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攻防指南 第42章 Ra‘doom（20）

亚森·瑟兰穿着王室婚礼专属的纯白西装，模样清俊皎洁如天神，仔细一看，他左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

整个人打扮的，就差没带头纱了。

雷昭廷一低头，惊悚地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也环着一圈银亮。

这都什么跟什么。

啊，不是。

这当然很美好。

但是有点太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痴心妄想了。

他的星星啊，萝切庞塞要他们拿下的…到底是什么梦核啊。

就在雷昭廷呆愣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幻，如水波一般，荡漾出浅浅淡淡的柔和色带。

所有的颜色归于一片寂静的深紫。

他方才看到的“水母”正安静地漂浮在他面前，伞盖状的头部如同一团晃动的薰衣草味果冻，无数飘带般的触手蜿蜒地伸向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形成一道道发光的脉络，远看上去，像一片凌乱的紫罗兰花海。

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个认知——这，就是萝切·庞塞所说的那枚梦核。

雷昭廷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水母半透明表膜的瞬间，他周围的虚空像洋葱的表皮般层层剥落。

雷昭廷蓦地睁开眼。

他的心跳快得荒唐，身上的汗毛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样，在薄薄的衣料下微弱地竖立而起，整个人有一种从梦中惊醒的恍惚感。

仅仅一瞬，他又出现在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不是梦境，是真实的世界。不知为何，他无比肯定这一点。

他刚动了动腿，靴底就发出湿哒哒的响声，他低头看去，一层血肉色的浑水已经没过了他的鞋尖。周身的黑暗如同某种泥泞的实质，糊住了五感。

“这里...”雷昭廷怀着验证某种猜测的想法缓缓抬头。

天空透着一种无光的阴冷。梭罗星系的湛蓝色已经变得浑浊不堪，仿佛被泥浆入侵的盐湖。

这里…是哥尔达哈。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宇宙之中，哥尔达哈…是唯一一颗被梭罗星系照耀的星球。

但这绝不是他印象之中的帝国首都，那些古老精致的建筑物如今只剩苍白纤细般的支架，在永夜中仿佛一团僵硬易碎的蛛网。

最诡异的是天穹，靠近银心的哥尔达哈本该拥有漫天璀璨的星辰，可如今，星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银河系为何变得如此寂静？甚至比人类涉足之前还要荒芜，如同一汪连墓碑都可以湮灭的沼泽地。

他还看见，建筑物的残骸之中，隐约有两个人形轮廓。

光线太暗，雷昭廷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只能望见，一个人俯下身，凑近另一个人的脸。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注意力纷乱得如同雪屑，散落在这片废墟之中。

这样的银河系，出现在了谁的脑海里？如此之深，以至于嵌入了梦核。

一只纤长的、带着手套的手，突然遮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亚森的声音在他的耳侧响起。

雷昭廷感受着眼前冰凉的黑暗，僵硬着颈部，没有回头。

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来，萝切庞塞说的那句话：“只要亚森先生愿意，这些梦核随时都是他的”。

“一枚奇异的梦核，一枚…无价之宝。”

雷昭廷忽然意识到，这个梦核是谁的了。

这个念头攫走了他肺里面的氧气，整个人从心口开始慢慢失去血色。

……

殖民舰会议室里。

光洁的地上残渣密布，墙壁上覆着的防御光栅彻底暗淡，而门板的位置豁然洞开了一道形状不怎么规则的巨大裂口。

亚森将自己的梦核握在掌心，然后才撤开捂着雷昭廷眼睛的手。

他看了眼桌子对面、仍然闭着眼睛、躺在椅子里的雪莱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摧毁手里的那团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梦核。

“不叫醒他么？”耳边响起雷昭廷的声音，近得如同一只贴面的大蝴蝶。

亚森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脸，淡定地回答道：“梦会醒的，不急。”

会议室里，蓝特助和浮鸣瞪着眯眯蒙蒙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浮鸣经过多次精神洗礼之后，心态强健，甚至在心底的计分板上默默给雷将军扣掉一分。

蓝特助则是一脸震惊，欲言又止。

她终于明白出发前，贺如眼中的深意了。

不过更令她感到神奇的的是，这俩人还真不知道避人。

难怪，首座和女王陛下要在舆情监控上费那么多心思。否则，光靠这俩“公众人物”的自觉程度，都能养活银河系的无数擦边小报了。

亚森来到雪莱金身边，俯下身，刚准备把雪莱金扶起来背回去，就被某人抢了先。

雷昭廷跟扛沙袋一样将雪莱金扛在肩头，笑得迎风招展，“我来帮你。”

“你帮我我也不会把梦核给你们的。”亚森抬起手，收拢十指。

那只可爱的紫色小水母受到了挤压之后，触须一会打直一会发颤，伞盖依旧从指缝间bling bling地发出温柔的水光。

雷昭廷看得头疼，连忙说，“我又不会抢，你轻点握着，那可是你自己的梦核。”

蓝特助也看得头疼。

萝切庞塞要他们拿下的梦核竟然来自帝国上将！

现在物归原主了，硬抢有损荣誉，更重要的是，抢也抢不过来。

失能梦核如果真的被帝国拿到，那他们就只能想办法推动两军联合演习了。但是，这件事情将会受到的阻力…根本难以预料。

她可不相信帝国的议会会给女王陛下递呈什么“合作共赢”的议案。

战士眼中的一切都很纯粹，世界无非就是两种状态，战争…与和平。

但狡猾的政客不同。

对立与边界才是政治棋盘的精髓。

距离人类联合起来对抗暴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百八十年，这个时间跨度，比新人类一生还要短暂，足够人们忘记教训了。

她整理好心思，向亚森确认道：“上将先生，您说的联合演练，还作数么？如果作数的话，那批失能梦核不如暂且放在萝切庞塞这里保管。”

亚森绅士地颔首：“我没意见。”

浮鸣环视了一圈会议室，突然问道：“萝切·庞塞呢？”

亚森：“在我房间里。”

雷昭廷的气压骤然间垮了下来，一瞬之间那张明朗的脸好像笼了层乌云，炸起来的头发里也噼里啪啦地直冒电光。

他没忘记，亚森几个小时前才夸过“萝切技术好”，而现在，萝切就在亚森房间里。

他压根不能去想，这两个人在卧室里会做的事情，哪怕稍微动那么一点点念头，都足以让他想要毁灭世界，只留下亚森·瑟兰。

雷昭廷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团平静的风暴之眼，“他在你房间里干什么？”

亚森：“探索人类生命的起源。”

其他人：……

失落之心的主人兼臭名昭著的尤物商人，萝切·庞塞，在帝国上将的房间里，搞学术。

这听起来很诡异，十分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但当他们试图把这几个字往任何可能存在歧义的方向理解，他们就奇怪地发现，自己做不到，因为上将的那双紫色眼睛，冷漠得太干净了。

蓝特助释然了。

单看上将这张脸，人们能为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觉得奇怪。

雷昭廷却是一点都不豁达，木着个脸，也不知道在生哪门子气。

他的肩上，紧闭着眼睛的雪莱金突然动了下手指，嘴里无意识地念出一个名字。

“亚森？”

亚森的身形僵硬了一瞬，那张淡漠的脸仿佛冰面上落了层薄薄的雪，风一吹又会立刻消失。

仅仅犹豫了几秒钟，他便将自己的手塞进了雪莱金的掌心里，对方很快就回握住他，仿佛抓住了一条自投罗网的小鱼。

雷昭廷沉默地看着他们俩的互动，只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湛绿的极光涌动，血液里流淌的血都开始发酵变酸，下一秒就能把失落之心炸成汪洋醋海。

亚森·瑟兰，他面无表情地心道，好你个零下十八度中央空调，看起来冷冰冰不讲人情的，实际上不知疲倦地勾引起每个人心里的酷夏。

一股紫色焰芯的邪火在他心里噌噌直烧，他甚至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把帝国上将绑架回自己的小窝里，让他只有机会对自己一个人冷脸。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发疯的。

亚森只看见雷昭廷的胸膛仿佛上不来气似的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给他做心跳复苏，连带着雪莱金落在雷将军身前的胳膊都一晃一晃的。

他刚想说要不换人来背雪莱金，雷昭廷就扛着雪莱金迈着大步走了出去，从背影看上去就好像是个炸药包在坨人。

炸药包走了没几步又走了回来，语气里满是硝烟，“把雪莱金放哪？你房间？”

亚森·瑟兰：……

他回答道：“他住我隔壁。”

炸药包“哦”了一声，然后气冲冲地跑走了。

上将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还有两个共和的人在旁观他们传奇的雷将军现场发疯。

他扭头看向他们，试图帮雷将军挽回一点形象，但因为并不怎么努力，所以落在别人耳朵里更像一种嘲讽。

“你们将军还挺乐于助人的。”

浮鸣：……

蓝特助：……

雷将军不但乐于助人，而且好事做到底，在把雪莱金放到床上之后，还用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避免亚森有机会关心自己的六翼卫队长。

亚森皱起眉头，拽起雷昭廷，“去我房间说话。”

雷昭廷冷笑一声，“你房间不是还有个萝切？”

亚森的脚步顿了一秒，然后又毫不犹豫地把雷昭廷拽出房间，将人砸在走廊的墙壁上。

“雷昭廷，你没完了？”

雷昭廷抬起手，用指尖勾住上将高高的领口，似有若无地摩挲过他的喉结。

他的瞳孔漆黑得如同两罐陈年老醋，声音里挑衅的意味浓重，“你要不要尝尝我？包酸不包甜，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亚森钳制住他作乱的指尖，冷下声音，“摆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事情？”

他看见雷昭廷眼中的光亮忽然暗了。

亚森抿起嘴，懒得去想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

走廊里安安静静。

失落之心的满城颓靡被某种屏障严严实实地挡在两个人的世界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雷昭廷发出一声没什么力气的笑。

雷昭廷注视着那双毫无感情的紫色眼眸，突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和村里的大家一起看的某个古老地球肥皂剧，一个小男孩满脸委屈地对小女孩说：“你不能亲了一个人，然后又对他不好。”

他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嗓子里似乎有漩涡不停侵吞着字句。

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音调带着厚重的晦涩，“你为什么…给了我那么多希望…又不准我幻想你？”

他的话字字清晰，却又饱胀湿咸得如同吸够了水的海绵。

雷昭廷放下手臂，将手掌轻轻覆在亚森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那双黑色的瞳孔浸在发红的眼白里，目光里透出潮湿的热意，仿佛将尽的长日。

他的指尖一点一点蜷起，将那只纤长而硌人的手缓缓包住，然后又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

上将看着他，面无表情。

雷昭廷感到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濡湿触感，温乎乎的，像不小心滚落到冬天里的一颗汤团。

他垂下眼看去。

原来是亚森的那枚梦核，在丝绸手套的指缝间不安地闪烁着。