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该流落至此……
他走了很久的路,看遍了文人口中的千里江山,那里没有翠峰澄江,只是烽火连天;累了他就睡在树上,幸运的话能找一处庵庙歇脚,那里也没有诵经念佛声,只是哭嚎和磕头声,他看着那尊尊金像,真想一口气把这里砸烂,可他到底闭上眼睛,百姓离不开这些“佛祖”们。
他走了多久?从战乱到盛世,从荒芜到繁荣,他卧在全天下所谓的最尊贵之人的屋檐上,却发现这里的风景与别处并无差异,不过是雕栏玉器,不过是钩心斗角。
他听见官吏的感慨声,连最严苛的言官也不得不赞美今上。可他只觉得荒谬,这个皇帝是明主,他儿子呢?他儿子的儿子呢?他的子子孙孙中定有昏聘之人,百年后这里还剩些什么,有谁说的清楚?不过是断井颓垣上又建了座宫殿罢了。
他走了,来到那荒废的神庙,匾牌上的“元元君庙”大字已经黯淡失色,什么豹子老虎的雕像也只剩半个身子,被虫驻了的画像丢在地上,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坐在缺了半条腿的桌子上,看着那时人们给他编的故事。有说他是山君转世,不忍世间百姓遭受苦难,故违逆上天诸杀皇帝的;有说他是宫中卧虎,贪食人魂,被上天惩诫,心中怀恨故食帝星;还有的说他生而无目,误打误撞吞了天子,解救民生的……他看着好笑,书扔了一本又一本,终于闭上眼。
“出来。”
话音刚落,一衣衫褴褛的小鬼仆伏在地,以头磕地:“大人饶了我吧!神君呐,这几百年是我为您看守此处,得了您的庇佑,却不识得神君,故而隐匿未迎,放过我吧!大人!”
他横了一眼,只道:“京城哪有有趣的地方。”
“这……”,那小鬼眼珠子一转,立刻指着外面:“那山北的鬼城堪比盛世京城,人声嘈杂之地自然乐子也多,只是那鬼王着实不好惹,您……要不隐匿下气息? ”
“你观我如何?”他敲了敲桌子,头一次听言“气息”一说。
“自是俊朗。”小鬼语气谄媚却不显得阿谀奉承,“您是化了形,显了神通的,自是得极好,但这气息……怒草民直言,既是阴湿之气,染浩荡澎湃之感,比阳气更盛,比鬼气更厚……这,确实答不上。”
他没说话,他自是知自己与众不同,可说到底,他仍是鬼,游走荒野,无亲无故。
“那鬼王何人?”
小鬼立刻匆伏,小声地说:“那鬼城名逍遥城,虽为逍遥,但有规而行,无草菅人命之过,无聚众淫逸之事,灯火通明,与人间无异。城主乃三大鬼王之首,草民不敢言其名,只听闻其乃鬼雀之后,啖真龙,食金乌,通血海,无人能惹。”
他挑了挑眉,“你是书生?”
“草民为河泽李氏,家中经商,识字,不敢称士人。”
他扔落书书页,道:“以气为墨,那鬼王名何?”
小鬼战战惊惊写下两字,还未呈递便觉泰山压迫,桌上的鬼侧眼望去山东,又惊又喜地站起来,拍手鼓掌,叫喊起来:“果真有趣,千里之外便可震魂,果真有趣!”他跳下桌子扯开那纸一看,赫然出现两字——辞症。
到山东面,瘴气之下,逍遥城内,王座上的男人勾起嘴角,一旁的下属窃窃私语:“这元元神君何来历?”
“无名鬼都有通天之能。”长得书生意气的鬼谈起来,“守了三年乱葬岗、三年沙场、三年京城,看通人世,不过九年食天子,脱五行,百年间踏山河,喜食贪官污吏,所食不少于千人,故不过百年,其能超于吾等,恐唯君上能除之。”
闺阁女子样的鬼补充:“人为其建庙塑身编事,已有神格,但他又为鬼,吞了前朝天子,走兽不惧,只有人害怕他——可以为君上效力。”
殿前玉珠轻响,众鬼都闭上了嘴,那声音从高处传到在座耳中,那鬼王道:“点华灯,今晚迎接逍遥城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