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左右是睡不着了,应曈干脆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出门练功。
前几日忙于看护病人,近几天又沉迷清闲安逸的生活,她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练习家传的拳法了。
医武不分家,幼时被祖母从被窝里挖出来打拳舞剑的日子在记忆里已经十分遥远。应曈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胸中的郁结仍是无法顺畅。
她不再犹豫,抬手起势,一拳挥出,拳风卷起地上的浮尘。
八极拳,发劲可达八荒**极远之处,动作迅疾刚猛,也同样的,最适合宣泄不知该如何排解的,不甘。
应曈自问仍是**凡胎,无法超脱。她在这个陌生落后又残酷的时代沉浮二十余载,幸而遇到值得守护的亲人在一开始便将她带离地狱。
也正是她在此世相依为命的血亲,正在亲手制造更多不必要的地狱。
在应曛一再对曾经的约定避之不谈的时候,应曈心寒之余却也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法取而代之。
乱世不需要治世之臣,更不需要一个从生至死都处在和平环境的异世之魂,顶着兽人的皮囊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她只能离开。
十年太极刚入门,一年八极打死人。
一脚差点踹散架院中的躺椅时,这句话猛然浮现在应曈脑中。
不能再打下去了,不然几个无事居都不够她拆的。
于是她气沉丹田,身形变换,再一出掌,已然是太极的身法。
辗转腾挪,舒展身心,应曈终于慢慢收敛住了心神。
一套太极打完,她这才觉得浑身凝固的经络舒展些许。
散开鬓发,打一瓢水,应曈化身黄鹂,一头扎入水中,酣畅淋漓地洗了个澡。擦干羽毛,在酣睡着的狗子身上拱出一个窝,囫囵睡去。
多思少睡眠,应曈毫不意外地起晚了。
随意对付了口早饭,应曈开始准备烤鸡。
整只的鸡用盐水泡过一个时辰,细细密密地扎上孔洞,蜜汁与香料腌制整整一夜,今日再在鸡身上抹好酱汁,其中同样放了蜜。
应曈注意到,昨日齐暻看着她不要钱似的挖了几大勺蜂蜜就偷偷有点肉疼,今天又看到她挖蜂蜜耳朵都有点塌了下去。
狗子委屈,但不说。
天可怜见的,应曈心中一笑,这麦芽还是发得太慢,等麦芽糖制出来,狗子甜食就算是有保障了。
此刻应曈只得装作没看见齐暻的神情,她用大片大片的荷叶将鸡包住——幸而兽世的植物也十分巨大,不然这么老大一只鸡真不知该用什么包起来。
厨房内小小的炉灶显然也装不下一整只鸡,应曈干脆在院子里挖了个土坑,和泥在荷叶外面再裹上一层,生起火来。
忙完了这一切,左右无事,应曈便把齐暻也带出来,二人一边晒太阳一边等鸡烤熟。
应曈的视线不住地往火坑中的鸡上飘。
她抓心挠肝地惦记半晚上这只蜂蜜烤鸡了。
前半夜无眠是为国心忧,后半夜饿得睡不着又不能在那个时间生火做饭。
好不容易睡着,又不小心睡过了饭口,垫吧的那一口早点忙活这么半天早已消化殆尽,她现在饿得想吃山南的牛拌山北的羊。
应曈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小狗的毛,晃着摇椅闲适又焦灼地等待着。
“林小姐,昨夜出什么事了吗?”
齐暻想了又想,仍是开口。
“被你发现了啊。”应曈添了点柴,不在意道,“难得过这么清闲的日子,骨头都懒了些,睡不着。练了练家传的一点拳法。”
应曈这样讲了,齐暻也不好再问。她的回答貌似无懈可击,但齐暻知道,林归生活在这样不便的深山,又有着他的拖累,哪里算得上闲适呢。
可现在的他做不到任何事。
他只能说,这拳法着实精妙,世间罕见,林小姐的家族当真底蕴深厚。
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可齐暻发现,自己此刻最想做的不是夸赞。他在希望林归像昨晚一样,将自己整个窝进自己的毛里,然后告诉他,到底是谁让她这么难过。
应曈听了齐暻真心的夸赞,唇边的笑意倒是真切了几分:“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我教你,对你的腿有好处。”
“好啊。”多谢林小姐这五个字实在太苍白,齐暻说不出口,他垂着尾巴,问起拳法的妙处,应曈果然兴致更高了些,她讲起小时候练拳的经历。
“……哇,你是没见过我祖母她老人家,那么慈和一个人怎么做得出那么狠心的事啊。数九寒天,我就晚起了一盏茶的功夫少打了半套拳,第二天刚到卯时,一盆带着冰碴子的水就泼进被窝里了。”
“那林小姐是怎么做的?”齐暻见她神色轻快,顺着她的话头问道。
“我早就知道前一天起晚了第二天祖母要治我,寅时便爬起来摸黑进山了。”
“寅时最是雾气浓厚的时候,林小姐那个时候进山是有什么要事吗?”
“祖母给我留的寒假作……嗯,冬日有一个月,夏日有两个月,我要回到老宅。
“祖母当年也是住在像这样的深山里,山里什么药材都有。祖母让我每日必须认识并记住三十种草药,再从山上带回来。
“我只想着左右起太早了也不方便练拳,不如先进山把药采齐,白日里就可以多玩耍一会儿。
“没想到我在山里迷路了。”
随着应曈的描述,齐暻仿佛能看到幼时的女孩即便是迷路了也不慌不忙。她一路留下记号,顺着山间溪水的流向小心地缓缓朝山外走。
直到晨光熹微,应曈与一队前来营救的人汇合。
那样的队伍,在那一夜足足向山上派了三十三支,就差把山翻过来了。
“所以,祖母最后怎么罚林小姐了呢?”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祖母要罚我了?”
齐暻摆了摆尾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狗狗的微笑。
应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继续道:“祖母先检查了我有没有受伤,然后请了家法把我吊起来狠狠揍了一顿,戒尺都打断了两根。”
她听到了一点气声,又用力揉了揉齐暻的狗头:“想笑就笑,不用忍着,从小到大我吃过最大的亏也不过如此了,还是我自己作出来的。”
“……疼吗。”齐暻低声道。
“后来才知道,祖母打我可真是手下留情啊,你看看这是不是快好了。”应曈又捡起一点柴火丢进火中,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还要再烤一会儿。”齐暻沉默了片刻,方才能继续开口,“林小姐,我是说您的伤……”
“好了,都过去了,不提了。现在能吃了吗?我真要饿死了。”
“现在可以了。”
一打开包着的荷叶,浓郁又甜蜜的香气立刻霸占了整个院子。
外皮香甜酥脆,泛着琥珀色的油光,内里的肉细嫩极了,拎起骨头轻轻一扯便掉了下来,内里充盈着鲜美至极的肉汁。
蘸着荷叶中残留的汤汁,一口鸡腿肉送入口中,应曈香得头晕目眩,只觉哪怕回现代的传送门就在面前,也得先吃完这只鸡再走。
她吃了几口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上手。曾经辛辛苦苦打磨到光滑的筷子冷落在一边,什么菜跟主食都顾不上,只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埋头苦吃。
齐暻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在应曈吃光了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时,将自己提前分出来干净鸡肉推了过去。
应曈摆摆手谢绝,这具身体年幼时饿得实在太过,肠胃受损,不宜多食。
她这才想起齐暻好歹也是个人类,自己这一副野人做派的吃相实在有辱斯文,状似自然地浸湿布巾狠狠擦了擦沾到脸上的汤汁。
齐暻见她确实已经吃饱,这才放心地美滋滋地将全部的食物吞吃入肚。
应曈见齐暻也吃得酱汁糊鼻子,不由笑了笑,她就说没有人能体面地吃完手撕蜜汁鸡,没有人!
蜜汁烤鸡在这个时代无比奢侈,它的美味也着实让吃过的人觉得值得。齐暻连汤汁都一滴不剩地用面饼蘸着吃掉了。
直到下一餐开饭,烤鸡的香气仍是袅袅绕梁久久不散。
希望最近还能再抓到鸡,二人同时想着。
可惜,很快,齐暻快乐的日子便结束了。
因为他不幸真的积食了。
*
阳城慈仁宫
“母后,请您务必保重凤体,我和阿曈只剩您一个亲人了。”
“战事要紧,不必担心老身。国库空虚,哀家还有些私产可作军饷,曛儿你先拿去。”
饶是夺嫡这些年早已心硬如铁,应曛的眼眶也不由泛起一丝热意。
生母早逝,若是无太后相护,她们姊妹二人恐是很难平安长大。
太后心疼地握着应曛的手,道:
“清减了许多,老身这里还留有几丸先帝赐下补身良药,你如今肩负着大祈国运,万万不可倒下。”
“母后请放心。”
“曛儿,老身厚颜担你们一声母后,便不得不如此多嘴。你已身居至高之位,却也断不能不顾念骨肉亲情。你们姐妹二人扶持至今实属不易。曈儿此番确实任性,待她回来,你身为姐姐,要多劝她。”
应曛无言了一瞬,心说人已经派了三批,连应曈的影子都没摸到,那是她不想劝吗?
面上却只得温声安抚太后,直哄得长辈眉目舒展,这才谢绝了太后的留饭,离开宫殿。
事关战事,群臣都在等应曛定夺。她见四下无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新帝登基,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应曈身上肩负的事务数不胜数,她此番撂挑子,可以说直接导致了皇帝的政治集团停摆数日。
应曛焦头烂额之余,也不免对应曈生出了一丝责怪。
应曈这些年一直好好的,怎的突然如此不体谅她呢。
一时离开便也罢了,可是距离应曛登基已近一旬,应曈从未在任何联络点露面。应曛几度派人去寻,亦是无功而返。
正如太后所言,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应曈的本事应曛这个当姐姐的最是清楚不过,她要是不想让人找到,这世间确实难有人能抓住那只轻灵的黄鹂鸟。
“卫安,把人手撤回来,不必再找。”
想回家了,自然会回来。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能再无谓地耗费在找自己不听话的妹妹这件事上。
冕服披在应曛身上宽了些许,她脊背挺得笔直,在群臣的拜礼中缓步走向御座。
应曛曾以为在这条路上,她永不会孤独,此刻却终归只剩下她一人。
她俯视群臣,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散去。
“议事。”
作者为了写这章连吃两天窑鸡,已吃出工伤(指胖了两斤),烤鸡好吃爱吃安利给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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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