”

如果说刚才她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让陶嘉闵回去，那么这一刻，她确定了，不行，绝对不行，她从小养大的宝贝，一定要护到底。

陶正阳再生气也不好顶撞自己的母亲，但又觉得这么离开很没面子，于是又冲着陶嘉闵开了最后一炮：“早知道你是跟你妈一样的人，是这么个叛逆不懂事的孩子，当初就不应该对你好。”

“陶正阳！你赶紧滚！”奶奶动了怒，顾不上形象对着陶正阳大骂。

不该对我好……短短几个字一直在他脑海里重播。

陶嘉闵站在原地，耳朵翁鸣，大脑空白。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强大了，强大到不会因为外界的任何话语而产生大的情绪波动，但今天才知道，根本不行。

陶正阳的话是一把刀子，就像是割韭菜的生了绣的钝刀，在他身上一刀一刀的割肉，割得他生疼也割不下来，只留下带着铁锈的密密麻麻的伤口，血腥味和铁锈味居然出奇的和谐。

好疼，来个痛快吧，陶嘉闵想。

“嘉嘉。”奶奶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你爸是在气头上，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啊。奶奶在这儿，谁也带不走你。”

“嗯。”陶嘉闵有气无力回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扶着沙发坐下。

手肘顶在膝盖上，他用手掌覆住脸。触碰到脸颊的一瞬间，刚才挨打的疼痛让他一激灵，他叹了口气，动作轻而缓地重新覆上去。

少倾，有湿润的东西从指缝溢出，零零碎碎不成型的呜咽颤抖着从喉咙里滑出来，几乎不可闻。

奶奶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一点冰块，用毛巾裹上递给他。

陶嘉闵接过来，迟迟没有动作：“奶奶，你去睡会吧，不然过了时间睡不着了。我一会也上学了。”

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异常。

奶奶无奈摇了摇头，抱住坐在沙发上的陶嘉闵：“嘉嘉，你还有奶奶，还有那么多很好的同学。”

“嗯。”陶嘉闵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声音陡然变了调，“我知道。”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看着奶奶回房间，陶嘉闵掏出手机，打开许言午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今天中午你先走吧，我有点事。

许言午没回，陶嘉闵也顾不上管，用裹着冰块的毛巾敷脸。

敷的差不多，他走到镜子面前拿下毛巾，仔细看看，还好。陶正阳大概没对准，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偏了，不太好使力，这会儿印记已经不那么清楚了。

陶嘉闵这才搓了把脸，背上书包出门了。

刚出门，就看见现在门口的许言午。

“……”

“我找不到你化学笔记了，还想再找会儿，所以给你发消息让你先走。”陶嘉闵绞尽脑汁编借口，“消息发出去了，本子也找到，就没再跟你说。”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许言午说，眼神落在他右脸上，“我再给你写一份。”

“不行。”陶嘉闵说，“你也得学习，还得准备竞赛，哪来那么多时间，可别因为我丢了第一，那我可不同意。”

“时间够。”许言午说着，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走吧。”他拉起陶嘉闵手腕，“上学。”

陶嘉闵吃痛，“嘶”了一声，吓了许言午一跳。他急急忙忙想抽回手，却被许言午拉住。

只见那白皙的手腕处布满了手指印，还隐隐发青，是刚才陶正阳抓得太用力导致的。

陶嘉闵心里暗骂一声，如果只是淤青好解释，但这几个手指印怎么说……

但许言午什么也没问，也没再重新去拉他的手，只是像很多个平常一样，走在他身后，提起了那个石头一样重的书包。

陶嘉闵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幸好没转学。幸好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