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试验场,全封闭玻璃立方体,白炽灯亮得刺眼。
男人一袭黑衣,以莲花坐的姿势禅定在立方体中央,银色长发倾泻而下,宛如月光织成的华锦。
何清为示意手下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近纯白间那抹黑,开口说:“辛克莱。”
男人缓缓睁开眼,显露出一双不属于人类的赤色眼瞳。
“告诉我,你究竟把它送去了哪里?”
辛克莱垂眸,眼神淡漠,面容沉静如白玉观音。
“请你理解我们!”何清为加重了语气,胸前金属质铭牌跟着一抖,有寒光闪过。
无声的对峙在空间里膨胀,何清为压低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辛克莱!”
辛克莱雕刻般冰冷精致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近似于怜悯的神情,他张开嘴,两颗尖锐的犬齿若隐若现,缓缓道:“我把她送去了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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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
范无过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
老城区屋舍低矮破旧,狭窄的道路上随机刷新拄拐的老头儿、唠嗑的大妈、乱跑的小孩儿,前进难度堪比斯巴达勇士障碍赛。
这傻逼导航!
抄近道花的时间竟然是走大路的1.5倍!
远方,夕阳沉落前剧烈地燃烧,将天空映得通红,堆叠的云霞滚烫似火焰,马上就要吞没屋顶。
范无过低头,导航显示还有13分钟到达目的地,而面试定在晚上七点。
现在是18点50分。
早八那种生死时速的感觉又回来了。
逼仄的巷子口近在眼前,范无过顿时有了信心,提速甩腕潇洒拐弯,终于驶上开阔通畅的非机动车道。
爽了大概有半分钟,遇到了红灯。
范无过拉住车把刹车,红灯还剩13秒,在考验耐心的倒数中,他的脑海再次浮现打道回府的念头。
十万月薪……
他配吗?
灯绿了,范无过犹豫了半秒,踩上脚踏板冲了过去。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没有冒险精神,怎么可能实现财富自由!
天光逐渐黯淡,继小巷障碍赛后范无过在导航的指引下又走上一条荒无人烟的野路——之所以叫它野路,是因为这条路原始而粗糙,仿佛最开始只有一片树林,后来被谁揪着树尖尖往两边生拉硬拽出一条长而扭曲的空地然后把它称作“路”。
而且,这条路还全是上坡!
范无过一边前进一边默念“十万月薪”,这四个字起到一种护身符咒的作用,支撑他挺过这趟看起来随时有鬼出没的心动旅程。
终于,野路走到了尽头,导航也传来冰冷无情的机械女音:
“您已到达目的地。”
范无过刹车,抬头看过去,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什么?一幢维多利亚哥特风格的别墅!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鸟不拉屎的山里,竟然藏着一幢维多利亚哥特风格的别墅!!
漆黑的尖角屋顶自带一股刺破月亮的气势,赭石色墙砖上蒙了一层月光凝成的寒霜,四周树木以怪异的姿势朝天空伸展,就差把阴森诡异四个字写门牌上了。
范无过定睛一看,这幢别墅的门牌号是……
三个六。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在中国,“666”是一个形容词,和“厉害厉害”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作为英专生的他也记得这串数字在西方文化里代表邪恶、凶兆、魔鬼。
还有“13”,他记得“13”也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
今天刚好13号,看导航时刚好还有13分钟到达目的地,十字路口的红灯刚好还剩13秒……
这么多的巧合……是在暗示什么吗?
范无过抬手隔着卫衣摸了摸自己的腹肌、胸肌、肱二头肌,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妖魔鬼怪都是浮云。
别墅门前的庭院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范无过停好车,推开锈迹斑驳的铁艺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枯败的树叶在脚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山林深处传来猫头鹰的嗥叫,周围茂密的荆棘丛暗影交叠,锋利的尖刺一点一点磨损掉他的信心。
这种地方……能有正经工作吗?
心跳如雷贯耳,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入户门前。
范无过下意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抬手去按门铃却没有找到,只能在黑色雕花大门上轻叩了三下:“您好,我来参加面试。”
“请进。”门后响起一道悦耳的男声。
这个声音既优雅又温柔,像明媚日光下跃金的溪流,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的疑虑瞬间消失了大半。
范无过抬起手,即将触碰到凸起的雕花时,门先一步打开了。
寒意扑面而来,冷空气里裹挟着淡淡的香气,不属于花香或任何植物香,是一种具有沉淀感的复杂味道。
而他只有一个想法——
这门可真特么高级!竟然是全!自!动!
别墅内部光线昏暗,有种主人交不起电费的错觉,和庭院相比光感只是暖了几分,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大门又在身后悄悄关上了。
别墅内部和外立面风格一致,以黑红色调为主,墙壁是无限接近于黑的深灰,上面绘有华丽浪漫的浮雕,勃艮第红天鹅绒质地的窗帘盖住了每一扇窗。
门厅位置铺了一块昂贵华美的波斯地毯,脚步声被织物温柔地吞食,前方是一段向上的楼梯,尽头墙壁上挂了七幅油画作品,范无过认出其中一幅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楼梯后半段在墙壁前转折,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延伸,直抵二层。
视线移到正上方,一盏精美复古的水晶吊灯从天花板垂落,灯光暗得出奇,似乎这玩意儿仅仅用来装饰,并非照明。
门厅左侧大概是会客室,从他站的地方望过去能看见一角沙发和半张茶几,以及靠着沙发堆起来的一摞书。
范无过毅然决然走向人类进步的阶梯。
除了这里他也想不到其他更适合面试的地方。
等看清会客室的景象后,他又想转身离开了。
一个咖色头发的男人和一个黑发小女孩并排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男人看着二十五六的样子,穿了一件白色塔夫绸衬衫,领口微敞,发尾在脖颈凌乱地打着转儿,小女孩儿约莫七八岁,留着齐刘海披肩发,瘦小的身体裹在一条黑色蛋糕裙里。
在光线如此昏暗的室内,两人皮肤依然白得有些不正常,像暖光打上细腻的白瓷,增添的温润感微乎其微。
令他想转身离开的并不是他们异于常人的肤色,而是在光线如此昏暗的室内,这两人竟然都戴着墨镜!
太!装!逼!了!
他理解主播不想被来面试的人看见素颜,但是考虑到时间和地点,戴口罩怎么都比戴墨镜更合理吧!
“范先生你好,感谢你来参加面试,请坐。”
是在门外听见的那道温柔男声,没了大门的阻隔,这声音听着比原先多了一分淡漠。
退堂鼓在心里咚咚作响,范无过正苦恼用什么借口离场,大脑忽然闪现一个念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男人和这个小女孩儿,两人都是盲人?
不然谁会大晚上在家里戴墨镜?
恻隐之心狂跳不止。
从小父母就教育他要关爱残障人士,换位思考他们的难处,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
现在,就是他展现爱心的时刻!
范无过走到两人对面的沙发椅坐下,期间他感觉到两道被墨镜遮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会客室没铺地毯,他们一定是根据脚步声推断出他的行动轨迹。
虽然他知道两人看不见,为了表示尊重,他还是挺直脊背正襟危坐,屁股只占据了椅面的三分之一。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几分钟。”
“没关系,这里比较难找,你能来已经很好了。”男人抬起手,“我叫加尔文,旁边这位是我的女儿,加石榴。”
范无过视线不受控制地在加尔文的手和嘴之间来回晃悠。
加尔文的指甲是黑色的,和他散发出的那种颓靡感非常适配,嘴里两颗位于上方的犬齿存在感强得过分,很难不被注意到,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矜持尊贵,皮肤又异常苍白,种种细节组合到一起让他看起来特别像……
吸血鬼。
范无过灵光一闪!
难道加尔文是吸血鬼cosplay主播?
“我们为你准备了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好让我们判断你是否适合这份工作。”
加尔文脸型窄小瘦削,鼻子精致立体,唇形锋利,五官确实有外国人的味道,但汉语又说得非常标准。
再加上他的女儿加石榴看着不像混血,范无过猜测加尔文应该也是中国人,只不过被医美改造得面目全非。
这年头做自媒体要牺牲的东西还真不少,“加尔文”这三个字大概也是为符合身份而起的艺名。
范无过略带同情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如实回答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有直播经验吗?”
“有,放假的时候做过几场游戏直播,但我不怎么会互动,所以数据——”
“有相关经验就够了,”加尔文打断道,“其他能力可以慢慢培养。”
要求这么低?
而且,游戏直播和cosplay直播这俩赛道有相似之处吗?
在他把心中疑虑诉诸于口前,加尔文已经抛出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你能熬夜吗?”
范无过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
竟然问他一个大学生能不能熬夜?
范无过清了清嗓子,声音比之前自信了不少:“能,必须能。”
“最后一个问题,”加尔文嘴巴一开一合,隐约可见那诡异的利齿,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了一层梦幻的色彩,“愿意服从主人的一切命令吗?”
“愿意——等会儿,主人???”
加石榴往加尔文身边挪了挪,拢起小手提醒道:“不是主人是老板。”
加尔文手握成拳放到嘴边咳了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复道:“最后一个问题,愿意服从老板的一切命令吗?”
范无过把“你刚刚说的不是这个词”硬生生咽回嗓子眼。
从小他姐就教育他“尊重个人xp,不要随便judge”,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奋点,可以不理解但绝不能妄加评判,这样很不礼貌。
因此,出于深切的人文关怀,范无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回答:“愿意。”
“但先说好,违法的事情我不干!”
加尔文优雅一点头,“放心。”
接着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古旧卷轴,当着范无过的面缓缓摊开,“我们对你很满意,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来签订契约吧。”
“契约???”
范无过忍不住破口大叫。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大写英文字母,看得他脑袋疼。
加尔文的确有几分吸血鬼的气质,这个地方的装修风格也的确像吸血鬼居住的古堡,但就服化道精细逼真的程度来看,加尔文cosplay吸血鬼这件事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入戏”来形容了。
魔怔,对。
范无过觉得这人有点魔怔了。
加石榴再次往加尔文身边挪了挪,拢起小手提醒道:“不是契约是合同。”
加尔文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接着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复道:“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来签订合同吧。”
范无过:“……”
当他是傻子吗?
“我有问题,”范无过放弃阅读羊皮纸上的条款,选择直接问,“我每个月的工资,真的有十万块?”
“当然。”
“不是日元?”
“不是。”
“不是韩元?”
“不是。”
“不是越南盾?”
“不是。”
“是人民币?”
“是人民币。”
范无过刚准备大手一挥说拿笔来让我签字,只听加尔文慢条斯理补充:“但你得先帮我挣一个亿,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