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离开的时候贴心地关上门。
池冬转身,手里捏着单子,说:“这里不是莲花村,也不是阿芳婆婆,张婆婆。你不要对其他人这样喊。”
下秒钟,许枝花就劈头盖脸地骂过来:“你个野丫头还教训上我了?你在城里住了几天分不清自己是哪里人是不?你现在能在城里读书,当年不还是我跟你爷爷求的情。现在倒是高高在上了,还说上我了。”
当年,又提起当年。
池冬确实很感谢在她小时候许枝花愿意让她上学,也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在长青市里好好生活。
所以,这些年不留遗力的回家帮忙做农活,一有时间就往老家跑。
小学扛着比她人大的背篓上山割草,被压得挺不直腰。
初中开始帮忙挑粪喂鸡扛柴栽秧,手脚都是被虫叮的血洞。
高中因为年龄没那么小,开始有店家愿意要她去上班,每天三头跑。高一高二请假不上晚自习都要出去打工,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累得在便利店站着都能睡着。即使这样她也会抽空回家做这些农活。
拿到的第一笔工资,给许枝花和冯建一人买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池冬中考考了全校第一,学校发了一千块的奖金,池冬也是全部拿给许枝花让她用。
池冬从初一起,就没再找许枝花和冯建拿过一分钱。反倒是将自己拿的奖学金、助学金和那点微薄的薪资分出一部分给她们用。
因为感谢愿意给她一条学习的路,所以她们对池冬再多的打骂,池冬也愿意将血水吞下,往肚子里咽。
有她们才有今天的自己,池冬在心里反复强调后,才开口:“奶奶,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我要回家!我待不了你们大城市。”
池冬话都没说完就被许枝花打断,一边说一边起身,好似真的非走不可。
池冬怕许枝花不小心再摔,连忙上前扶稳她,许枝花的身体可再经不起折腾。
许枝花不领这番好意,一直在推池冬。
池冬顾着她腿,往后退半步:“治疗的钱我想办法就是,你安心养病就成。”
许枝花安静下来:“真的?”
池冬点头:“真的。”
许枝花躺回去,不再继续闹腾。
她知道池冬有钱,什么奖学金,什么乱七八糟来路的钱,有不少。
用的手机都是什么智能机,哪像那个死老头,买个几百块的手机还被骗了,根本用不了,电话都打不出去。
况且池冬是她亲孙女,拿钱给她治病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治才是大不孝。
许枝花心安理得的享受池冬的好。
相处这么多年,池冬也知道冯建和许枝花的性子。即使她原本就打算抗下这笔医药费。
·
结完医疗费,剩下的余额只有两位数。
原本可能是够治好,但这一摔池冬是真的有点负担不住。
剩下的治疗费和生活费,池冬又要打很久的工才能攒下。
昨天还拂了陈曼的面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池冬又开始琢磨之前打工的那家便利店,那个老板脾气倒还好,不会乱发脾气。但工资必须上满一个月才能打到账上,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个月生活费都没着落。
池冬已经焦虑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找时间跟陈曼道个歉,看能不能继续在烧烤店干。
单以陈曼的性格,必然会变本加厉、在各个地方疯狂挑她的错处,然后再骂她。
又会成为一段很难熬的日子。
但这样也只够赚到奶孙两人一日三餐的饭钱。
医疗费呢?
池冬靠在病房外冰凉的座椅,漫无目的地翻找电话列表的联系人,想着如何筹钱。
难道要找人借吗?找谁?云嘉月?赵双?
云嘉月这些年帮她的已经够多了,池冬开不了口。
明明二人是朋友,却有一大半是云嘉月一个人在付出。
赵双,也只是班主任而已。
手指划着划着,停在一个备注为妈妈的联系人上。
指尖距离手机屏幕不到几毫米,控制不住地颤抖,怎么也停不下。
妈妈,在妈妈说出那句话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再跟妈妈打过电话,连短信也没发过。
当然,妈妈永远也不会主动打给她。
手一颤,点了备注一下。
弹进电话详情页,最近的一通电话还是在2013年2月份,两年前的新年。
一分钟不到的通话记录。
她可以找妈妈借钱吗?妈妈会借给她吗?会同意让她拿这笔钱给奶奶治病吗?
不知道池冬哪来的勇气,竟直接按下拨打,手机进入电话拨打界面。
池冬的心跳一下子快起来,人来人往的走廊她只听得见自己有力的心跳。
急红的脸告诉池冬自己的心情是无比激动,明明是借钱给奶奶治病,心里却升起几分能和妈妈讲话的雀跃。
电话嘟嘟……
浑身的血液好像变凉,随着漫长的拨打声,一点一点流干。
直到那句机械冰冷女声说出对不起。
沸腾的心完全冷却。
早该知道这是一通打不通的电话。
池冬竟然感受不到难过。
转头就打了赵双的电话,这次接得很快。
赵双问:“怎么了池冬,有事吗?”
池冬声音平淡:“赵老师,我要请假,今天就不来学校了。”
好学生的特权是无论你要做什么,老师的第一反应就是同意,随后才会问为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问。
赵双作为池冬的班主任,属于前者。
她很快就同意了池冬的申请:“可以,请假条等你来学校了再补。不过为什么要请假呢?是身体不舒服吗?”
池冬犹豫了几秒钟,在决定要不要跟赵双说实话。
其实她要是再晚点开口,赵双就收口不问了。
池冬决定实话实说:“赵老师,我奶奶生病了。她现在身边离不了人,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赵双听见是这种理由就没继续追问,开始关心:“怎么会这样?严不严重啊?会不会耽搁很久,你需不需要帮忙?身上钱还够吗?”
赵双对池冬的家庭了解一点,知道她是个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留守儿童。
池冬本人不仅为家里减轻负担,经常打工。以前刚来教池冬她们班的时候,在晚自习上课前,池冬在办公室门外等她。
赵双正准备去班上抓说话玩手机的人,差点撞上池冬。她惊诧道:“怎么不进来找我,外面这么热。”
池冬没回答的话,说的话很简洁,远没有现在这么多:“我要请假,赵老师。”
就短短七个字,二人才刚认识。赵双知道这是班上的第一,话就这样少。
她问原因。
池冬答得坦然:“我要兼职。”
那一瞬间,赵双想了很多。什么样的家庭让一个高中生大晚上跑去兼职?一个女生深夜在外并不是件放心的事情,什么家长会这样?
但她没有问出口,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顾及池冬的自尊心:“行,大晚上的注意安全。请假条明天来补,下次不准这样。”
池冬坚定地摇头:“赵老师,我每天晚上都要请。”
哪有这样得寸进尺的人?好学生也不行。
赵双尝试冷脸,但池冬的脸比她还冷,也不说话,就这样跟她对视。
两个人在沉默中无声对峙了会儿,赵双败下阵来:“你不学习你怎么保持成绩呢?”
池冬不跟赵双扯时间该如何一滴不漏地分配给学习的问题,说:“我不会退出一百名以外,退出我就不请晚自习。”
行,都这样保证下承诺了。
赵双开始道德绑架:“你在外面出事我是要负责任的。”
池冬道歉且不肯退步:“对不起老师,我不会出事的。我需要兼职的工资。”
池冬说话只说要点,直白地说出自己需要钱。
赵双见此认为她家庭条件确实困难,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宁愿上班都不要学习。
不过也好在她成绩还不错,即使错过这一两节晚自习对她学习也造不成影响。
最终还是同意了。
不过也从那之后,她开始对池冬重点关注,上课情况到吃穿用度进行全方面深入观察。
比方,池冬吃的少穿的少,来来回回就那几件衣服;别人下课去小卖部买零食饱腹,池冬接水喝两口继续学;其他同学体育课自由活动,各种器材玩,池冬上完厕所就回教室学。
就对学习这个冲劲,池冬把她的课全部请了赵双都能点头。
所以,她知道池冬的不容易,也愿意尽己所能去帮助池冬。
当电话那头停顿数秒后,赵双才幡然醒悟自己自己问得有些直,一骨碌说的话没经大脑。
等她想办法准备找补时,池冬开口:“谢谢赵老师的好意,我现在不需要。”
赵双愣着说:“有需要随时找我,我是你的班主任,是你在学校的家人。”
电话被挂断后,赵双在焦急地想该如何理所当然地帮到池冬。
池冬放下手机,数着走廊天花板的裂纹。
她还是去跟陈曼道歉吧。
就这样决定好池冬准备进病房继续照顾奶奶。
起身,手机开始震动,一道电话打进来。
仿佛有心灵感应般,池冬猜到这通电话的归属。
当看到屏幕上的备注时,呼吸都停了几瞬。
情绪来得比洪水还要猛烈,眼眶蓦地酸涩,鼻尖又痛又干。
池冬颤抖着手不敢接通,没有拿手机的那只手紧紧攥紧裤子,抓起一堆褶皱。
在这里接电话可能会很失态,池冬寻找墙上的标识,沿着走去了楼梯处。
跑了几步,按捺不住内心的期待。
将手机接通快速凑到耳边,生怕漏下一个字音。
滴了一下,电话接通。
楼梯间空旷安静,池冬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她整个人都在抖,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墙角,蹲坐楼梯阶层上。
对面是一阵嘈杂的声音,伴随滋滋电流,应该是在一个空旷但人很多的地方。池冬在内心暗暗猜测,哪怕电话接通一秒都没有,她就已经联想到妈妈是在怎样的地方、怎样的情况下拨打的这通电话。
一道清丽的女声从对面传来:“喂?”
曾经魂牵梦萦、熟悉无比的声音此刻毫无阻拦地传进池冬的耳朵里。
激起一串名为澎湃的涟漪。
整个世界寂静下来,池冬只听得见妈妈的声音。
眼眶再也盛不住聚成海的泪水,争先恐后地、决堤般往外涌,眼泪成行。
池冬努力憋住身体自然反应的吸气,颤着嗓子回应。
“妈妈。”
池冬是超级好的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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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